劉彤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忍不住全身發抖。


    “蕭風現在手握重兵,身邊都是自己人,又是在海邊,他不會帶著兵開船跑了吧。沒準現在已經出發了呀!


    他要是跑了,咱們可就全完了。他那麽厲害,到哪裏都能活得好,沒準還能當個島主啊、國王啊啥的。


    可咱們就完蛋了呀,萬歲一怒之下,非把咱們吃飯的家夥全砍掉不可!”


    巧娘、燕娘、柳如雲、張雲清,常安都不滿地看著劉彤,礙於他的公共公公的身份,不好意思說啥。


    巧巧偷偷地跟劉鵬說了句話,劉鵬噴出了一口飯來,然後看看劉彤的臉色,默默地把飯粒兒撿起來吃掉。


    “你們倆說什麽呢?”


    劉鵬一邊撿飯粒兒一邊小聲嘟囔道:“巧巧說她一看見你認真思考的樣子,就特別想笑。”


    劉彤一愣:“為何想笑?”


    劉鵬彎腰把桌子下麵的小旺福抱起來,小旺福正咬著一根骨頭啃,被打擾後很不滿意的看著眾人。


    然後眾人發現,集合了旺財和來福優秀基因的小旺福皺著眉頭的樣子,和劉彤莫名有七分神似。


    片刻後,蕭府傳出了劉鵬的哭嚎聲,以及巧巧一邊被巧娘揍一邊發出的哈哈大笑聲。


    以及劉雪兒左邊拉著右邊擋著,掩護兩個人的忙亂聲,和常安唯恐天下不亂的添油加醋聲。


    “劉大人,你別打到小雪姐姐,她是二品誥命夫人,比你的級別還高呢!你這算毆打上官!”


    正鬧騰得不可開交之時,戚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後堂門外。


    “老爺……老爺回京了!”


    屋裏眾人像瞬間被施了定身法一樣,時間暫停了一下,片刻之後,劉彤幫劉鵬揉了一下屁股。


    然後為了緩解尷尬,劉彤抱起混亂中鎮定地在桌子下繼續啃骨頭的小旺福,仔細看了看它那張嚴肅不滿的臉。


    “這小東西還挺可愛的嘛……”


    蕭風回京後並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西苑。這是欽差必須的流程。


    其實蕭風在快到京城時,就有欽差火急火燎地迎著了那支幾百個錦衣衛組成的“護送”隊伍。


    欽差傳旨說,蕭風盡快回京城,萬歲有要事相商。至於胭脂豹,可以不用進京了,任其自去便可。


    這份聖旨一宣讀,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尤其是護送的錦衣衛們,他們知道,不管什麽原因,這件事應該是解決了。


    胭脂豹都可以自由離去了,說明京城那首詩是假的呀,那蕭風自然也就沒有什麽欺君之罪了。


    原本一路上顧天恩就沒敢怠慢蕭風,也沒敢虎視眈眈的監視著。他也知道,蕭風是完全可以不回來的。


    當時那個架勢,如果蕭風硬是抗旨不遵,帶著軍隊揚帆遠航,去滅日本,自己其實一點辦法都沒有。


    別看自己帶著五百多個錦衣衛,陣容龐大,氣勢洶洶的,其實麵對蕭風手下的幾十萬大軍,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既然蕭風同意回來了,顧天恩自然也就不會沒病找病,像看犯人一樣的監視著蕭風了。


    甚至他還有意無意的暗示蕭風,胭脂豹那邊也沒人看著,蕭風如果願意去找胭脂豹,隻管請便。


    顧天恩聽京城的錦衣衛們傳過八卦,說蕭風當年在韃靼人營中,好像和胭脂豹有一腿。


    雖然這事兒大概率是假的,但孤男寡女的,黑燈瞎火的,誰又能說得準呢?


    至於俞大猷的頭上綠沒綠,咳,江湖兒女,管那麽多幹什麽,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


    我顧天恩的三姨太不也是幫指揮同知擦的屁股嗎,我說什麽了,不也照樣十分恩愛嗎?


