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柏瑜走神有一會了。


    下首站著七個人,伏睿、鄭多新、任世雙算是舊臣,另有四人年紀不一,是近幾年被提拔起來任用的,算是新得寵的臣子。


    現如今已是昌平九年,大梁複立已有九年時間了。


    段柏瑜卻還年輕,手下能臣無數,並且還有無數隨時能任用的學子,帝後感情和睦,長子八歲,皇後所生次子也已六歲,雖然這幾年納有幾個妃子,可不管是感情還是其他都無可比擬,自然就少了興風作浪之人,內外皆安穩,讓段柏瑜看起來還要年輕幾分,臉上看不到一絲紋路。


    翻遍史書,也找不出幾個比他更順心的皇帝來。


    大梁就如國號一般,繁榮昌平。


    可越近年關,臣子們發現他們的賢明的皇帝越來越多發呆的時候了。


    做為臣子,自該分憂。


    想到前不久有人當著所有臣子上的折子,要說他們一點都不知道皇帝在煩惱什麽那也是假的,隻是舊臣和新臣的想法明顯不一樣。


    舊臣覺得,這純粹是無稽之談,王爺離了會亭就連回都回不得了,這天下大半是王爺的人打下來的,認真算起來朝中大臣不知有多少都曾經是追隨王爺的人。還有一些是王妃起用的人,要照那折子上的說法,這天下豈不是給了王爺王妃才恰當?


    而新臣則認為,人心思變,什麽事都有可能,不然為何王爺王妃離開會亭都有九年了,為何今年決定回會亭來過年?莫不是怕大家忘了他們不成!


    王爺對皇上自是沒得說,可皇上對王爺也不差啊!什麽好的不往山上宅子裏送一份,就是太子和皇子公主們也時不時會上山,若非親近,又豈會這麽做!


    可這天下底,到底隻能有一個君主!


    王爺雖然從不理事,可名聲卻絲毫不墜,回來會亭,皇上該如何自處?


    皇上肯定也是為這個煩惱,才會這般煩憂的!


    四個新臣對望一眼,其中一人站出來道:“皇上,眼下眼關將近,王府中之前並未做準備,王爺此時回來是否太趕了些?不如臣跑一趟,請王爺多思量一二……”


    “思量什麽?”段柏瑜收回飄遠了的思緒,聞言就笑了,“思量是不是該回來過個年?你以什麽立場去?或者說,你憑什麽去攔著皇叔不許他回會亭來過年?別忘了,他的王府就在會亭,至於王府是不是未做準備……”


    段柏瑜笑容加深,“王府從來都和皇叔在時並無二致,何用準備?”


    原本存著討好的心思,結果被這般狠狠打了臉,在場之人哪還會不明白皇上的態度,新臣是不敢出聲了,伏睿幾人卻是鬆了口氣。


    皇上在位九年了,早不是才登基時根基不穩的時候,要是真的起了別的心思,那也正常,他們無話可說,隻覺得無奈,可看著皇上心裏還甚念舊,他們都覺得高興。


    要知道王爺回來,他們必然是要過去請安的,若是皇上並不存忌諱,那自然是千好萬好。


    “好了,你們幾個沒其他重要的事就退下,伏卿,鄭卿,任卿留下。”


    再不甘願,四人也隻得退下,他們知道,眼下皇上還沒起那心思,他們暫時不能再起這個話頭了,不過總有能提的時候,他們就不信了,皇上還能一直信任王爺不成。


    隻要王爺倒了,那些曾經跟隨過王爺的大臣皇上肯定會連帶著也不喜,到時就是他們出頭的機會。


    他們隻需等著,一定能等到機會。


    屋內,段柏瑜點了伏睿的名,“將這幾個人往不那麽重要事又多的地方動一動,朕看他們是太閑了,才有心思想那些,這股風氣不煞住,以後永無寧日,朕厭煩這個,以後用人多看看德性,現在朕不愁沒人用,本就隻剩這麽一家子親人了,他們還想朕都棄了真成個孤家寡人不成。”


    “臣遵旨。”


    段柏瑜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皇叔回來後,你們不要一股腦的全往王府去,那麽多雙眼睛盯著,都給朕給皇叔省點事。”


