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殘陽日暮,海天一色,萬丈霞光垂落在捕鯨號上,透過小窗灑落屋內,一雙黑白二色分明的眼睛悄然睜開。


    這眼睛的主人,便是林行。


    塌上的林行,有些發怔,他呆呆的瞧著前方空氣中,飄搖的一縷頭發,其色呈半白半黑,竟似半百老人的頭發。


    伸手接住那縷頭發,感受著清風拂過手心,林行攥緊了自己的手。


    “原來如此。”


    林行不知想到了什麽,低聲呢喃。


    他伸手抽出束發的木簪,頭上的長發頓時散開,已然垂到了腰間。


    可本來如他這般年紀,所該擁有的烏黑長發,卻是呈現花白之色,先前那劍鞘抽空了他所有的靈力,枯竭了他的神魂力量,連陰煞寒丹的力量,都抽走了大半,這才顯露出了他的現狀。


    看來,那離火境內的修煉,也如正常修煉一般,會損耗他的壽元。


    “我……還有多久?”


    如同事不關己一般,林行撩起身後一縷花白的頭發,在指端輕撚。


    他麵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靜。


    也不見林行有什麽動作,滿頭的花白長發,就齊根而斷,垂落在了屋內的床榻上,被他隨手收入了坤陰境內。


    光頭映著霞光,林行下了床榻,他站在屋內,閉目,深深的吸氣。


    這略顯逼仄的屋子裏,也有一麵銅鏡,模模糊糊的,也照不清晰,林行跨步來至銅鏡前,看著那就鏡中的自己。


    一身得體的紫袍,麵龐已很是成熟。


    有些陌生。


    即便可以用神念查探自己的模樣,但照鏡子,依舊能給林行一種特別的感覺,他看著銅鏡裏的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拂過身上的紫袍。


    莫名的,林行想起從前。


    跟著二叔林有福每次進山,他都會瞧上幾眼,自己在河水裏的倒影。


    物非人非,真如隔世。


    屋外的喧嘩聲,令林行回過神來,他神念朝著外麵一掃,很快又收了回來,眉頭略微皺起,眼中閃過思索之色。


    捕鯨號,甲板上。


    一眾船員聚集在此,年老的虞伯仰頭看著天空中,那一道道如流星般劃過的遁光,眼中隱藏著極深的渴望。


    曾幾何時。


    他也是個翩飄少年,誌心仙道。


    奈何大道無情,稚子再如何心堅,沒有靈根資質,也無濟於事。


    陡然間,眾船員和虞伯,心中生出一種大恐怖,一道龐大的神識,在眾人的身上掃過,旋即,兩道遁光俯衝而下。


    “汝,是哪裏的修士?”


    一聲宏大的質問,在捕鯨號上空數百丈處響徹,那兩道遁光已在此處顯露出兩道人影,其中一人麵目陰柔,手持折扇,作書生打扮,另一人則是身穿蟒袍,滿臉威嚴,背負雙手,眉頭緊鎖。


    方才那聲質問,就出自蟒袍修士之口。


    問的,自然就是林行了。


    方才那神識掃過屋內的瞬間,觸動了陣法,林行已知曉有築基修士親至,他不敢怠慢,穿過陣法,走出屋子,而後徑直出了船艙,來至甲板。


    “晚輩,紫炎派林行。”


    林行抬頭掃了一眼,旋即低下頭,朝著上方兩人不卑不亢的抱拳道。


    他的聲音不大,可能有離得遠的船員,都無法聽清楚,可對於上方的兩個築基修士而言,此言卻是再清晰無比。


    “你也是幾日前,接了那駐守彎月島任務的紫炎派修士?”蟒袍修士收回神識,淩厲目光盯著下方的林行。


    “是。”


    林行的回應很是簡潔。


    “那我問你,前幾日是否在海上與此人起了衝突?”蟒袍修士甩手丟下一塊玉簡,林行心下微凜,還是伸手接住。


    以此人的修為,應當不會和他玩陰的。


    神念探入玉簡,很快那闕家少主的麵容,浮現在了林行的腦海中。


    “……是。”


    林行略加沉默,選擇如實回應。


    實力不對等的情況下,欺瞞無異自尋死路,且眼下捕鯨號上,有如此多的凡人,那半空中的遁光,縱然比之先前略顯稀疏,但修士依舊不少。


    大庭廣眾之下,出事的幾率很低。


    林行將玉簡丟回上方,那蟒袍修士伸手接住收起,繼續朝林行問詢。


    “當日哪方先出的手?”


    “據說是對方先出的手,圍攻我紫炎派的一位修士,當場誅殺。”


    “據說?”


