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玉藏在棺木裏離開了廣州,他經過幾天的泡藥酒治療,已經可以自行走路了,現在他旁邊跟著的是苗翠花、洪熙官和胡惠乾,淩多多遠遠走在前麵領路。


    他們的前進方向是少林,這是苗顯拍板決定的,他告訴苗翠花,想要治好方世玉的病,當今世上隻有洗髓經有這樣的神奇功效。


    淩多多不喜歡跟太多的人相處,他走在前麵領路,倒也樂得清靜,倒是方世玉時不時就湊過來跟他聊天解悶,兩個人相處得倒還不錯。


    方世玉性格外向,喜歡說喜歡笑還喜歡耍寶,一路上旅途無聊枯燥,有這麽一個人陪在身邊,雖然行進的速度並不算快,但是還是增添了很多的趣味。


    淩多多已經把自己來到杭州後牽扯進的這件事情寫信給少林寺的智能說了一遍,因為同時感覺到牽扯進來的幾個人跟少林都有大淵源,便也給五梅師太寫信說了一遍,他還沒有收到二人的回信,不過心中對他們將會有的反應也有了大體的猜測。


    一行人曆時一個月來到了九蓮山周邊,隻要再翻過兩座山就能夠抵達莆田了,這一路人煙稀少,也沒有密集的城鎮,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


    眼看著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淩多多眯了一下眼睛,扭過頭對著緊挨著自己往前走的方世玉道:“天色已晚,況且看情況可能會有大雨,這周圍有一間破廟,不妨過去落腳。”


    “都聽小師傅的。”方世玉笑眯眯開口道,還不忘嘴巴特別甜地拍他的馬屁,“小師傅對周遭地界真是熟悉得如數家珍,真是太讓我佩服了。”


    淩多多默默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小僧三歲起就在九蓮山上生活了,十歲隨師傅開始下山修行,對九蓮山附近自然還算得上是熟悉。”


    方世玉這幾天對稱讚他特別感興趣,而且還不是想要跟他套近乎,反倒似乎格外喜歡看他默默抽著唇角頗為糾結的表情。


    方世玉聽他說完,輕輕“哇”了一聲,問道:“小師傅以前都是要加上一句‘施主謬讚’的,怎麽今天卻沒有加——不說這個了,小師傅三歲起就當和尚了嗎?”


    這個話題很容易就可以自由發揮了,淩多多飛快掃了他一眼,略帶黯然道:“小僧的父母在十一年前就被九蓮山下的匪徒所殺害了,小僧同妹妹僥幸逃生,投托在少林寺內。”


    方世玉立刻收了笑臉,對著他連連道歉,滿麵都是不小心戳了人家傷疤的愧疚。


    淩多多擺手表示沒事兒,見他果然悶悶地不再出聲,耳根子難得清靜,引著一行人來到附近的破廟中,輕聲道:“這邊人煙稀少,這座寺廟年久失修,暫且湊合一晚上吧。”


    這座寺廟從遠看就有些古怪,走到近處一看就更加可怕了,苗翠花走上前來,繞著這間不大的小寺廟走了一圈,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你們覺不覺得這件破廟好像很……”


    洪熙官:“陰森?”


    胡惠乾:“恐怖?”


    方世玉:“哈哈!”


    ——這四個人簡直就是天生的三句半演員,這個時候搞笑也未免太破壞氣氛了才是。一路走來,他對類似的對話已經算得上是見怪不怪了,淩多多隻是輕輕抽動了一下嘴角,旋即果斷裝作沒有聽到。


    他從包裹裏麵取了香燭供奉在佛像前,拿出火折子點燃了些許地上淩亂丟棄的稻草:“不必多想,小僧在這裏住過十多次了,從來沒有發現過異樣之處。”


    對於行走江湖的人來說,若是懼怕鬼怪之類的,那他早就嚇死在路上了,就這件破廟其實還算是比較好的落腳點了。


    苗翠花探頭看了看外麵驟然閃過天空的雷電,無奈道:“這個寺廟雖然能夠遮寒,但是裏麵除了一個佛壇什麽都沒有,我們得去取柴火生火取暖才是,不然豈不是要凍死在這裏?”