    三人知道這是皇上要他們去和大家說,三人欣然應喏。


    “總算是願意回來一回了,也不知道他們能在這裏呆多久,那些傻子,還以為皇叔和嬸嬸多稀罕這會亭似的,真要稀罕,他們又豈會漸漸的一年都難得回一回了,夏家除了幾個脫不開身的,基本都搬到山上去住了,就是那些女大人,哪個不是逮著閑就往山上去,就是朕的皇後,也是巴巴的盼著能偷偷去一回,要不是朕脫不開身……還不如那幾個小的,隨時想去就去了。”


    大概是心裏怨言已久,一開口就全是抱怨,不過這抱怨三人聽著也是真舒服,有感情才會如此,要不然誰會在這事上抱怨。


    段柏瑜也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也不再來回踱步,在龍位上坐下,道:“今年就不賜宴了,朕今年要去王府過年,平日裏大概也會住到那邊去,你們做好安排。”


    “皇上,這恐怕會招人口舌……”


    “那就讓人說去,朕想去和誰過年還需得他們同意不成。”段柏瑜冷笑,“都是被慣的,世道好了,事沒那那很麽多了就都忘了當年皇叔和嬸嬸對大梁的付出,他們忘了朕可不會忘。”


    “是,臣等定當安排妥當。”


    離開處事的偏殿,段柏瑜習慣性的去了皇後的壽陽宮。


    喻紫若正摟著小兒子一起看一本畫冊,看到皇帝進來忙起身,將懷裏剛替換過的手爐塞到他手裏,又拉著人到圍爐邊坐下,掀起來一麵搭到他身上,再一杯熱茶下去,寒氣一下子就消散了。


    “別忙活了,我不冷,來陪我坐坐。”


    喻紫若笑了笑,在他手邊坐了。


    六歲的二殿下段靖銘這時候才乖巧的上前行禮。


    “這畫冊是嬸嬸新讓人送來的?”邊拉起兒子,段柏瑜邊問。


    “恩,今兒一早收到的,臣妾看著很有意思。”喻紫若將畫冊拿過來放到段柏瑜麵前,“皇上看奏折看悶了也可以翻著看看解乏。”


    段柏瑜翻了翻,也笑了,“嬸嬸確實用心,這幾年我也陸續起用了她那幾所學院出來的人,確實不一樣,比起來要更有責任心一些,人也更靈活,你讓喻家好好將精髓都學到手,嬸嬸有的是好念頭,若是讓她隻專注於一件事就是浪費了。”


    “這還用我說,我家那些老少爺們時不時就往嬸嬸的學院跑,還輪流在那裏授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裏是我們喻家的學院呢!”喻紫若笑著側過頭看向夫君,看他衣領稍有些亂,自然而然的抬手整理了一下。


    段柏瑜看著她,也笑,屋子裏氣氛好得段靖銘都想縮成一團當自己不存在,扁著嘴想,這種事,他早就懂了好嗎?


    少有人知道這對世間最尊貴的夫妻私底下相處會是這般相處,就像是普通的夫妻一樣。


    在這裏,段柏瑜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擔負著天下,牽係著榮辱的皇帝,而單純隻是喻紫若的丈夫,這種相處方式數年下來不變。


    有些事能做一天做一月做一年,可能一直堅持下來,足以說明其用心。


    也所以,不管宮裏進了什麽新人,有多美多會獻媚,段柏瑜始終來這裏來得最多,不來心裏就總記掛著,非得來看一眼心裏才舒坦。


    皇帝說情說愛都是虛的,隻能說,他是真將這個女人放進了心裏,並且舍不得她難過。


    好在不管他什麽時候來,喻紫若從來不會將自己的情緒加諸在他身上,哪怕在他納新妃時心裏明明不好過,待他也如往常。


    宮裏妃嬪全數加起來也不過六人,比起史上任何一個帝王來都遠遠不及,一開始納妃,也不是心裏存了嚐鮮的念頭,不過是有些傳紫若的話傳得太不好聽,朝上時常有人提起後宮空虛,最嚴重的時候便是喻家老太太都進宮來見皇後,讓她不要留下一個善嫉的名聲。