    有些菜熱一下,比現炒出來的還好吃的,比如回鍋肉……


    欽差是嘉靖火速派出去的,就是為了讓蕭風進城時心情能好點。但蕭風進宮時的表情並不好看。


    他走進精舍時的架勢,就像要跟嘉靖單挑一樣。嘉靖本來就有點心虛,被蕭風的氣勢嚇了一跳。


    但蕭風還是壓著火氣先給嘉靖行了個道門的禮,隻是語氣中的不快卻是隱藏不住的。


    “師兄如此急促地把我召回來,想來一定是有重大事情發生,不知是何緣故?”


    嘉靖心想你裝什麽裝,我就不信你一點都不知道內情。


    你的消息網靈通自不必說,就是陸炳,朕也沒有限製他對你透露消息吧。


    但嘉靖此時心態上落於下風,自然是不能揭穿這一點的,他哼了一聲,反客為主,發起進攻。


    “你還好意思說!你找的好人物啊!找了夏言的弟弟給你當二觀主!”


    蕭風似乎一愣:“什麽夏言的弟弟,難道那首詩上說的事兒還是真的不成?”


    嘉靖再次哼了一聲:“你既然看過那首詩了,還跟我裝什麽糊塗!


    你平心而論,如果你是皇帝,遇上這種事兒,能不叫人回來問個清楚嗎?”


    蕭風仍舊憤憤不平:“這事兒有啥好問的呀,一看就知道是在胡說八道嘛!


    難道師兄還真信了,真覺得我會幹那些事兒嗎?”


    嘉靖被蕭風反將一軍,又好氣又好笑,但他此時早有後手,自然也不會示弱。


    “如果隻是一封信,加上嚴效忠一個死鬼,我自然不會因此相信的。可還有仙字石裏的魚呢!


    那仙字石如此神奇,徐福又確實是有道之人,布局如此縝密,我有所懷疑不是很正常的嗎?”


    蕭風對石頭裏有魚的事兒確實知之不詳,他奇怪的看了看仙字石。


    “什麽魚?紅鯉魚還是綠鯉魚,有什麽神奇的,就讓你對此深信不疑啊!”


    嘉靖不知道紅鯉魚與綠鯉魚是什麽梗,隻覺得說起來極其別扭,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不是紅鯉魚,也不是綠鯉魚,是秋刀魚。秋刀魚你知道嗎?是一種海魚,據說秋刀魚的滋味……”


    蕭風擺擺手:“我不想了解。你就告訴我那魚到底怎麽了,讓你覺得如此神奇。”


    嘉靖給蕭風描述了一遍老三樣是如何發現石頭裏有魚的,陸炳又是如何慘無人道的將魚捅上來的。


    嘉靖描述得很詳細,生怕自己說漏了細節,讓蕭風覺得不可信。最後他終於說清楚了魚肚子裏有布條的事兒。


    蕭風皺緊眉頭:“仙字石確實神奇,讓一條魚從秦朝活到現在,也並非絕無可能。難怪師兄如此謹慎。”


    嘉靖連連點頭:“對吧對吧,你也是這麽想的吧,我當時想的就是把你叫回來問清楚,並沒有別的意思啊!”


    蕭風無奈地看著嘉靖:“師兄,我給你寫信說得明明白白,此時正是滅掉日本的最佳時機。


    你就為了這點事兒,就非讓我回來不可?這事其實也不算很大,你就不能再忍忍嘛?”


    黃錦咧咧嘴,心說欺君之罪啊,到你這裏就變成這點事兒了?但他照例一言不發,專心扒灰。


    嘉靖倒是不以為忤:“師弟呀,此事若是隻有我知道,或者甚至隻有錦衣衛知道,我都不是非要你回來不可。


    可你的二當家把事兒搞得太大了,那首詩撒得滿京城都是。不但文武百官,連老百姓都知道了。


    眾目睽睽呀,都等著看結果呢。我不叫你回來,別人會怎麽想?


    你手握天下兵馬,朝中百官早就對你不放心啊。我雖然對你放心,可耐不住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啊!


    我把你叫回來,完全是為你著想,你竟然不知好歹,還怪起我來了,你……你太不像話了!”


