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被黑暗吞噬,月亮也被掩埋。


    今夜無月,但有風。


    一道道美菜佳肴被端上方桌,酒水也都備好。


    隻等神婆前來。


    張父在堂屋陪村長,張母及眾人則是在院子外等候著神婆。


    夜風吹起,拂過人臉,讓眾人都感覺有些絲絲陰冷。


    徐倩蓉抱著香兒,滿臉擔憂道:“娘,您說今晚,父親和村長能讓神婆改變主意嗎?”


    張母臉色也異常凝重,搖搖頭,道:“不知道,希望能成吧,村長已經答應幫忙說好話了,而且,你爹他也已經準備好了給神婆的厚禮,至於……成不成,就隻能看天意了。”


    徐倩蓉緊緊的摟著香兒,將臉貼在香兒身上,哽咽道:“要是不成的話……我的香兒呀!”


    張德坤站在一旁,聽見自家婆娘的話,臉色也變得鐵青,拳頭拽得死死的,內心仿佛有一道戾氣彌漫。


    他雖不善於表達,陪香兒的時間也不多,但畢竟是他的女兒,那份愛是來自骨子裏的。


    無法磨滅。


    張鄴靜靜的站在一旁,也不插話。


    但是和張母及嫂嫂的想法不同,他沒在今晚抱任何期待,因為他很清楚的知道,今天這場晚宴,大概率是沒用的。


    想讓神婆改變主意,除非拿出神婆滿意的東西。


    但是他們家的情況……很難拿得出來。


    也就是說,神婆想要的,他們家給不起;


    能給得起的,神婆不會滿意。


    這樣的結果,自然也就是一拍兩散,沒有談攏的可能。


    他已經在思索晚飯後的事情了,或許……張鄴瞅了瞅院子裏那把錚亮的斧頭。


    “奶奶,娘……我們為什麽要讓神婆來家裏吃飯呀?我不喜歡神婆,她總是喜歡嚇我,說讓妖怪吃了我,還要讓我去喂河神,我怕她,能不讓她來咱們家嗎?”


    被徐倩蓉抱在懷裏的香兒扭了扭身子,嘟著嘴,滿臉不樂意的樣子。


    小孩兒就是這樣,有啥說啥,也不知道什麽叫顧忌。


    徐倩蓉趕忙捂住香兒的嘴,瞪了她一眼,道:“香兒別胡說。”


    “我沒有胡說呀!”香兒拿開母親的手,道:“我就是不喜歡她,她就是個老妖婆,專門害小孩兒,她是個壞人,壞蛋。”


    徐倩蓉聞言,嚇的麵容失色,這一番話要是讓人聽到傳出去,可就麻煩了。


    她揚起手,就要打香兒的嘴巴,香兒嚇得哇哇哭出。


    “童言無忌,嫂嫂莫要當真。”


    張鄴將香兒送徐倩蓉手裏抱過來,戳了戳她的小鼻子,道:“香兒,還記得昨天二叔跟你說的嗎?”


    “記得,記得!”香兒破涕為笑,道:“二叔說得空了要出海去把……”


    張鄴食指觸著香兒的嘴唇,“噓”了一聲,道:“不要說出來,這是我們的秘密!”


    他可不敢讓香兒說出“吃河神肉”的話來,在這個信鬼神之說的村子裏,要是說出這番話,可是對神靈大不敬,是褻瀆神靈的,是會被拿去沉海的。


    “好,秘密!”香兒笑著:“我和二叔間的秘密!”


    這一幕,弄得張母和徐倩蓉等人莫名其妙,可當追問香兒的時候,香兒卻隻回以“秘密”兩字,撩得眾人心癢癢的,卻又無法發作。


    “汪汪汪!”


    在阿黃的狗吠聲中,眾人抬頭往遠處望去。


    隻見黑暗中亮起了一絲昏暗的光點,光點下,一道佝僂的影子拉得格外長。


    神婆提著走馬燈來了。


    張母幾人立即迎了上去,張鄴也跟了上去,這是他穿越過來後,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神婆,往日他都宅在家讀書帶娃,壓根不會跟神婆走到一塊兒去,更不會有所接觸。


    如今,真切的看到神婆,張鄴才發現,神婆根本不像一個人。


    身體佝僂得像一個駝背,拄著一根拐杖,頭發稀疏就剩下幾根銀毛,被她用發網圈起,眼眶深陷,眼睛暗淡無神,滿臉的皺紋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臉上到處都是斑痕,毫無血色,陰森森的,讓人瘮得慌……


    整個人如枯骨一樣,皮包骨頭,肌肉萎縮,甚至都看不到些許血肉。


    來一陣西風,估計都能把她吹出三五裏之外。


    張鄴發現自己可能有點高估了神婆,照神婆這幅狀態,哪怕是以前身那副病弱身軀,應該都能把神婆宰了。


    自從神婆出現,阿黃就一隻狂吠不停,甚至一度要衝上去撕咬神婆。


    在張德坤的製止下,才沒讓阿黃撲過去。


    但這也惹得神婆不滿,拿著拐杖指著阿黃,嘶啞的聲音從她那隨時都要破裂的喉嚨裏發出:“狗畜生,褻瀆神靈,活膩了不成?”