    那段時間,皇後幾乎成了眾矢之的。


    這幾年還是有人說後宮人數太少,於國於民都不利,被他狠狠收拾了幾個人這聲音才小了。


    什麽於國於民不利,是於那些家族不利才是,把女兒送進宮就成了外戚,說到底還不是想為家族謀利。


    皇後嫁給他近十年,從未為喻家說過一句話,喻家門風本就好,這幾年更因為嬸嬸對育人這一塊的上心,喻家更是將心思都用在了這上麵,喻家學院一添再添,每年為大梁不知要輸出多少人才,這才是於國有利,這才是他認可的外戚。


    他不是多愛沾美色的人,在皇宮那個吃人的地方長大,他看多了美人蛇蠍,現在這樣如同小夫妻躲起來過小日子的感覺好得不能再好,他一點也不想換種別的方式。


    “再有得半個月就過年了,到時,我們去王府和皇叔嬸嬸一起過年。”


    “當真?”喻紫若大喜,她自是知道皇叔一家會回會亭來過年,隻是最近亂七八糟的話多,她以為皇上會要顧忌這些……


    “當真,宮裏人不多,也不用多做準備,你大體上準備一下就行了,要是有閑就去王府看看他們準備得怎麽樣了。”


    “好,我明天就去。”


    “也不用這麽急。”段柏瑜笑,在圍爐裏麵握住妻子溫熱的手,心裏無比滿足,“我正好有點事要和皇叔商量,雖然年年都費大筆銀子練兵,可是軍隊的戰力明顯下降了許多,這樣下去不行,我還未百年國家就要弱了,以後還得了,得想想辦法才行。”


    “這才九年多的時間……”


    “是啊,才這麽點時間就這樣,百年呢?豈不是連一戰之力都沒有了?”段柏瑜搖頭歎息,他最近常走神想的可不是皇叔回來過年的事,隻是那些人想多了罷了。


    因為夏含秋,女子為官已經是常事,大梁朝對女子也放開了許多,女子私塾各處都有出現,後宮婦人不得幹政自然也就沒了這個說法,喻紫若是夏含秋親自帶出來的,繼承了許多夏含秋的想法,雖然她未主管一方政事,在私底下卻也為段柏瑜出策不少,兩人說話時提及政事是常態,一個不會故意避開,一個也不會防著,就如他們相處一樣自然。


    =======分隔線========


    年關將近,現在盛世安穩,哪裏都透出一出喜慶年味來。


    進城後,夏含秋打起小簾子,看著外麵人來人往的人很是覺得親切,對會亭,她一直都有很深的歸屬感,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都是在會亭。


    她的書院建在山腳下,親戚友人也會常過去探望自己,這幾年他們夫妻少有再回會亭的時候,不是不想,隻是他們夫妻存在感太強了,可這皇位上坐著的,到底不是他們。


    隻有他們淡化自己的存在,柏瑜才能盡快將大梁掌控在手裏,他們擺出了態度,也就少了那從中挑事的人,這對大家都好。


    段梓易打馬靠近,遞給她一個油紙包,香味隨之飄來。


    聞著味兒夏含秋就知道是什麽了,頓時笑眯了眼,城裏有一家糕點鋪,自她無意中吃了一回後就喜歡得不得了,誰進城都會讓人帶一份回來。


    段梓易看她喜歡,知道她不喜打擾他人的生活,也不好將人帶上山,隻得時不時派人進城去買,這都吃了好幾年了,也沒見她生膩。


    看她吃得歡食,他看著也高興,打馬走在馬車一側,時不時看馬車裏的人一眼。


    在他這個年紀的男人都該蓄須了,他也蓄過一段時間,可是……


    又看了馬車裏的一眼,段梓易眼神越加溫柔,秋兒實在是太不見老了,明明已經三十出頭,看著竟然就和才歸隱時差不多,這麽說也不對,比起那時還要顯得年輕有精神。


    這些年不用再為國事操心,隻在學院授授課,或者出個什麽主意讓人去實踐,平日裏就是和三個孩子在一起,生活平順幸福,臉上竟是一點皺紋都沒有。


    他本就比秋兒要大了七歲,妻子這般不顯老,他要是再蓄須,兩人站在一起看著就更不般配了,所以他幹脆也不蓄須,總歸也沒人敢說他什麽。


    要說兩人有什麽遺憾……


    回頭看了一眼身後並排騎行的三個兒子,段梓易心裏歎了口氣,他們都想要個貼心的女兒,卻沒想到三個都是小子,這幾年秋兒的肚子又沒了動靜,不僅是他,就是秋兒都覺得他們沒有女兒緣了。