    嘉靖說著說著,竟然像是動了感情,聲音有些哽咽,眼圈也紅了,這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嘉靖平時平靜如水,冷淡似冰,發怒的次數都很少,更別說動感情了。


    就連在後宮裏,全身上下哪兒都動的時候,輕易都是不動感情的,所以今天可說是十分罕見了。


    皇帝失態,在門前門後伺候著的太監宮女們早就全體遠離十步開外了,生怕被認為是目擊者。


    黃錦雖然不至於如此,但整個腦袋也幾乎都埋進香爐裏去了,生怕嘉靖看見他憋不住在笑。


    見嘉靖如此,蕭風眼圈也紅了,語氣也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


    “師兄,這些我都知道,你若是不信任我,也不可能讓我執掌天下兵馬,打贏這場國運之戰。


    可你也真的想多了。就算全天下人都不信任我,都說我欺君謀反了,隻要師兄不信,我就不怕!”


    “師弟!”


    “師兄!”


    “師弟弟弟弟弟弟……”


    “師兄兄兄兄兄兄……”


    以上四句話來自雙方的眼神,如果此時是定格漫畫的話,兩人拉絲般的眼睛裏,一定冒出來的是這樣的字幕。


    兩人的話越說越激動,就差擁抱一下以表心跡了。關鍵時刻,還是蕭風刹住了車。


    “等一下,師兄,你剛才說我二當家的把事兒搞大了。前麵你又說我二當家是夏言的弟弟。


    難道,這件事兒竟然是……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嘉靖悲傷地看著蕭風:“你沒猜錯,整件事都是他搞出來的。他為了離間你我的兄弟之情,故意搞事。


    他夥同嚴效忠,寫下那首詩,撒得滿京城都是。然後又讓嚴效忠寫了白帛,塞進秋刀魚裏。


    他處心積慮,早在我把仙字石搬進西苑之前,就把魚扔進裏麵去了,然後故意在詩裏留線索讓我找到!”


    嘉靖看著蕭風的臉色發白,他加重語氣繼續說道。


    “師弟,我知道你是重情重義之人,可此人居心險惡啊。他為了報複我殺了夏言,處心積慮。


    不惜拉上所有的朋友陪葬,也要讓你我翻臉,以此破壞我的修道飛升之路,罪大惡極!


    所以你不要想著替他求情了,他是必死無疑的。他這罪名,不淩遲他,我都沒法對天下交代!”


    蕭風沉默許久,就像在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許久之後,他才顫抖著說道。


    “老道……他現在在哪裏?小冬可是跟他在一起嗎?”


    嘉靖搖搖頭:“老道在詔獄裏,小冬逃走了。唉,你知道嗎,小冬其實和夏家毫無關係。


    他還算有點人性,發動計劃前還知道把小冬送走。可惜他對其他人就沒這麽好了。


    你知道嗎?他故意把張無心引出去,讓錦衣衛誤會是張無心殺死了嚴效忠,製造嚴效忠地府歸來的假象。”


    蕭風艱難的說道:“他這麽做,是希望你一怒之下,對張無心動大刑,甚至殺了張無心。如此一來……”


    嘉靖心裏也是一陣發冷:“如此一來,你沒準就會……沒準就會跟我翻臉了……”


    嘉靖沒說你沒準就會起兵造反了,他好不容易把氣氛變得如此和諧,絕不會多此一舉地說那種廢話。


    蕭風許久無言,最後向嘉靖深深地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嘉靖也沒有阻攔,隻是看著蕭風的背影,紅了的眼圈漸漸恢複正常,激動的神色也漸漸平複。


    黃錦此時才把頭從香爐裏拔出來,過來給嘉靖倒茶。嘉靖長長地歎了口氣。


    “但願師弟能體念朕對他的一片心啊,朕也想隻拿他當兄弟,可朕畢竟是皇帝……”


    黃錦躬身輕聲道:“萬歲放心,蕭風一定會的。萬歲剛才說了那麽多話,一個‘朕’字兒都沒說過。


    老奴伺候萬歲幾十年了,萬歲還從沒跟誰這麽說過話呢,老奴看蕭風也是很感動的。”


    嘉靖仔細回想著蕭風的表現,滿意的點點頭:“不錯,師弟應該是不會再怪我了。”


    走出西苑的蕭風,就像嘉靖一樣,紅了的眼圈消失不見了,激動的神色也平靜了下來,眼神中隻剩下惆悵和傷感。


    他騎馬趕到詔獄,點名要見老道一麵。詔獄的看守不敢擅專,趕緊派人去請陸炳。


    陸炳帶著蕭風進了詔獄,陪在蕭風身邊,名義上是擔心蕭風過於激動,會掐死老道。


    其實蕭風知道,陸炳是要確保老道對蕭風說的一切,和那天在西苑精舍裏說的完全一樣才行。


    否則萬一老道忽然反水,說出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來,把屎盆子都扣在嘉靖的腦袋上,蕭風和嘉靖還是得翻臉。


    老道對於讓這師兄弟二人翻臉如此執著,誰知道他會不會暗中準備了第二套說辭呢?