    其他幾個人有內力護體還好說,但是方世玉還有內傷,可是受不得風寒的,她吩咐道:“熙官,惠乾,你們兩個跟我出去找柴火,小師傅,麻煩你在這裏照顧世玉。”


    畢竟淩多多跟他們並不算多熟,苗翠花感念其一路過來的照顧,便把輕鬆的差事派給他了,希望他能夠借此多多休息一會兒。


    這是人家的好意,淩多多也沒有推脫,點頭道:“麻煩你們了。”


    苗翠花帶著兩個人走人了,留下他跟方世玉麵麵相覷,淩多多盤著腿端坐著,眯著眼睛養神,稍等片刻後睜開眼,見方世玉百無聊賴地躺在地上打哈欠,問道:“胸口還疼嗎?”


    “疼啊,不過已經好多了。”方世玉從髒乎乎的地上翻了一個身,往他這邊湊得近了一點,禁不住關心起自己以後的福利來了,“小師傅,進了少林寺,是不是就吃不上肉了?”


    淩多多側頭看了看他,倒是覺得這個問題問得有點意思,似笑非笑道:“不用等到進少林,等你在九蓮山上跟五梅師太見了麵,師太不僅不會讓你繼續吃肉,還得不讓在飯菜裏加鹽調味呢。”


    方世玉壓根就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整張俊臉一瞬間都僵硬住了,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顫巍巍拖長了聲調哀嚎道:“不會吧?”


    “五梅師太是藥草研究的大師,我用來給你泡澡的藥草配方就是經過她改良的。”淩多多輕輕一聳肩膀,“本來之前給你治傷泡澡的時候,都應該忌葷腥去鹽鹹的,念在你重傷未愈,需要好生補充營養,我才沒有讓廚房照辦。”


    方世玉又打了幾個滾抱著他的大腿不鬆手:“小師傅,你真是一個好人!”


    拍完馬屁後他一抬手拍了拍自己光禿禿的腦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在臉上堆砌出虛假的興高采烈:“我覺得你治療起來已經能夠讓我很快恢複了,現在我的傷都已經好了大半,要不我們轉道回杭州吧?”


    “……若想治好你身上的傷,隻有少林洗髓經。”收到了第二張好人卡的淩多多把自己的大腿抽了出來,寬慰道,“等你上了少林,不過苦熬幾年,隻要打得過十八銅人陣下山,自然就可以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了。”


    “那如果打不過呢?是不是就要在山上麵待一輩子?”方世玉湊得距離他更近了一點,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花姐告訴我,我外公隻用了五年就從少林十八銅人陣中出來了,相信一定有人比他更短吧?”


    這個問題他倒是沒有多少研究,淩多多側頭想了好一會兒,道:“恐怕要很遺憾地告訴你,就我所知,最近十一年用最短時間打出十八銅人陣的記錄是十三年。”


    “十三年不能吃肉和內息不調,好像前者更加痛苦吧?”方世玉禁不住唉聲歎氣,“花姐告訴我,少林寺寺規森嚴,尤其是戒律院……”


    他話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自己抱著的這個大腿似乎就是如假包換的戒律院出產的,連忙坐正身子肅容道:“我一定遵守少林七十二項寺規,堅決擁護至善方丈的領導,遵從——戒律院掌事叫什麽來著——哦,智能大師的管束,把少林不吃肉不喝酒不殺生的崇高精神發揚光大。”


    “戒律院因為職能問題,確實一直都受到其他弟子的排擠和誤解。”淩多多對此倒是不甚在意,他知道智能本人也是毫不在乎的,戒律院的名聲確實是夠糟糕的,“我並不是負責少林寺內部紀律檢查的人,而是由我的兩位師兄三戒三癡掌管俗家弟子。”


    他說完後用眼梢輕輕一瞄,見方世玉鬆了一口氣正在偷笑,肅容道:“先不要高興得太早了,小僧的兩個師兄,可都是傳言中長了三隻眼的男人。”


    這句話雖然說出來能雷死個人,但是方世玉仍然聽得一愣,抬起腦袋來看著他,詫異萬分道:“小師傅,你剛剛是在跟我開玩笑?”


    大哥,我跟你說得是冷笑話又不是恐怖故事,用不到驚嚇成這樣。淩多多略有些內傷,飛快看了他一眼,張張嘴巴想要詢問他一下難道自己平日裏一貫的形象難道就是年輕了二十歲的智能,自己說個冷笑話就能把他弄得驚訝成這樣?