    段鼎慎對爹爹這樣的眼神都習以為常了,不由得也看向他和二弟護在中間小馬上的三弟,他也希望三弟是個妹妹,可是個弟弟他也不嫌棄,總歸是他的弟弟,是弟弟就該護著不是。


    一行有五輛馬車,隨行人數也不少,認得段梓易的人不少,一進城很多人就認出來了,有人見禮,有人議論,有人大大方方的看,也有人偷偷摸摸的盯著,有那腦子靈活的,已經往回報信去了。


    這些動靜自然瞞不過段梓易,不過他也無所謂這些,不然也不會這般無遮無掩的回城。


    他這是回家,事無不可對人言,何須遮掩?


    行到半路,就有人騎馬飛奔迎來。


    “姐夫,怎麽也不提前來個信。”一下馬,郭念安就抱怨出聲,他還以為至少會要再過個兩三天姐姐才會回來。


    “我們還不認得回家的路不成。”段梓易對兩個小舅子向來都親近,說話也就隨便許多,“有什麽話回家說,娘在第二輛馬車裏。”


    “哎。”先和露出臉來的姐姐打了招呼,又打馬和第二輛車裏的母親和祖母,第三輛車裏的祖父,第四輛車裏的小舅小舅母都去喚了人,就連第五輛車裏的章俏兒母子都沒有漏,隻是神情淡了許多。


    他們對章俏兒態度如何夏含秋並不關切,隻是額外囑咐了一句:罪不及孩子,他們一個個都聽話,對那個叫齊誠然的孩子倒是不錯,並不曾孤立他,比起才上山時,現如今已經是小小少年的孩子已經開朗許多,對山上那個莊子的歸屬感很強。


    他記事早,小時候的事都記得,這些年的安穩生活讓他很滿足。


    在去年,娘告訴了他一些事,他對姨媽更添尊敬。


    也因著他打從心底表現出來的親近尊敬,讓大家更善待於他,不期然的形成了一個極好的良性循環,章俏兒自從開竅後懂事了許多,將這些看在眼裏,心裏感激,越發的心態平和。


    沒走多遠,先回府一步的明德和升為內管家的紫碟一起趕來迎接,然後是章家寶,皇宮派出的人,夏家的管家……


    隊伍越來越大,卻不雜亂,一路歡聲笑語不斷。


    剛在府裏安頓下來,喻紫若就帶著一雙兒子到了。


    沒有著鳳袍鳳冠,也沒有擺什麽儀仗,輕車簡從的都不像是皇後出行。


    一進門就笑眯了眼,這王府她平時也會來看看,可到底沒有主子在,護持得再好也少了人氣,現在好了,看著來來往往的丫鬟她就高興。


    “都免禮,嬸嬸在哪兒?”


    “回皇後的話,大家這會都在花廳說話。”


    “看樣子我還是來得遲的。”喻紫若邊說著邊快步往花廳走去,在這裏住得不算少,她熟得很。


    花廳裏的人不少,不止是伏瑩瑩,夏淳,以及郭念安的妻子鄭佳瑜這些自家人在,就是吳琳琅等人都收到消息趕了過來,男人都避開了去,一屋子女人說得熱鬧非凡。


    其實她們見麵的機會並不少,隻是坐在一起就總是有許多話說。


    看到喻紫若過來,所有人都起身準備行禮,喻紫若忙攔著,“可別這樣,這裏沒什麽皇後,我就是來探望嬸嬸的,都坐。”


    夏含秋也站了起來,笑眼掃了一圈,道:“行了,都坐著吧,又不是見得少了,別弄得不自在。”


    說完對著喻紫若那一對兒子招了招手,兩人上前喚叔祖母,雖然被叫了幾年了,夏含秋還是很不適應自己被叫得這麽老,不過這稱呼也不能胡亂改就是,她也隻能受了,“你們那三個堂叔在他們院子裏麵玩,我讓人帶你們過去。”


    “是。”兩兄弟都很歡喜,他們有些日子沒見著大小堂哥們了呢!


