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薩心裏很清楚,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話那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全世界都在打來打去,所有人樂此不疲地用科學所鑄造出來的武器殘殺著同類,戰火隨著時間一步步擴大席卷全球,在領導者瘋狂的野心下,在民眾們被有心人所煽動起來的盲目民意下,在資本家們想要攫取更多利益的驅使下,無數年輕的生命投入戰場,舉起手中的武器開始同類相殘。


    數不清的農田在戰爭中被荒廢,不計其數的村子在戰火中被燒毀,每天都有人曝屍荒野,阿爾薩斯-洛林的主權被割過來又割過去,最後一課寫了一遍又一遍……戰爭就是一個惡魔,它能把一個戰戰兢兢剛上戰場,躲在戰壕溝裏喊著‘媽媽我想回家’的新兵蛋子,輕而易舉變成一個駕輕就熟地強製征用村子裏的糧食和青壯年勞動力,還順便敲上一筆老鄉的**,它最擅長引誘人們一次次突破自己的底線,讓人一步一步觸及自己心中最為深沉、野蠻、扭曲到不敢承認這是自己的陰暗麵。


    活生生把一個人,變成一個惡魔。


    不管是對於誰來說,那個時代都是一個不願回憶的噩夢。


    對於羅薩而言同樣如此。


    羅薩從記事起就沒有多少關於雙親的記憶,可能他們死在了上次那場大戰中而他僥幸活了下來,成了一個戰爭孤兒,也可能是因為戰亂養不活所以把他拋棄了,反正不管是哪個都好,在羅薩的人生中並沒有關於父母的位置。


    他們對於羅薩而言可能更像是一個象征上的存在,一個背景板——感謝他們,沒有經過任何同意和詢問就把羅薩帶到了他根本就不想降生的世界上來。


    那個時代,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流落在街頭上的孤兒們如果不報團取暖的話是無法生存下去的,而羅薩很幸運,他從記事起就跟一群孤兒生活在一起,他們就像是陰溝裏的老鼠一樣,沒有尊嚴,沒有道德,人見人打,為了活下去為了能有一口吃的,不管是合起夥來偷盜食物也好,還是從其他流浪漢嘴裏搶下一口已經發黴的黑麵包也罷,他們都願意去幹。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羅薩十歲,遇見臉上永遠都掛著明媚燦爛笑容,腦子非常聰明的少女時為止。


    那時候羅薩因為偷了一塊麵包被人當場發現,逃了五條街後還是被堵住,最後被吊起來打了一頓扔進了垃圾堆裏,那個衣裝雖然破舊卻打理得幹幹淨淨的少女等人群散去後悄悄湊了過來,給他遞來一塊有些發黴的黑麵包和一點用破瓶子裝起來的水,說了一句讓他畢生難忘的話。


    “嘿,偷東西哪有像你這樣耿直,搶個麵包連帶著把人攤子都掀了還沿著大道跑直線的,你是怎麽活這麽大的?”


    “要不本下城區赫爾墨斯·貧民窟盜神·法棍麵包收割者教你兩手?或者你幹脆就跟我混了,姐我罩你!”


    這就是羅薩和有著一長條自封稱號的少女的初遇。


    雖然當時羅薩還挺不服氣的,但事實證明少女確實比他厲害多了。再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羅薩都在跟著少女流竄在各地,可能是為了能一天能吃上一頓飽飯還不用挨打,可能是少女常說的那個要想辦法讓兩個人去學點正經手藝,自食其力過上體麵點的生活才是長久之道的未來吸引了他,也可能是一些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原因,驅使著他跟著少女混了很久。


    他們一起偷東西的時候有被人當街追著打過,也有配合默契無間成功順走錢包和食物大吃一頓的過去,少女也不止一次嚐試著和他學點手藝,找條正當路子養活自己當個體麵人,然後他們就去了貴族老爺們開的工廠……結果還沒到半天少女就罵罵咧咧著一群吸血鬼、血汗工廠之類聽不懂的話帶著他溜走了,走的時候還順走了工頭的錢袋子。


    現在回想起來,羅薩覺得那時候說不定就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了。


    但又一場新的戰爭打響之後,整個世界都變了。


    羅薩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進軍的士兵和戰車擄掠了村莊碾壞了農田,留下一堆屍體,永遠不會忘記前不久還在和自己暢談當上體麵人後,要像那些貴族老爺們一樣雇好多女仆和孤兒來伺候自己的少女,在不久之後為了救一個小姑娘被槍打成了篩子,而死裏逃生的羅薩隻能背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牽著被她救下來的小女孩四處找人求救。