    然則這句話還沒有問出口,他的神情就輕輕一變,移開方世玉搭過來的腦袋站起身來,看向廟門方向道:“有人過來了。”


    方世玉跟著他的動作,掙紮著爬了起來,視線從這間陰森森的寺廟上轉了一圈,又看看外麵電閃雷鳴的壞天氣,莫名感覺到渾身發冷:“你、你確定來的是人?”


    淩多多一下子就笑了:“是誰三天前還跟我吹牛,說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方世玉的?”


    方世玉被噎了一下,動了動泛紫的薄唇,低聲嘟噥了一句“天不怕地不怕跟怕鬼又不矛盾”,從背後輕輕一捅他:“小師傅,我聽人說光頭辟邪,能麻煩您站在前麵嗎?”


    這時候連“您”的稱呼都冒出來了,淩多多白了他一眼,而後感覺到自己犯了嗔戒,連忙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凝神觀察外麵。


    托深厚內力的福,他的耳力一向都是極為出色的,能夠依稀辨認出由遠及近一路小跑的人前進的方向確實是這間破廟。


    “不用害怕,來的人有可能是附近人家,他直直奔著這個方向過來,肯定是早就知道此間有破廟在。”淩多多安慰了一句,運氣體內真氣到耳根處,繼續分析道,“來人步履輕盈,懂些武功,但是也並不是輕功卓群的人,不然在這雷電交加的天氣下,我也不可能隔得老遠還聽得清楚他的腳步聲。”


    這一番話說出來,方世玉整個人看著他的眼神都變了,仿若下一秒就會跪地抱緊大腿大喊“大濕”。


    他探頭往外麵看了看,電閃雷鳴、大雨如注,外麵天色也暗下來了,根本看不清楚外麵的情況,方世玉憂心忡忡道:“能否麻煩大濕為花姐算一卦,看他們幾時能夠回來?”


    淩多多肅容道:“貧僧一日隻算一卦,這數十年間從未例外,今日自然也不會破例,還請先生改日再來。”


    方世玉明顯被這個即興角色扮演給逗樂了,抬手一指他,哈哈大笑了好一會兒,才鄭重道:“小師傅,我不得不說,你徹底顛覆了我對和尚的認知,你真是一個好人!”


    淩半仙掐指一算,糾結萬分地發現這已經是自己收到的第三張好人卡了,而且還是來自於同一個人的。


    ——他就納悶了,方世玉在麵對洪熙官、胡惠乾這幫人的時候,可不是動不動就把“你是一個好人”掛在嘴邊的,怎麽偏偏是麵對他的時候,發卡發得這麽暢快呢,難道是因為他天生長了一張盧瑟的臉?


    兩個人一番對話倒是徹底緩解了寺廟中的陰冷氣氛,方世玉嘴角還掛著笑,還想說些什麽呢,就已經看到從雨幕中確實影影綽綽出現了一個人影。


    “……披頭散發,貌似是個女鬼……”他明媚的笑臉再次僵住,默默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下去,“渾身濕透,臉頰青紫,似乎是個水鬼……”


    方世玉越看心中越沒譜,正想召喚大濕降妖除魔,就看到淩多多一馬當先衝出了寺廟。


    大濕雖然武功高強,但是對付女鬼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方世玉雖然胸口的傷還沒有好,深吸一口氣就悶悶地疼痛,卻也很有義氣地舉著火把跟著嗷嗷嚎叫著衝了出去——希望雨水不要把火把完全澆滅,聽說女鬼怕火的。


    淩多多麵色可以說是十分難看,他剛剛看到雨中人影的時候,就已經覺得眼熟了,如今跑到近前一看,果不其然,冒雨跑過來的這個傻丫頭正是自己的寶貝妹妹。


    見到淩小小渾身濕漉漉、狼狽萬分的可憐模樣,他顧不得說別的,脫下自己的外袍幫她罩在頭上,催促道:“快,去寺廟裏避避雨!”


    淩小小本來一門心思低著頭趕路,迎麵差一點撞上人,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卻發現是自己親哥,當真是喜不自勝,驚喜道:“哥哥?”