    喻紫若自覺的在夏含秋下首坐了,笑道:“沒想到您和皇叔會回來得這麽快,皇上還讓我來看看這裏有什麽缺的,趕緊給添上,並且皇上說了,今年要在這裏過年,我們住的那個院子也要添點東西,我這東西還沒添上呢,你們就都回來了,就您手底下那些能幹人,哪還用得上我。”


    夏含秋嗔她一眼,“你要想有什麽布置,誰還會和你搶著去做不成,柏瑜真說要過來一起過年?”


    “當然,他一直就想的。”喻紫若低低的歎息,“之前事情多,這兩年慢慢的也都能放手了,在知道您和皇叔要回會亭之前,他就有想法上山一起過年的。”


    夏含秋喝了口茶,對於和柏瑜沒有生疏很是高興,她是真不想平穩的生活再起波瀾了,“我最近身子易乏,你要是閑著就常過來將這府裏的事都攬了去,做皇後這麽些年,也讓我看看長進了多少。”


    說完夏含秋又笑,“說到底就是我犯懶了,想偷懶,你可得成全我。”


    “成全,當然得成全。”喻紫若笑紋都出來了,旋即又問,“身子乏?可是累著了?三爺給您看了嗎?”


    “現在能受什麽累,大概就是閑出來的,師傅一直在找我那師公,說是終於有點頭緒了,他按捺不住,非得馬上就去找,除了小舅留下來,其他三個師兄都隨著一起去了。”


    之前師傅受了不少折騰,這幾年雖然使勁的養,到底還是見老了一些,他們師兄弟妹幾個都不甚放心讓師傅出門,不過他真要出門,也沒人攔得住,隻能陪著了。


    在座的人想的卻不是這個,無為道長都快七十了吧,他那師傅還活著,那不得是百歲老人了?這百歲老人可不多見!


    這時有人小跑進來通傳,“皇上來了。”


    喻紫若訝然起身,這時候皇上通常不都在忙政事嗎?所以她才獨自過來了,怎麽皇上也這麽快就過來了?


    “走吧,都出去迎一迎咱們的大梁國君。”


    “嬸嬸可莫笑話我。”段柏瑜人還在門外,聽到就話就笑著駁嘴,邊跨過門檻走過來邊道:“我就怕我做得不夠好,讓皇叔和嬸嬸失望。”


    “做得好不好這天下都是你的,與我們還有什麽幹係。”


    見嬸嬸態度上並沒有多大變化,段柏瑜笑容更深,隻覺得無比放鬆,仿佛又回到當年還在這王府生活的時候。


    “都免禮,你們陪著嬸嬸好好說說話,朕去找皇叔,不擾了你們話頭,嬸嬸,我和紫若中午可在這裏留飯了,記得讓人煮我們的飯。”


    “放心,餓不著你們。”目送著人離開,夏含秋心裏感歎時光的飛逝,當年那個孩子已經成長成威嚴日盛的君王了,她和換之,其實都不再年輕了。


    她唯一慶幸的,是換之始終不變,她無比誠心的期望,他們真能白頭偕老。


    段梓易對於段柏瑜的到來毫不意外,他雖不在朝中,朝中動向卻也瞞不過他。


    安穩九年,年輕氣盛的君王坐不住了。


    多餘的心力沒有用偏,倒也好。


    “那條商路我早就給你了,那頭的動向你比我清楚,你要覺得大梁力有不逮,那就再強兵兩年再說,要是覺得大梁將士經得起,試上一試也無防。”


    “要是以九年前大梁初立時的兵力,大梁攻向哪個國家我都覺得無所畏懼,可現在……”段柏瑜搖頭歎息,“安穩盛世什麽都好,就是將士的戰鬥力下降得太厲害,這才九年,九十年後呢?我想像不出會爛成什麽樣。”


