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到了此刻,殷九才發現,自己走過了。


    因為太熟悉重月峰了,不知不覺地多走了路,她的房間在下麵,再往上去她可能就會見到言濯了。


    但現在不是去思考這件事的時候。眼前重月峰的寒木林裏,怎麽會有魔氣?會是誰在裏麵?


    殷九當下有了不好的猜想,頓時轉頭看去。


    夜下無聲,星光當寂。


    那人著玄沉細綢華服,衣袖滾邊上纏著赤線繡朱雀浴火。青絲若柔光水緞一瀉散落,眉目懶散,眸中卻彷墨玉深深,遺落星子。腰間係著的彎月玉勾輕輕被風搖晃,他正倚在樹幹看起來極為閑適的模樣。


    假象罷了。


    殷九再沒那麽了解他了,若她還不快點反應……


    “你是何人?來我滄琅什麽目的。”


    殷九飛快在腦子裏為自己裝人設,要表現成極為正義不屈不撓的仙門弟子,厭惡魔界……不比在言濯麵前,路重簫心思如鬼魅,這裏她隻要稍稍表現不對,就能被抓出異常從而被認出來。


    “我?”仿佛是淺淺的一聲歎息,隻不過眨眼間他已欺身近她,唇邊含笑,卻難及幽澤詭譎的黑瞳:“你猜?”


    殷九避開對視,這家夥學過瞳術,眼睛極攝心魂,一不留神就可能會落入誘人的沼澤地,難以掙脫。


    她後退半步,目光堅定,儼然正派之色:“魔界之人來我滄琅,你就不怕我通知掌門派人來抓你嗎?”


    他敢一個人孤身潛入滄琅,就定有法子脫身。殷九猜是為了尋什麽東西,如果她暴露了路重簫,滄琅肯定會嚴加管控,下次進來就難了。


    路重簫全然不在意,隻是細細打量她,倏然莞爾,嗓音飄乎幾近低啞:“你是滄琅新入門的弟子?長得不錯,性子也有趣……”


    殷九有些無言,她很不明白路重簫為什麽要冒著被滄琅圍攻的風險費時間和一個陌生弟子涮兩句瞎撩的話?殷連若好看沒錯,但路重簫也絕不是沉迷美色的人,說這話,大概率有什麽目的。


    果然,他又道:“我要帶你回魔界。正巧,我有個極為聽話的傀儡,生前的願望便是有一副空前絕色的皮囊。”他看起來很溫和,除卻眸中閃著惡意又興奮的光:“可惜隻有成為傀儡我才願意幫忙。你要是聽話,我也可以考慮你的願望。”


    神經。她知道路重簫有些惡趣味,之前她懶得問,現在居然能輪到自己身上?


    殘歌劍鳴一起,險些灼燒到距離之近的路重簫,橫擋在殷九身前:“你最好趕緊離開……”


    但是,在看到殘歌的那一刻,他的笑容驀地消失殆盡,周身開始不動聲色釋出極為恐怖的威壓,殷九險些穩不住——威壓這種東西隻有修為懸殊才能起作用,她都忘記了現在她還是個連金丹都沒結的築基後。


    看著麵前的女子死死地咬住唇被迫硬抵,路重簫頗有些意外,隻不過並不能讓他停止,反而故意繼續施壓。


    殷九在心底也顧不得罵這個狗東西,她現在唯一的脫身辦法就是讓言濯出來,這樣路重簫決計不會再招惹她,可是重月峰出現魔氣到現在如果言濯在的話不可能不知曉,可是他會去哪裏?


    殷九不由得有些惱,總是不該出現時出現,該出現時卻沒人了。


    那就隻有驚動重月峰上的區域了,言濯必定有所感應。


    “喂喂喂,殷九,你不會死吧。”團子害怕地轉來轉去。


    “看你有多希望我死了。”拚命地硬扛讓殷九聲音也帶了稍許沙啞疲憊。


    “不行不行,你不能死,死了我不就落到這個人手裏了,他看起來好可怕啊,會不會把我撕了嗚嗚嗚……”


    路重簫語調平平卻飽含殺意:“為什麽殘歌劍在你手裏?”


    其他都能裝,唯獨殘歌瞞不住:“自然是……從劍塚取的。”


    “是嗎?”殷九這邊已然汗如雨下,殘歌劍插入地中才能使她沒有跪倒。他看起來閑閑的像是要好好回憶一番的樣子:“嗯……我聽說言濯又收了位新弟子,天賦極好,看來就是你了?果然待遇不錯,連殘歌都交予你。不過——”


    他又惡劣一笑:“你說,我要是在這裏殺了你,言濯會怎麽辦?”