    舞動著胳膊正想要把火把往女鬼臉上扣的方世玉動作都已經做了一半,此時收招已經來不及了,當機立斷鬆開手,讓火把順著胳膊畫圓的慣性甩飛了出去,跌落在地上。


    這都是什麽破事兒啊,淩多多歎了一口氣,扶著淩小小進了破廟,又把方世玉拉了進來:“剛剛都是誤會一場,這位是我妹妹小小。”


    “你好。”淩小小帶著些許好奇地看了方世玉一眼,她作為親妹妹,還是很清楚自己哥哥平日裏的習性的,淩多多雖然看著好說話,對待誰都是一副溫和知禮的模樣,但是這個人其實很難靠近,跟人很有距離感。


    這麽長時間以來,淩小小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跟人結伴同行,再看方世玉似乎同尋常人並無不同的模樣,倒有些不太理解了。


    淩多多簡單跟她說了一句“這位是廣州的方世玉,此次正要上少林拜師學藝”,拉著淩小小上下一打量,見她全身都濕透了,頭發在狂風中也都散亂不堪,整個人乍一看也就隻有親哥哥才能認出來這真的不是女鬼了。


    一個女孩子怎麽這麽不知道愛惜自己呢?淩多多頗有幾分無奈,問道:“先不說別的,你還有幹淨的衣服嗎?”


    淩小小見他為自己擔心了,先是低頭小聲道歉,而後乖乖抱過包裹解開看了看,心虛地一搖頭:“整個包裹都濕透了……”


    那還用說,肯定衣服也都濕了,淩多多搖了搖頭:“我給你找一套幹淨的衣服換上,把這身濕衣服換下來,我幫你對著火烘幹。”


    淩小小聽他話語中已經消了氣,輕輕一吐舌頭,取了衣服躲到五米高巨大佛像的後麵手腳麻利地把衣服換上了。


    趁著這個空檔,方世玉驚魂普定地拍了拍胸口,小聲問道:“那個真的是你妹妹啊?”


    “怎麽,難道長得不像?”淩多多問了一句,同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他跟淩小小長得雖然不是一模一樣,但是因為是一母雙生兄妹的緣故,眉眼處還是頗為相近的,旁人一看大抵就能認出來。


    方世玉搖了搖頭:“真巧啊,我們在這座破廟落腳,想不到正好碰上了你妹妹——你剛剛說她叫‘小小’?”


    淩多多無聲一點頭,同時略帶警惕地扭頭看了他一眼,什麽意思啊,怎麽對自己妹妹這麽感興趣的樣子?


    “哥哥叫‘三禮’,但是妹妹叫‘小小’?這個邏輯貌似不太對吧?”方世玉的關注點則明顯跟他所想的不一樣,笑嗬嗬問道。


    淩多多抽動了一下唇角,隱約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話題在朝著一個十分危險的方向發展,皮笑容不笑道:“施主誤解了,‘三禮’不過是小僧的法號。”


    方世玉的外公是少林弟子,他不可能連這樣淺顯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正引得他好奇的是後麵的消息:“那小師傅的俗家名字是什麽?”


    “……”淩多多雙手合十,一臉的寶相端莊,“人在塵世當中,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名字不過是一個稱謂,你可以叫佛,我也可以叫佛。”


    方世玉壓根沒有被他繞進去,饒有興趣地追問道:“不是啊,我叫方世玉不叫佛,小師傅你叫什麽呢?”


    淩多多很無奈地結束了自己並不成功的傳經布道,扭頭看了他三秒鍾時間,試圖顧左右而言他:“真是的,你這人怎麽這樣,用得著的時候叫我‘大濕’,用不著的時候立刻改口叫回‘小師傅’了。”


    方世玉從他這般垂死掙紮一般的舉動中領悟到了某種玄妙的奧秘,扭頭看著前方的火箸沉默了幾息時間,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小師傅的俗名該不會是‘淩大大’吧?”