    段梓易無可無不可的點頭,“那就開始做準備,至少得讓大梁的將士不暈船不暈水,所有人必須都得學會鳧水,海上的後勤補給是難題,你可以問問你嬸嬸,她說不定能給你想想辦法,隻是也隻限於想辦法,她身體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這些事不能再壓在她身上。”


    想到嬸嬸在時他的輕鬆,段柏瑜不是不心動的,可是想到杜仲所說嬸嬸會折壽之言,他又實在開不了那個口,他其實很想讓世人知道,他是真的一點都不忌憚嬸嬸,巴不得嬸嬸入朝。


    不過不要說皇叔了,就是他那幾個小堂弟都不會同意,別看他們小,和皇叔一樣對嬸嬸最是要緊,護得很。


    “我記下了。”段柏瑜看向神情淡淡,精神卻極好的皇叔,心裏又羨慕又嫉妒,坐到那個位置上方知每天有多少事需得自己決斷,要是做個昏君也就罷了,不理會就是,可他是被無為道長和皇叔親自教出來的,所學全是好的,就是想昏也不知從何昏起,有時候想想,皇叔真是太聰明了,權利他有,名望也不低,可他卻什麽都不用負擔,隻需圍著嬸嬸轉就好,怪不得有人調侃說皇叔是逍遙王爺。


    也不知是什麽心理,段柏瑜道:“皇叔,你和嬸嬸回朝來幫我吧,我保證一定不讓嬸嬸累著,有你們在,我心裏也踏實些。”


    “山上離這裏不遠,你若真有不好決斷的事,遣個人去山上一趟就是,我還能不理會?入朝就算了,無風有些人尚能攪起浪,再送一縷風過去,他們都想將船翻了,你嬸嬸的性子你也知道,對權利並不熱衷,但你若是想讓她替你出個主意,她絕對不會拒絕的,這幾年她出的主意還少了?在別的事上尚是如此,對你的事隻會更上心。”


    “我知道的。”段柏瑜低低應道,他是真知道他那嬸嬸有多好,不管是他年幼時還是登基為皇後,她待他的態度一直未變,不管什麽好東西,堂弟有的,她也一定記得往宮裏送,有時候分下來隻得一點點,但是那份心意是足足的。


    膝下三兒兩女,除了出自紫若的一雙兒子,其他三個待這個年輕的叔祖母也是極為喜歡,想想也是,大概少有人會不喜歡嬸嬸那樣的人。


    “這次回來會不會呆得久一些?山上天氣冷,還是城裏暖和些,嬸嬸畏寒,不如待山上的雪都化了再往山上去。”


    段梓易看他待秋兒的關心一如當初,心裏妥貼,語氣都更溫和了些,“秋兒這幾年回得少,這次也是她提議要回來過年,應該是想這裏的親朋故舊了,應該會呆得稍微久一些,要是她想早些回去,你叫你媳婦和孩子留她,我也想她等山上的雪化了再回去,免得回去了也是躲在房裏冷得不敢出門,這裏能陪她說話的人多些。”


    “既然這樣就別住在山上了,夏天上去避避暑就是,皇叔,你該知道我並不是那白眼狼。”


    “你要是白眼狼,秋兒也不會和你親近。”段梓易喝了口茶,“你要有事就回去忙,什麽時候想過來就過來,媳婦孩子留下陪你嬸嬸。”


    “我就是想要他們回去他們也不會樂意。”將嬸嬸回來的消息送到後宮時,他順帶說了等他一起來,結果倒好,母子三個按捺不住先溜了,真是想想就好笑。


    正說著話,紫雙滿臉驚容匆匆來報,“王爺,娘娘暈過去了。”


    “啪……”段梓易手裏的茶盞掉在地上,杯子未碎,半杯茶水淋在身上,顧不得衣擺上還掛著茶葉,一陣風似的往花廳趕去。


    段柏瑜用跑的都沒能跟上。


    此時花廳內,所有人都站著,眼睛緊盯著靠在皇後身上的王妃。


    王妃太幸福了,王爺始終愛重,為她屋裏沒收一房妾室,膝下三個兒子,無數人維護,名聲遠揚。


    親近的人都盼著她好,盼著她更好,但是有更多的人會想,她的幸福什麽時候到頭。


    可不想親近的不親近的人,心裏都隱隱會覺得,王妃的福氣會不會太重了些,這樣的福氣,王妃受得起嗎?