    阿黃吠得更大聲,露出尖銳的牙齒,撲了又撲。


    神婆麵色一沉,很是動怒。


    隻見她拿出一塊銅製的手搖鈴鐺,前三圈後三圈左三圈右三圈的搖著,嘴上念念有詞,道:“此畜生不敬神靈,請神靈懲戒!”


    話音剛落,一陣陰嗖嗖的風吹著,讓眾人感覺背心發涼,很不自在。


    同時,剛還齜牙咧嘴對著神婆衝刺、狗吠的阿黃,身體便莫名癱軟起來,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舌頭掉出,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無法呼吸,狗嘴裏不停的吐出白色泡沫。


    “阿黃,阿黃……”


    這一幕,可讓眾人驚訝無比,香兒跑過去,伸手撫摸著阿黃的背,帶著哭腔焦急的喊道:“你怎麽了,阿黃,別嚇我,快起來呀!”


    香兒的嘶喊無濟於事,阿黃在猛蹬了兩下四肢後,瞳孔放大,便沒了生息。


    神婆用拐杖戳了戳阿黃的屍體,收起鈴鐺,喝道:“畜生,這便是神靈之罰。”


    張母幾人臉色難看,恐懼之色彌漫於言表,但一個個都敢怒不敢言,還得對著神婆拱手道歉:“神婆息怒,阿黃隻是一條畜生,得罪神靈,死不足惜,萬望神婆勿怪。”


    張鄴也驚了,這是什麽手段?


    剛剛還好端端的,在神婆說了兩句話後,阿黃怎麽就登天了呢?


    張母幾人顧不得死去的阿黃,將它的屍體扔在一邊後,幾人便迎接神婆進屋,


    留下獨自傷心的香兒和沒回過神來的張鄴在院子外。


    張鄴和香兒蹲在地上,看著屍體逐漸僵硬的阿黃,香兒已然是泣不成聲,她抱著阿黃,臉貼在阿黃毛茸茸的皮毛上,哭喊著:“阿黃,你起來呀,你起來陪我玩兒呀!”


    阿黃的年齡和香兒差不多,是香兒出生那天張父從鎮上買回來的,來時還是一個小奶狗,現在體型已經有半個成人大小……


    是香兒從小到大的玩具兼玩伴,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


    香兒還小,對“死”的概念不太清楚,但是看到阿黃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似乎也知道阿黃再也不會站起來陪她玩兒了。


    張鄴知道,這是神婆的下馬威。


    阿黃隻是神婆立威的犧牲品。


    是殺狗警人,殺的是阿黃,警告的是他們一家人。


    張鄴仔細的檢查著阿黃的屍體,想要弄清楚阿黃的死因,他也想知道,神婆到底用了什麽手段讓阿黃在眾人眼皮底下悄然間便無聲息的死掉。


    他不相信神婆嘴裏說的“神靈懲戒”,就算有神靈,可神靈又不是常駐這老妖婆家的,也不是神婆的跟班,神婆讓做啥就做啥……


    翻了好一陣,張鄴也沒從阿黃的屍體上發現一丁點的痕跡。


    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身軀也是完好的。


    “神婆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對了,鈴鐺!”


    張鄴忽然想到神婆之前搖了鈴鐺,之後起了一陣陰風,阿黃才死於非命的。


    “莫非神婆的鈴鐺有溝通神靈的功效?”


    張鄴暗自想著,又搖搖頭否定,神靈高高在上,逼格還沒這麽低吧?


    “鬼神之說……既不是神,那便是……”


    “臥槽!”


    張鄴一陣後怕,剛剛那陣陰風,更讓張鄴猜測神婆控製的不是神,而是鬼!


    而阿黃,或許是死於鬼爪!


    若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那……這神婆,當是有些真手段的。


    想要宰殺她,並不容易。


    ……


    神婆進屋,張父和村長也都起身迎接,將神婆攙扶道方桌正座上。


    神婆又淡然將院子外阿黃的事情提了一嘴,張父和村長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之前想好的話語、話術被噎進嘴裏,沒說出一個字來。


    唯有神婆一副泰然處之、絲毫沒有被阿黃這事兒影響心情。


    神婆落座後,村長和張父才上了桌。


    至於張母等婦人,則隻能在堂屋外候著,沒有資格上桌。


    張父給神婆和村長倒酒,神婆倒也不客氣,隻是微微一笑,不多話,拿著筷子大魚大肉的吃起來,喝起來。


    吃到興處,甚至直接動五爪,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啃得不亦樂乎。


    動作極為不雅,像是被餓了幾天沒吃飯的乞丐一樣。


    當然,也沒人敢說她的不是……


    香兒不停的吞咽著口水,嘴巴一直在蠕動,可饞了。


    她小聲對著母親說道:“娘,我也想吃!”


    徐倩蓉搖搖頭,道:“等爺爺和村長他們吃完,我們再吃。”


    “可我現在就想吃,我好餓呀,待會兒的話……”香兒把嘴貼在母親耳邊,道:“待會兒就被那老妖婆吃完了,沒得吃了!”


    徐倩蓉趕忙捂住香兒的嘴,剛剛阿黃不過是對著神婆狗吠了幾聲,就落得那般慘烈下場,要是讓神婆聽到香兒罵她老妖婆,事情可無法善了。


    或許還等不到神祭那天,香兒就會被神靈懲罰,步阿黃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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