    蕭風也沒有拒絕,讓陸炳陪著自己見了老道。老道的臉色很不好看,陸炳見了不由得一愣,轉身看向看守。


    看守趕緊表示,幾個人輪流看著老道,老道絕對沒有受過任何虐待。


    而且老道進來時是被搜過身的,身上什麽也沒有,也不可能服用什麽毒藥。臉色不好,大概是心情不好之故。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看守指著詔獄中一群囚犯給陸炳看。


    “大人,你看看,這屋子裏,就沒有一個臉色好看的……”


    蕭風很激動,兩手抓著鐵欄杆,質問老道為何要這麽做,他內力深厚,把鐵欄杆都掰彎了。


    老道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微笑以對,一五一十的對蕭風講解了自己的整個計劃,包括其中細節。


    老道的話和在西苑中所說的一點都不差,陸炳輕輕鬆了口氣。


    等一切都說完後,蕭風抓著欄杆,仍然不願意離開,隻是呆呆的看著老道。


    “二當家的,值得嗎?”


    老道肯定地點點頭:“值得,你相信我,完全值得。”


    蕭風咬咬牙,不顧老道的眼神中滿是阻止的神色,仍然說出了口。


    “你為哥哥報仇,我不怪你。你撐住,我會去向萬歲求情的。”


    陸炳咳嗽了一聲:“不可能的,我勸你別試了。老道必須死,這是底線,你不要意氣用事!”


    老道卻沒有勸蕭風,隻是得意的嘿嘿一笑。


    “你願意去求情是你的事兒,老子才不攔著你呢。你能求下來,對老子自然是好事兒。


    老子還能多風流快活幾年呢!你不知道,老子自首之前,玩遍了京城的青樓姑娘,過癮啊!


    你就是求不下來,也能讓你和萬歲大吵一架,對我來說,無論什麽結果都是好事兒,哈哈哈哈哈哈!”


    老道雖然是賊盜出身,但一向談吐文雅,平時也總以貧道自稱,像這般狂妄地自稱‘老子’,倒是頭一次。


    陸炳皺皺眉,厭惡的對蕭風道:“你聽聽,就這種人,值得你為了他去跟萬歲爭吵嗎?


    他人之將死,都不出善語,可見當初夏鼎想打死他也是正常的!聽我一句勸,算了吧。


    他犯的是什麽罪呀?隻淩遲他一個人,萬歲已經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法外開恩了。


    萬歲答應了他,不會再株連小冬,也不會再株連夏家族人,這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


    雖說小冬不是夏家人,可他畢竟視小冬如子女,萬歲若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一怒之下全殺了,也不奇怪!”


    蕭風呆呆的看著老道,對陸炳的話充耳不聞,滿耳朵裏隻有幾句話,在來回縈繞。


    “老子自首之前,玩遍了京城的青樓姑娘!”


    “你不會想練的,知道內情後,這天下沒人會想練這種功夫,首先,這是門童子功。”


    “師父又問我,那你能接受一輩子無妻無子,一輩子不能碰女人嗎?”


    “無論男女,隻要交合破身,這藥就會反噬,其毒入骨,很快也就死了。”


    蕭風閉上眼睛,努力的忍住眼睛裏的淚水,將它生生的憋了回去。他不能讓淚水流出來。


    雖然流出淚來,以蕭風一貫重情重義的人設,也不一定就會引起陸炳的懷疑。


    但蕭風就是不想讓眼淚流出來,他固執地覺得,他若是在此時此刻,露出一點破綻,都是對老道的不尊重。


    是對老道舍生忘死的不尊重,是對他救出所有人,唯獨除了他自己的不尊重。


    蕭風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時,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傷感,隻有冰冷,那份冰冷,隻有少數人見到過。


    燕娘就曾經見到過,在蕭風警告她入宮傳藝,不可以傳給十三歲以下的小女孩的時候。


    “既然如此,也罷了。不過相識一場,小冬我會找到,幫你照顧好的。


    你在這世上,可還有什麽朋友,是需要我幫你照顧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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