    “是的,據說,晚輩未曾親眼得見。”


    蟒袍修士與林行一問一答,交談幾句後,便用帶著幾分深意的目光,最後瞥了林行一眼,嘴唇微動,與一旁的陰柔修士,以傳音交流起來。


    “通照玄通道友,此人所言是真是假?”


    蟒袍修士率先發問,目光直視一旁麵露略顯陰柔的修士,通照玄。


    “此人所言,俱是實情。”通照玄麵露沉吟之色,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了肯定的恢複,蟒袍修士目光一閃。


    “你便在鼓浪島歇息一陣,帶我等處理好那邊的事,還會來尋你。”蟒袍修士對下方的林行,命令式的傳音。


    “這恐怕不行。”卻不料,林行當即也傳音拒絕,“晚輩接受了宗門雜務殿內的任務,需要早些趕到彎月島。”


    蟒袍修士麵色一沉。


    身上一陣沛然的壓力襲來,林行身形一個趔趄,捕鯨號上的船員們,雖沒有感受到這股壓力,卻也是如墜冰窖,尤其那虞伯,更是眼前發黑。


    “哼!”足足持續數息,蟒袍修士才冷哼一聲,一甩袖袍轉身離去。


    那麵帶陰柔的修士,通照玄,繞有興致的目光,掃過下方打著擺子的林行,轉身跟著蟒袍修士一同離去了。


    兩人化作遁光離去半晌後,林行依舊抬頭注視著,他們離去的方位。


    “築基期的修士……神識!”


    林行心馳神往,恨不能立時如這兩個築基修士一般,踏空而行。


    他遠眺天邊,久久未動。


    虞伯等人也不敢打擾,捕鯨號再次啟程,往鼓浪島的方向行駛著。


    一路無事,直至兩個時辰後,捕鯨號靠近鼓浪島的時候,林行突兀的轉頭,目露思索,伸手將虞伯招了過來。


    “接下來我會在鼓浪島上歇息幾日,你可知這島上,哪裏有洞府出租?”林行出言問道,同時從儲物寶珠內,取出一瓶精氣丸,遞給虞伯。


    “這……這怎麽使得!”


    虞伯手足無措,在衣衫上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的接過那瓶精氣丸。


    他出身小型修真家族,也算是見多識廣,故而認得這種玉瓶,乃是裝著各類丹丸的特製玉瓶,他將這瓶精氣丸,就這麽捧在手裏,回林行話。


    “鼓浪島上的洞府……”


    虞伯努力回憶著自己漫長一聲中的見聞,讓林行大致明白了,鼓浪島上的修真勢力分布,以及這座鼓浪島上,有幾座可供修士修煉的洞府。


    鼓浪島是座大型島嶼。


    如鼓浪島這般的大型島嶼,即便在海州,也是較為罕見的,整個海州,隻有寥寥七八座這般大小的島嶼。


    其他這般大小的島嶼,大都靈氣較為充沛,島上的靈脈,大都是小型靈脈,其中闕家所在的那座大型島嶼上,更是有一條中型靈脈,也因此,那闕家才俊彥輩出,家族內的修士如雲。


    可這鼓浪島,島上隻有一條微型靈脈。


    且這條微型靈脈,還被莫家和棲霞宗一同占據,能提供給修士修煉的靈氣,就更少了,故而這鼓浪島上的修士,其數量,可謂是少的離譜。


    反而是眾多的凡人,居住在鼓浪島上,大都是無病無災,身康體健,隨隨便便就能活個一百多歲,故而凡人的數量越來越多,早已破了百萬。


    島上算得上修士勢力的,除了莫家和棲霞宗以外,便是虞伯所在的虞家,以及其他韓、趙、魏、楚、劉五個家族。


    這五個家族,與虞家共稱‘鼓浪六家’。


    六家的祖上,倒是都出過築基期的修士,這築基期的修士,要麽幹脆是家族的老祖,要麽是家族的中興之主。


    不過這六家的共同特點,就是除了那位帶著家族興盛的築基修士,就再也沒有出過一位築基期的修士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鼓浪島上,隻有一條可憐的微型靈脈,僧多粥少啊。


    “鼓浪六家,統共掌控著三十座洞府,皆位於那微型靈脈的尾部,莫家和棲霞宗,則各自掌控著靈脈中部的十五座洞府,以及頭部的十五座洞府。我要閉關恢複傷勢,倒不必選擇太好的洞府。”林行心中微加思索。