    殷九知道他絕不是開玩笑。他動了殺心。


    她凝神片刻,咬牙起身。挑起劍指向他——混合著烈風與白焰的力量宛若閃電迅速噴湧炸開。可惜路重簫閃避了下躲開,隻是轟掉了重月峰頂上一小片崖壁。


    然後殷九再也沒力氣支撐,直接倒靠在石壁旁,“噗”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本來在路重簫的威壓下半點靈力也使不出來,她非要強行運力很容易就損了經脈。不過這樣也就夠了。


    “殘歌劍用的不錯。不過很可惜……”路重簫的目光似有緬懷,不過很快再次陰冷起來,手指逐漸撫上她的脖頸:“你不適合這把劍。”


    其實隻要殷九說出他的名字,路重簫立刻就會知道是她然後鬆手。但是現在還不能,先不說蓬萊島,連書卷殷蘇蘇和未出現的天道之子還沒弄清楚,離開了滄琅,這些都無法解開。


    並且,這些秘密在無實證的情況下都很難去告訴別人。


    再者說言濯馬上就來,她能和路重簫上演一番重逢戲?


    “殷九你真要他殺你啊!”團子看著路重簫手指漸漸收緊,急得溢於言表。


    “不擔心,會有人來的。”即使麵上漲得通紅,殷九的傳音也絲毫不亂。


    團子:殷九是我見過最狠的女人,對自己更狠。哪有人拿自己性命去算計的?!


    果不其然,聽得突然一陣劍鳴,路重簫見狀隻得被迫鬆手,側閃與身劍擦邊而過,劍刃磨擦於石壁上濺起一串串火花最後迅速原路歸回主人。


    “咳咳……”


    言濯一身雪衣,在夜中無盡寒意。


    “可有大礙?”他問道。


    殷九搖搖頭。


    團子終於舒了口氣,仿佛死裏逃生的是它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麽,它居然發現殷九有一點笑意。


    “你沒事吧,你瘋了??”


    殷九的聲音輕飄飄:“蠢團子,你不懂我想看這一幕多久了,我可一直想知道言濯和路重簫誰更厲害。”她的語氣不掩興奮就像賭坊裏那些期待開揭的人一樣。


    “……有什麽意義嗎?等等你不會非等言濯來的目的就是這個吧。”


    團子:不是很懂你們修仙人。


    “自然。”殷九慢悠悠道:“要是路重簫贏了呢,等我修煉上去回魔界加上這一次的帳好好教他,自然我就是三界頂端。若是言濯更厲害,那就更好辦,等之後擊敗他我就成了三界傳說了。”


    團子呆住了:“說來說去你不過就想當天下第一人。你醒醒你忘了這一個你前戀人一個舊情人你真下得去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再說,我又不是殺人。”殷九嘖一聲,忘了這團子是個戀愛腦,它肯定聽不得這些。


    “你真無情!殷九你沒有心!”果然。


    可惜,一切並沒有如殷九的心願發展。


    路重簫在看到言濯來後便收了周身氣勢,散漫一笑:“你好,小九的師父。”


    很明顯這樣稱呼讓言濯神色就冷了下來:“無明殿主路重簫。”


    路重簫爽快地點頭:“對。我是想來找她的,你要是見到她,麻煩告訴她一聲應非宮還在讓她快點回來。還有——”目光看向倚在壁上的人——手旁的劍,意味深長道:“有些東西還是物歸原主好。”


    “她死了你不知道嗎。”言濯看起來很淡然。


    原本打算走的路重簫卻停住了,眼神幽深:“你這麽肯定莫非你見過她的屍體?”隨即譏諷一笑:“別說什麽屍骨無存。太穀山死的所有人元靈不在但屍體都完好保留,唯獨她的不見蹤跡。我猜是有人拿了吧。”


    言濯麵對路重簫的試探半點反應也無:“你若有心便去尋。隻是要再來我重月峰,我絕不輕饒。”


    路重蕭故作遺憾歎口氣:“想來也是,小九肯定是不願意來這裏。後會有期。”


    直到路重蕭真的走後,殷九才發現言濯似乎並沒有那麽平靜,甚至有隱隱的怒氣。


    難道是因為自己為了喊他削了重月峰一點山壁?


    不至於吧。


    殷九正想著要不要先告辭回去,結果言濯丟下一句“跟我來”就徑直向重月峰上去。


    於是她就隻能跟著走了。


    “師父,我剛剛不小心炸了一點重月峰的石壁,不打緊吧?”


    言濯沒有回話,仿佛在思考些什麽。然後殷九就接著試探問:“師父,我是不是有個師姐?”


    這一句成功地吸引了言濯,他甚至停了腳步,目光變得萃冷如冬月寒潭。


    “是……路重蕭。”把鍋全甩給他,讓他背:“他看起來非常介意我拿著殘歌劍……我在想,是不是因為師姐當初用的也是殘歌。所以他才想殺我。”


    “不用管他。”言濯平淡道:“殘歌既然選了你,就是定好的事實,任誰也無法改變。餘下的傳救符,我一會給你,他若再來,由我處理。”


    殷九裝模作樣點點頭。


    “還有。”他好似看向寒木林間一眼,眼底清清淩淩少有波瀾:“你沒有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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