    果然想到“小”,大家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大”,淩多多輕輕吸了一口氣,一臉悲愴地為自己正名:“小僧俗名‘多多’。”


    方世玉在心中品味了半天“淩多多”這個名字,鄭重點頭道:“不錯啊,比起‘大大’來說好多了。”


    雖然有些女氣,但是悲劇色彩並不是那麽濃重,對方對自己著實很不錯,方世玉雖然仍然在心中偷笑,卻也覺得自己不能恩將仇報,努力把那句話說得更為誠摯一點。


    “多即是少,少即是多,這個名字其實很有禪韻。”淩多多辯白了一句,見方世玉一下子噴笑出聲,自己也跟著笑了,搖頭道,“別告訴師姐他們,不然我得被笑死了。”


    這真的是見光死的黑曆史啊,淩多多感覺自己這輩子生下來就是應該當和尚的,最起碼還有個法號幫著遮一遮。


    這世道都講究大俠要有個敞亮的名字,還要根據名字和本身的特性起一個叫得出去的江湖綽號,而跟“淩多多”牽扯上關係的名號似乎都不是那麽好聽。


    ——他本人反正是很難以想象在“玉麵孟嚐”“千麵閻羅”中間插一個“二多大俠”的,換了現在的“三禮禪師”,登時上升了不止一個大檔次。


    “小師傅,我笑得胸口都疼了!”方世玉笑了一通,伸出右手舉到他麵前,“好,我答應絕對——絕對不說出去,就算是花姐也不告訴,我們拉鉤。”


    ……拉鉤……淩多多凝神看了看他伸過來的手,兩隻手放在膝蓋上沒有動彈,而是委婉道:“這個動作顯得略有點幼稚,小僧相信施主。”連六歲的淩小小都不再做出這樣愚蠢的舉動了。


    “我知道啊,所以才想看你做一次啊?”方世玉笑眯眯地用右手小拇指勾住了他的,大拇指相對蓋了一個戳,一臉惡作劇成功的明媚笑容。


    淩多多又白了他一眼,再次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不再理睬他,起身迎著從佛像後麵繞出來的淩小小,問道:“小小,你好端端怎麽會出現在這種荒山野嶺的地方?”


    要知道淩小小絕大多數時間都是老老實實待在梅花勝地的,哪怕是下山幫五梅師太采辦用品,也是不會走出莆田村範圍的。


    “是師傅接到了哥哥寄過去的信函,知道了關於苗顯師叔和李巴山師叔的事情,讓我下山來迎哥哥,讓哥哥早日回少林寺呢。”淩小小回答道。


    這番話說得很有深意,然則淩多多揣度著她的神情,發現自己的妹妹並沒有覺得其中有不對之處,看來她對此是並不知情的。


    淩多多寄回少林的信中可不僅僅講了苗顯一脈和李巴山一脈之間的衝突,還著重提到自己正跟方世玉等人一起前往少林寺。


    他在信中也多方暗示,李巴山似乎已經改投武當一脈,方世玉上少林之事若是被李小環父女知道,可能會給少林帶來禍患,還請少林幾位長老自行定奪是否要收容方世玉。


    從五梅師太讓淩小小給他轉達的話語中來看,五梅並不介意收下方世玉,也並不介意惹上武當這個麻煩,反倒是希望他抓緊返回少林,還特意把淩小小這個處世未深的小丫頭派下來了,仿佛要是他遲走一些,會遇到某種莫大的危機一般。


    這些事情不過是在頭腦中一掠而過,反正回了少林,從五梅師太口中肯定能夠打聽出來,淩多多雖然有些不得其解,卻也沒有想太多,點頭道:“好,我們結伴一起前往九蓮山吧。”


    他說完後探頭往外麵看了看,見雨越下越大了,又看了看似乎有些發愁擔憂的方世玉,起身道:“師姐他們還沒有回來,小僧出去看看。”


    淩小小繞到佛像後麵,摸出來一把破破爛爛的油紙傘:“這個不知道是哪位過路人丟棄在這裏的,我剛剛換衣服的時候發現的,哥哥不妨撐著出去,好歹也有個避雨的物件。”


    淩多多接了過來,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聽到外麵的響動,說了聲“他們回來了”,便撐起傘迎了出去。


    苗翠花、洪熙官和胡惠乾三個人一人頭上頂著一片大荷葉,倒也未曾淋得如何淒慘,見他出來迎接,紛紛口中道謝。


    他們對突然出現在寺廟裏的淩小小都表示了些許驚奇,淩多多出麵給雙方做了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兩夥人合並到了一起,共同朝著少林寺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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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五梅師太特意托口信讓他先行回山,淩多多把這一行人帶到九蓮山下麵的莆田村,便提出自己恐怕要暫且先行一步了。


    方世玉真心感念他一路以來的照料,抓著他的手頗為依依不舍:“小師傅,等我去了少林寺,再犯錯被抓的時候,你千萬要伸出援手。”