    伸手拂過側臉上的皮肉,目光落在自己的左側臂膀上,此刻他的左手依舊麻木難忍,時不時傳來刺痛之感。


    體內的靈力,恢複不到兩成,神魂力量恢複的倒是快一些,但也不是恢複了兩成半,陰煞寒丹更是恢複緩慢。


    身未處陰煞之地,隻有夜晚時分,方能借助乾坤鏡,加以恢複。


    阿瞳的力量,衰減的厲害。


    乾坤鏡的巽、震、離三個諱字,恢複就更慢了,沒有個一年半載,恐怕難以恢複到當日斬殺許清風等人時的地步。


    即便是催動了五行環,林行覺得,他現在也難以匹敵其他的凝氣高階修士,是以,他需要安穩的閉關一陣。


    除了恢複傷勢,再有就是整理收獲。


    捕鯨號停靠在鼓浪島的一處港口後,林行就上了島,他靜觀人間百態,背著手,走了小半個時辰,才來到目的地。


    這是一間不小的酒樓,足有六層。


    林行注意到,在他靠近這酒樓十幾丈內後,周圍就再沒有半個叫賣的小商小販了,就連行人,都顯得稀疏起來。


    來往俱是身具綾羅綢緞,身份頗高之人。


    經過酒樓大堂,林行如幽靈般,來至六樓頂端,這一層的裝潢極為豪華,可也是僻靜的緊,隻有兩個他的熟人。


    那蟲卵般的紅色血痂,在一旁立著。


    柔軟的床榻上倪舟斜倚著,麵色略顯疲憊,正查看著一塊玉簡。


    當倪舟睜開眼睛的時候,瞧見屋裏突然多了個人,頓時嚇了一跳,可當他看清那人的模樣後,切實的鬆了口氣。


    “林道友果然吉人天相!”


    倪舟從床榻上跳起,滿臉激動的走了過來,來至林行身前,才尷尬的縮了縮手:“當日倪某尋林道友,尋了兩個時辰,後來遠處傳來激烈鬥法的波動,倪某這才帶著尋到的韓兄,回了鼓浪島。”


    看著麵露尷尬的倪舟,林行點點頭。


    這家夥也是命大。


    雲舟的防護能力基本為零,特別是當日那闕安的火行法訣,簡直是焚天煮海,綿延百裏,虧此人能夠活下來,並且救下那化作血痂的韓胄。


    來到傳來微弱生機的韓胄,化作的血痂一旁,林行仔細瞧了幾眼。


    密密麻麻的肉點,如一隻隻眼睛般,極不均勻的分布在血痂表麵,時不時還蠕動一番,林行頓時一陣惡寒。


    轉過頭,林行再次看向倪舟。


    當日那種情況下,這倪舟還想著救人,連化作如此惡心模樣的血痂,重傷瀕死的韓胄,都被他救了回來,此人若非禍心暗藏,便是本性純良。


    “倪道友。”林行又打量了倪舟幾眼,方才對其開口,“接下來林某會閉關半月,恢複一番傷勢,接下來若是被打散的紫炎派修士,途徑這鼓浪島,勞煩你暫且將他們留下,待半月後,我等一並啟程前方彎月島。”


    “……好。”倪舟目光偷瞄著林行的光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若是不願等候的,便任其先行離去。”少頃,林行又補充一句。


    而後他便取走了那韓胄化作的血痂,單手擎著,從酒樓六層躍下。


    倪舟來趕忙至窗邊,隻見一道金色的遁光,一路朝著南側港口去了。


    回到了方才登島的碼頭附近,林行尋到虞伯,在虞伯的帶領下,林行來至鼓浪六家所掌控的三十座洞府前。


    稍微展露出凝氣高階的氣息後,林行立時受到禮遇,他選擇了一間位於角落的洞府,繳納十二塊低階靈石,得到了這座洞府六個月的使用權。


    很貴,隻是不知貴在哪裏。


    想他在正陽坊租住的丙二十七號洞府,十塊低階靈石便可住上一年。


    拿著開啟洞府陣法的玉牌,林行打開那座洞府的陣法,通過陣法裂開的門戶,走入了這座洞府內,撲麵而來的靈氣,倒是比正陽坊內的丙二十七號洞府,要濃鬱的多,林行滿意的點點頭。


    這座洞府的格局,較之那正陽坊內的洞府,更加的簡單、直白。


    除了修煉室,便是一眼靈泉,半畝靈田。


    若要用到靈泉,和那靈田,需要另外支付靈石,當然,林行也沒打算用,他有天一生水陣,能夠自己凝出靈泉,有坤陰境,不需要其他靈田。


    來至修煉室內,靈氣更加濃鬱。


    若不借助丹藥等外物,在此地修煉,較之在外界修煉,當快上三倍。


    林行取出蒲團,盤腿而坐,摸了摸下巴。


    先布下簡單的三才陣,隔絕他人窺視。


    接著,林行從懷裏取出那闕安手上取下的碧玉扳指,仔細查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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