    也正是那一天羅薩聆聽到了天啟,與一個可疑的存在做出交易,獲得了許願術和大許願術的相關知識後,開始了顛覆世界,救活少女的計劃。


    過去的世界,在他看來是一個冰冷、痛苦又令人無比絕望的世界。


    為了改變這樣的世界,為了能讓逝去的人重新活過來,他開始尋找誌同道合希望改變世界的夥伴,然後在全球戰爭最激烈的時候橫空出世打贏了奇跡之戰,成功讓世界完成了初級形態的唯心轉化,再然後,他們在某個舊勢力的收容庫中,找到了適合作為許願網絡物理載體的事物。然後在一個偏僻小村莊的地下,以他的許願術和大許願術技術,腦海中的知識以及他的身體結構為藍本,齊心協力創造出了許願網絡。


    每一次許願網絡的擴建,更多個體接入許願網絡,都意味著羅薩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了一步,直到他積攢了足夠多的願力,終於能發動大許願術複活心心念念的少女,以為自己可以挺起胸膛告訴她:他們倆都能過上體麵生活的時候。


    命運卻跟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死者不可能複生的。


    大許願術所造就出來的是一個夾雜了他的私欲在裏麵,比較接近真品的贗品。


    身穿學生製服,長著小雀斑的短發少女蹦蹦跳跳從洞口走出,一路暢通無阻走到這裏的姑娘一眼就看到站在植物根係前的羅薩,她臉上掛滿了興奮燦爛的笑容,清脆的聲音如銀鈴般響蕩在洞窟中。


    “親愛的我又來找你啦~!”


    奇跡聖人羅薩從短暫的回憶中驚醒,抬頭看到了站在洞口正朝他使勁揮手的短發少女,不禁心生感慨。


    簡直是一模一樣。


    無論是樣貌神態,還是行為舉止都和他記憶中的少女一模一樣。


    但羅薩很清楚災厄母體隻是外表和舉止一模一樣而已……


    “過來吧,我等了你很久了。”羅薩看著短發少女臉上的表情因為他的話而變得驚愕,然後又恢複成更加燦爛的笑容,用他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低語道:“是時候該做出了斷了。”


    …………


    空想之城,中心區域,深坑邊緣。


    空氣一陣扭曲,一道道虛化、模糊的身影悄然浮現在深坑邊緣,並且由虛轉實,快速變得凝實起來。


    文森特的身影剛一出現在現實中,他就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裏顯然經過了一場大戰。


    街道被巨大的力量層層撕裂,地勢也變得高低不齊,房舍建築盡數倒塌,到處都能看到爆炸所造成的殘垣斷壁,冰凍和灼燒的痕跡遍布廢墟各個角落,已經半毀的牢籠和被拆成零件的奇怪機器裝置,還有散落在地已經失去超凡光芒的手銬到處都能看得到。


    而且周圍還彌漫著一層非常輕微的汙染氣息。


    “看樣子是遭到了襲擊,但應該不是災厄母體的。”


    空氣又是一陣扭曲哈蘭德的身影也由虛轉實,他緊跟著文森特的腳步來到現實世界,對敵經驗豐富的巨漢掃了一眼街道,接著又在幾個戰鬥痕跡比較激烈的點位采集了些樣本,馬上就判斷出不少有用的信息:“這是一場別有用心的戰鬥,火焰、爆炸和冰凍的手段都是針對房屋進行的,散落的牢籠、機器裝置和手銬都是由基石晶體構成的,而且都被破壞了,顯然是攻方大搖大擺地破壞街道引起了討逆衛隊和開拓者的注意,而後者限於許願大原則的關係不能攻擊,隻能試圖將其抓捕,但是遭到反擊最終失敗了……”


    文森特皺了皺眉,還沒等他說什麽,哈蘭德頗為警惕地看了從光團中緩緩走出的吳銘四人一眼,他壓低了聲音對文森特說道,“你最好看著點那些家夥,這件事情的背後指不定有他們在推波助瀾。”


    在他眼裏吳銘這些來路不明,疑似舊時代的超凡生物們在這種情況下嫌疑最大——畢竟隸屬許願網絡的個體是無法攻擊和殺傷其他人的,而他們這些不屬於網絡的個體卻沒有這個限製。


    “唉,你到底行不行啊……”就在他們這邊小聲嘀咕的時候,吳銘已經拖著半死不活的莫裏從凝實的光團中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變回人形態的齊格非和伊麗莎白,“你不是有著一大堆雄心壯誌,想要建功立業嗎?怎麽連著傳送兩次人就不行了?”


    莫裏狠狠瞪了吳銘一眼剛想開口反駁,就感覺一股逆流直衝喉嚨,馬上又把頭扭到了一邊:“嘔……”


    文森特看到他們到來,不動聲色地打了個手勢,歐米伽分隊的精銳衛士們悄悄改變了陣型,把吳銘幾人也列入了警戒對象之中。


    當然這些微小的變化自然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吳銘也隻是笑了笑在精神鏈接裏告誡了飛哥不要亂出手之後,就神情凝重地把目光投向了眼前的深坑。


    在隱形探機反饋給他的視角中——這個深坑裏正孕育著一隻即將掙脫鎖鏈和束縛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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