    剛剛還一臉笑意好好說著話的人突然就暈了過去,這讓她們有種心裏的臆想成了事實的感覺,於是便想得更多,想到更壞的局麵,臉上凝色更重。


    段梓易和玄四前後腳進來的。


    玄四根本沒看到他,應該說他誰都沒看到,徑自走上前,蹲到觀主麵前扣住她的手腕號脈。


    很快,緊繃的神情像是一下子就放鬆了。


    段梓易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一直緊緊盯著他的表情,看他如此心下也跟著一鬆,嗓子也不再堵著了,“怎麽樣?”


    玄四起身,拱手向段梓易回話,“觀主有了身孕,日子尚短,隻得月餘,大概是因為前陣子受了累,在山上又受了點寒,所以身體才會撐不住,屬下看著沒有大礙,隻是得細心調養一番,免得後麵吃苦頭。”


    段梓易被這個喜訊砸得人都有些懵了,高興是當然的,可高興過後又有些擔心,秋兒看著再年輕,畢竟也已經三十有二了,他是既怕秋兒吃苦頭,又擔心她生產時不順利!


    一驚一喜一憂,饒是以段梓易的心性也有些穩不住。


    段柏瑜一趕到就聽到這樣一番話,其他事上輪不到他費心,王府什麽沒有,皇叔手裏攢著的好東西恐怕不會比皇宮少多少,可有些事,卻是可以趁勢提出來的,“山上的冬天確實冷,皇叔,為了嬸嬸的身體著想,你們也別急著回山上去,在這裏什麽都方便,至於那些人言,理他作甚。”


    喻紫若軟著身體讓嬸嬸靠著,聞言接話道:“皇叔,嬸嬸畢竟也三十出頭了,還是在山下穩妥點。”


    段梓易深吸了口氣按捺住情緒,上前將人輕柔的抱起來,“這事等秋兒醒了再說,我先將人送回屋去,你們自便。”


    喻紫若見狀,忙將自己的披風拿來將嬸嬸捂得嚴嚴實實,屋裏燒著地龍很是暖和,外麵可是冷得很。


    目送人離開,屋裏人麵麵相覷,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可真是,這天底下誰的福氣能比王妃更好?


    喻紫若抿了抿頭發,走到段柏瑜身邊道:“皇上,我們先回宮吧,眼下皇叔和嬸嬸怕是沒有時間理會我們。”


    段柏瑜點頭,對其他人道:“你們也都改日再來。”


    “是,恭送皇上,恭送皇後娘娘。”


    看著跨過門檻時,皇上自然而然的扶了皇後一下,所有人心裏都無比感慨,都道皇家無情,在這大梁可算是破例了,有一個深情如許的麒王爺,皇上受其影響也不薄情,後宮隻得寥寥幾人,就連普通百姓都知道皇上皇後夫妻情深。


    真要說起來,大梁的女子都深受其惠,王爺如此,皇上如此,風氣無形中便好了,生活糜爛的人有,可比之往朝的盛世時期卻不知道好了多少,大梁人心之穩,沒有哪一朝比得上。


    許多人都感慨,王爺和王妃將大梁的底子打得實在太好。


    夏含秋一沾床就醒了,迷茫的問,“怎麽回屋來了?她們呢?”


    “你昏過去了,不記得了?”段梓易將人半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接過紫雙遞來的溫水小心的喂她喝了幾口。


    看換之不像是特別擔心的樣子,夏含秋心裏也不是很急,“怎會昏過去?玄四看過了嗎?”


    “恩。”段梓易突然將人抱緊了,“秋兒,你有了身孕。”


    夏含秋嘴巴微張,滿臉訝異,她都生過三個了,怎麽會沒有半點感覺?就是身子有點乏,可這也不嚴重啊!再說那小日子不也……


    算算,好像是推遲了幾天了。


    “是不是還沒多久?”