    淩多多無奈地看了看他,都生不起心思來表示鄙夷了,草草一點頭道:“好,等你成了少林弟子,我天天守在戒律院門口等著求情贖人。”這番話他雖然說得有氣無力的,但是嘴角卻還是勾著的。


    方世玉耍了一個寶衝淡了離別前的傷感情緒,笑著用拳頭輕輕一碰他的:“那就說好了,有了你這句話,我才敢上少林呢。”


    淩多多拉著淩小小的手打算就此離開,左右看了看,想起來自己平日裏下山時依稀聽到的一些傳聞,叮囑道:“莆田村因為臨近少林寺,從四麵八方前來求神拜佛、求醫問藥的人著實不少,導致山下不少人以此行騙,千萬不要上當。”


    苗翠花詫異萬分道:“少林寺山腳下竟然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畢竟是臨近少林,若不是淩多多特意指出來,她還真是不敢相信。


    淩多多歎氣道:“我們也多次聽到人提起,然則附近生活的人對少林弟子也都是認得的,每當我們下山來看,這些牛鬼蛇神就都躲起來不見蹤影了,想抓也不知道如何抓起。”


    少林的名聲就是被這群人敗壞的,以淩多多的性格,這種人都應該是嚴懲的,但是無奈少林並不是執法監督機製,就算是抓到了人,這種事情也不由他們來做主懲處。


    倒是恰好路過的酒樓老板聽了這番話,便停住了腳步,因為淩多多經常去他家店裏買點小菜祭拜淩氏夫婦,兩個人也算是相熟。


    酒館老板主動搭話道:“三禮小師傅,少林寺真該管管山下的這些人了,不僅坑蒙拐騙樣樣俱全,我聽隔壁的李二嫂說,最近連九蓮山上都又出現劫掠的山賊了呢!”


    這句話簡直就像是給了淩多多當頭一棒一樣,他扭過頭看去,失聲道:“果真如此?”


    酒館老板印象中這位少林寺中下來的小師傅說起話來一直都是柔聲細氣的,少有這種拔高了聲音的情況,小小地嚇了一跳,旋即重重點頭道:“是啊,我聽人說三家路過莆田的商旅都被打殺了呢,屍首還是村民們好心給收斂的……”


    他話說到一半,已經有些明白過來,當年的淩氏夫婦不就是這麽死的嗎?知道當年事情的人其實不少,不過淩多多都一一拜托過去,希望他們不要在自己妹妹麵前提及此事,老板看了看臉色沉下來的淩多多和懵懂茫然的淩小小,適時地收了口,告辭離開了。


    “小師傅,你沒事兒吧?”方世玉也覺察出他的情況不對,想起幾天前二人在抵達寺廟前提到的事情,關切道,“還好嗎?”


    淩多多一擺手,扭過頭來道:“沒事兒,麻煩你們先自行找地方落腳吧,小僧得速速帶著小小去見幾位師伯。”


    他丟下一句話,見方世玉點頭,顧不得多說,拉著淩小小火速離開了,一路上一直抿著唇角不肯出聲,臉色確實陰沉如水。


    淩小小也同樣很氣憤道:“少林一直宣揚以慈悲為懷,山下村民也被教化得多不殺生,想不到好端端竟然冒出來這樣的賊盜,劫財掠逕不說,手上竟然還沾了人命?哥哥,我們一定要跟師傅和方丈大師說這件事兒,得讓少林組織武僧下山圍剿才是!”


    淩多多提起六成功力趕路,其實略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腦子正在飛速轉動著,思索著千條萬縷的聯係,突然間眯了一下眼睛:“小小,我們來到少林寺也已經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他們的親生父母就是在少林山下被殺的,跟如今的這三家商旅的情況何其相近?這其中還正好相隔了十年,很明顯是同一夥人下的手。


    再聯想到五梅師太火速召他回山,淩多多覺得自己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十年前少林同武當的關係就有一陣相當緊張,看來馬上兩派就又要鬧僵了。


    他一回到梅花勝地,果然看到五梅師太立刻從禪房出來迎接,淩多多上前施禮道:“弟子見過師太。”


    五梅手執拂塵,麵容有些憔悴,對著他一點頭。


    淩多多不待她開口,便立刻出聲問道:“弟子此番下山,增長了頗多見聞,於佛法上多有領悟,正想同師太討教。”


