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顯然是向永泰帝要說法了,聽了這番大膽至極的話,詹學士和蘇編修都在心裏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實在沒想到平常悶不吭聲的崔雲灝會在禦前說出如此驚人之語來。


    空氣寂靜無比,而上麵的永泰帝麵上竟未見怒意,倒是賀胤光開口輕斥道:“崔雲灝,這是禦前,不可放肆。”


    崔雲灝立即叩頭:“恕臣無狀。”


    永泰帝掃了他們二人一眼,道:“好,既然如此,朕就讓你們自己看,來人!將國史取來,叫他們看個明白!”


    幾個宮人立即去了,永泰帝又回到了禦案後麵坐著,大殿裏一丁點聲音都聽不見,詹學士跪在地上,忍不住拿眼角去瞥崔雲灝,卻見對方表情沉靜,毫無異常,仿佛方才那一番話不是出自他口中似的,端的從容鎮靜,令人側目。


    宮人去而複返,很快就搬來了四本厚重的冊子,正是崔雲灝等人修改的國史,他彎腰將那幾本國史放在崔雲灝麵前,輕聲細語地道:“崔大人請。”


    崔雲灝略微頷首,立即翻起國史來,入目是標準的館閣字體,墨香濃厚,他迅速地翻看著,如走馬觀花一般,第一本沒有問題。


    第二本也沒有……


    等翻到第三本的時候,崔雲灝的手倏然停住了,他仔細地默讀著紙頁上的字,眉心皺起來,一旁的蘇編修和詹學士兩人也跟著提起心,額上又開始淌汗。


    蘇編修幾次想問,但是礙於永泰帝在上頭坐著,不敢出聲,倒是崔雲灝表情平靜無比,繼續翻看著,冊子很厚,他並不敢翻很長的時間,大略看過之後,永泰帝出聲了:“如何?”


    崔雲灝合上書冊,心中略略有了底,抬頭道:“啟稟皇上,這後麵兩冊,並非出自臣等之手,這兩冊國史,絕不是臣等修改的。”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詹學士立即轉頭,崔雲灝順勢將那兩本國史推給他,他也不推辭,立即翻看起來。


    上頭的永泰帝顯然也沒想到崔雲灝會說出這種話,怔了一下:“此話怎講?這幾本國史難道不是你們翰林院呈上來的麽?”


    詹學士也草草看完了,聽了永泰帝發問,立即叩頭道:“啟稟皇上,這兩本確實不是翰林院修改的,當初臣看過原稿,與這兩本國史大相徑庭,請皇上明察!”


    永泰帝也不說話,隻是叫過一名宮人來,道:“這幾本國史,是誰送來的?”


    那宮人立即跪下,答道:“回皇上,是詹大人親手交給奴才,轉呈給皇上的。”


    永泰帝轉過頭來,道:“那這麽說來,是朕將這幾本國史給換了?”


    下麵的詹學士張口結舌,額上的汗愈發多了,他萬萬沒想到這中間會出問題,一時間竟無法自辯。


    正在氣氛幾近凝固的時候,崔雲灝忽然開口道:“皇上,或許是當初送去訂成冊的時候出了紕漏。”


    永泰帝的臉色喜怒不辨,隻是道:“那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解決?還要再給你們翰林院多少時間,才能將正確的國史交給朕?”


    他聲音不大,語氣卻重,顯然是有些惱怒了,詹學士和蘇編修二人皆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卻聽崔雲灝不疾不徐地道:“臣現在就可以將修好的國史呈奏給皇上。”


    詹學士驀然轉過頭來,躬伏著身子,拚命朝他使眼色,蘇編修忍不住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心裏兵荒馬亂,別說原稿他們沒帶來,之前他在翰林院就看過了,原稿不見了,崔雲灝現在拿什麽交給皇上?


    “好!”永泰帝在禦案後坐下來,道:“既然如此,你就呈上來!”


    崔雲灝恭敬道:“恕臣冒昧,求皇上賜下筆墨一套。”


    永泰帝眉頭微動,看了他一眼,衝一旁侍立的太監吩咐道:“去。”


    那太監領命去了,很快便捧了一套文房四寶來,放在崔雲灝麵前,還貼心地搬了一張桌案來,崔雲灝頷首道謝,他也不多說,提起毛筆來,蘸了墨就開始書寫起來。


    他寫得很快,字體甚是端正,蘇編修在一旁看著,麵上露出驚異來,越看越是震驚,眼珠子都瞪圓了,忍不住低聲道:“雲灝,你”


    便是詹學士見了,也驚了一下:“你都背下來了?”


    崔雲灝沒作聲,大殿裏寂靜無聲,針落可聞,他動筆如行雲流水,絲毫沒有阻礙,似乎連想都不必想,很快便寫了整整三頁,這才擱下筆,道:“請皇上過目。”


    不必永泰帝說話,一旁有眼色的太監立即上前來,將那三頁尚散發出新墨氣味的紙接了過去,呈給了永泰帝查看。


    永泰帝仔細看過之後,良久不語,過了片刻,才問崔雲灝道:“這幾部國史,你都記得住?”


    崔雲灝恭聲道:“隻要是臣看過的,都在腦子裏,懇請皇上給臣兩日時間,臣必能將完整的國史盡數呈給皇上。”


    永泰帝將手中的紙放下來,臉色似乎好看了點兒,道:“好,那就再給你兩日時間。”


    這一關算是過了,崔雲灝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同詹學士幾個一起叩頭謝恩。


    等離了宮,幾人走在宮道上,外麵天色陰沉,又開始下起小雪了,詹學士的臉色也陰沉,對崔雲灝二人道:“怎麽回事?為何訂成冊的時候會出如此大的紕漏?”


    蘇編修呐呐不敢言,實在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倒是賀閣老聽了,道:“呈給皇上之前,成冊你沒有看過嗎?”


    詹學士麵上閃過幾分心虛,還有羞慚,道:“下官……下官那日正好有要緊事,隻想著原稿是仔細檢查過的,想不到……”


    賀閣老道:“你既然都沒有看出來成冊有問題,那他們二人又如何會知道?是他們訂的成冊嗎?”


    詹學士心裏一驚,道:“不、不是。”


    賀閣老的腳步倏然停下,盯著他,麵上表情仍舊是淡淡的,道:“那你就真的該好好想一想,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老人雖然須發皆白,麵上皺紋遍布,隻是那雙睿智的眼,仿佛看穿了一切,詹學士下意識垂下頭,不敢與他對視,賀閣老意味深長地道:“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重。”


    詹學士仿佛瑟縮了一下,賀閣老念的這一句話,乃是掛在翰林院的牆上的一幅字,原句是:敦本務實,以眇眇之身,任天下之重,預養其所有為。


    此時在翰林院掌院說來,就如當頭棒喝一般,詹學士頓時怔住,久久不敢言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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