    “才月餘,所以你才沒發覺。”低頭親了她額頭一下又一下,段梓易的高興勁這時才表現出來,“山上冷,我們不急著回去,恩?”


    “我這回本來就沒打算這麽快回去。”換了個位置靠在換之身上,夏含秋悠悠的道:“江山穩固,有些人的心思也都熄了,就算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人非要往那上麵靠也影響不到大局,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困守於一地?我再愛清靜,在山上一呆就是九年,也夠了,就算我自己能忍得,我也得為孩子們考慮,他們漸漸長大,生活在太過安逸的環境裏於他們沒有好處,他們總歸姓段,現在看著什麽都好,以後誰又說得準,禍害人的念頭不能有,但是外麵的那些手段他們都須得要看得懂看得透方能自保,他們享受了富貴,這些都是順帶而來的無奈,他們沒有得選擇。”


    段梓易看著懷裏的人笑,沒有告訴她也就是在她麵前,孩子們才乖巧聽話,什麽都聽她的順著她去,不在她跟前時,就算是才五歲的小三兒也不是好欺的。


    他段梓易的兒子又豈能輕易被人拿捏了去,他不指望他們護段家江山,也不想著他們賺來一份怎樣的家業,隻盼著他們有足夠的力量在有朝一日他先秋兒一步離開時能護秋兒周全,柳叔曾說過預言者被天眷顧,一般都長壽,就算秋兒在那些年的勞累中折損了壽元,可他本就比秋兒大了七歲,這些年也惜福養身,可也不敢說就一定比秋兒活得久,他希望,就算有一天秋兒的身邊沒有他,她也能過得安穩。


    王府門前這幾天車水馬龍,這還是伏睿傳了話,不然早在他們回府的第一天門檻就踏破了。


    會亭城裏哪一處的話題都圍繞著王爺和王妃,稍微上了點年紀的人就不由得都想起了當年,那時候皇上還年少,王爺王妃掌著權柄,這會亭城還是王妃親自守下來的呢!


    就是現在還在施行的不少政令也是王妃當年製定的,無所貪戀的交出了所有權利後,王妃將心力都用在了教書育人上,就會亭各處,這些年所增加的書院就不知有多少座,便是實在上不起學的寒門學子,王妃也會專門給與借助,定好幾年後歸還,聽說皇上已經打算將這個並入大梁的財司,專門劃出一筆銀子來讓天下寒門學子皆受惠,不知給了多少人期望。


    王爺王妃回來好啊,他們歡迎著呢!


    大年夜,麒王府十年來頭一回這麽熱鬧。


    夏家大小主子都過來了,章家寶夫妻,郭念安夫妻自是不能缺席,帝後帶著五個孩子也是一身常服早早就登門,無為道長領著三個弟子終於找到了須發皆白,精神卻尚好的師傅,夏含秋的師公,在年夜的前一天也趕了回來……


    熱鬧,已經不足以形容了。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心裏也是滿當當的,他們都盼著明年後年大後年,以後的無數年都能如此,雖說人心思變,可當體驗了這份厚重的情感,他們都盼著別人不要變,也在心裏警告著自己不要變。


    有些人唾手可得,有些人一旦失去,那便是永遠失去。


    孰重孰輕?


    夏含秋吃飽喝足人便犯起了懶,也不管有多少人看著,將頭靠在了身邊男人的肩膀上,淡淡的酒香撲鼻,隻是聞著,便像是醉了。


    活了三世,一世無奈,一世因為前世記憶影響而病弱,都算是過得苦楚,而她的第三輩子卻承載著天底下最大的福氣,雖也受累過,卻甘之如


    飴。


    如果第三世的幸福須用兩世為代價,讓她選她會如何選?


    夏含秋貓兒似的蹭了蹭男人,笑得滿足又安逸,如果第三世依舊有這個男人在,她寧願承擔前兩世的痛苦!


    換之,我愛你,你可知道?


    “我知道。”耳邊傳來聲音,夏含秋迷迷糊糊的張開眼,這才發現屋裏寂寞,但每個人臉上都是笑意。


    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我愛你,秋兒。”


    大團圓番外完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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