    五梅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他,反而先轉過頭去,看著淩小小道:“小小,為師的藥草已經用完了,你去藥圃再采些來。”


    淩小小看得出來這是自己師傅想要支開自己,帶著些許不安地看了看淩多多,見自己的兄長也微微點頭,便乖巧地應下了:“是,師傅。”


    支開了不適合聽的人,五梅拉著淩多多重新回到了禪房,揮手把房門關嚴,自己盤腿坐到正中央的蒲團上,並不開口,顯然在等待著淩多多詢問。


    淩多多也並沒有客氣,站立在她前方不遠處,雙手合十行了佛禮,朗聲道:“師太,當年弟子父母的死,究竟是山賊所為,還是武當所害?”


    “阿彌陀佛。”五梅長吟一聲佛號,一向嚴肅的麵容上顯出淡淡的悲戚來,“我當時檢查十三戶商旅屍身,發現他們所中的確實是武當派的武功。”


    淩多多能一張嘴就問到點子上,顯然已經自行做過多方調查,手中掌握了很多信息,他在外行走江湖多年,心思聰穎,機靈通透,五梅並沒有指望著自己能夠拿謊話騙過他去,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日,武當和少林又要起波濤,有些事情還是告知他更加穩妥。


    早在她收到淩多多的信函又聽到九蓮山上又出現了賊盜的消息後,就已經拿定了主意,此時一一講述出來也並沒有遲疑。


    五梅緩緩道:“二十五年前,貧尼與白眉師兄、至善師弟、李巴山師弟、苗顯師弟連同馮道德師弟同是當時的少林方丈杏隱禪師的入室弟子。”


    這一串名字中牽扯到的可都是了不得的人,不說少林方丈至善和武當掌教白眉,連李巴山、苗顯和馮道德也都是武林上響當當的人物。淩多多微微前傾了身子,等待著她的下文。


    “師傅主張因材施教,因此用不同的武功傳授給我們六個師兄弟,然則白眉師兄、李巴山師弟和馮道德師弟卻覺得師傅偏愛我等三人,二十五年前怒而叛出少林,另投武當。”五梅說到此,禁不住赫然長歎,“其後數十年的爭端皆因此而起,我等當真是罪孽深重,惶恐不勝。”


    原來白眉因為天資出眾,改投武當後,不過數年便成為了武當掌教,卻仍然沒有放下同少林之間的仇恨,幾次三番讓弟子來到少林九蓮山下殺人示威。


    十年之前淩多多這具身體的父母就是受害者,少林那時先是派遣門下弟子去討要說法,而後幾位長老連帶主持親自前往武當,白眉無法懲處了行凶的武當弟子,這件事情才算是落下帷幕。


    五梅說到這裏,顯得憂心忡忡:“原本自十年之前,白眉師兄沒有討到好處,就該就此罷手了,少林也因此得了十年的安寧,不知如何,今年卻又派遣弟子作祟。”


    淩多多一聽,發現五梅想得確實比自己要深,他本來還以為白眉時不時來搗亂是十周年紀念之類的事情,因此問道:“師太可是擔心那白眉有所倚仗?”


    論輩分白眉是他的長輩,然則作為一個爹娘被殺的人,淩多多覺得自己壓根不用用尊稱稱呼他,因此直接叫了一聲“白眉”。


    五梅師太目視前方沉默良久,方才一臉凝重地頷首表示他所說的正是自己的擔憂之處:“本來這隻是一種猜測,其後我收到了你的信件,得知雷老虎在杭州橫行霸道,越發覺得其中另有玄機。”


    “您的意思是說,以前雷老虎在杭州還不是這樣行事的?”淩多多對雷老虎的名號所知並不多,但是聽五梅師太的話音,雷老虎也是這段時間才驟然這樣猖狂起來。


    “雷老虎所設通天書院,一直有朝廷加以庇佑,但是還不能夠左右貢生的資格問題,況且我聽你信中敘述,他在擂台上打死數人之事,也毫無人追究。”五梅道。


    看來這位師太跟自己所想的一樣,武當這是跟朝廷勾搭上了才是,淩多多輕輕一抿唇角:“具體情況弟子也是道聽途說,未必得見真章,不若等方世玉上山,師太仔細詢問他事情的始末,再做定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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