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言淇這頓飯吃得再愜意不過。浦微之不是個話多的人,兩個人共同話題也寥寥,甚至對某些事情的觀點也不盡相同,但各執一詞也鮮少爭論。


    到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的時候,浦微之講陽城的一些故事給她聽,他這人特別擅長講故事,每一個都繪聲繪色,可惜太雷同,她記不住。


    冀言淇在夫妻肺片上多下了幾筷子,沒多久見了底,浦微之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叫了一份,服務生送上來,“趙老板問您,今天是不是帶了女朋友來?是的話,這份算他的。”


    冀言淇正埋首吃碗裏剛盛好的蟹黃豆腐,此刻聞言抬起頭來,心裏頭預料浦微之的回答,眼睛呆愣愣盯著他。


    沒想浦微之不著調地問:“我家姑娘今天胃口好,能吃十幾份,叫他都送了?”


    服務生被他得寸進尺的無恥震驚,張了張嘴,眉眼帶笑,“我去問問,您稍等。”


    服務生走開。


    浦微之趁著間隙跟她解釋:“這家店是我爹一個朋友開的,後來他不上進的兒子放著老板不當,非要到這兒來當個廚子,現在搞出點名堂了,做了甩手掌櫃。”


    “這人你認識麽?”


    “認識,大我們兩歲,上學早,本科畢業四五年了,這人你哥……不對,妹妹,你應該也認識才對,他外祖是朝城的。”


    他話落,公筷夾著一片魚片放她碗裏,動作自然,如果不是她正巧低頭拿紙巾,估摸都不會注意到他悄然伸過來的那條手臂。


    燈光下皮膚很白,手臂上青筋若隱若現,很快收了回去,中途夾了一片給自己。


    冀言淇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朝城排得上號的趙家,光她知道的就不少,但真正算得上熟識的,其實不過兩三家。


    “趙圓麽,我哥當年跟他打過架,從朝城打到陽城。”不打不相識,這人現在跟他哥估摸還有聯係。不過就是說,趙圓這人愛玩,名聲不是很好。


    老爺子勒令冀言澈跟他少來往,冀言澈看似叛逆,實際上也沒把這人放心上。


    “看來認識了。”


    “所以你剛剛沒跟她說我是你女朋友,就是怕這事傳到我哥耳朵裏麽?”


    浦微之先是驚訝,後是一副眼前孺子可教的欣慰深色。


    她收回目光,“你夠慫的。”


    她這話一出,一向泰山崩於前色不改的浦微之直起腰,神色還挺急,“妹妹,你不會真以為我怕你哥吧?”


    冀言淇剝蝦,“你怕不怕我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怕你哥,而你哥……”怕我哥。


    冀言澈和浦朔之年輕時候難兄難弟,被家裏人當做繼承人培養,各種補習班一起上,各領域牛哄哄的人物一起拜訪,到了年紀一起寄宿,一起扔出國外去,再一起扔到公司裏。


    有賴於兩家人的共識,兩個人的成長軌跡幾乎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冀言澈天生就喜歡賺錢,對一切與金錢相關的事物充滿興趣,於是這條路暢通無阻,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浦朔之相反。浦朔之純粹家裏人趕鴨子上架,反正冀言淇在家聽老爺子評價冀言澈把一個回報率相當高而冀氏一家完全吞得下的項目讓了近一半給浦朔之一事,老爺子如是說,浦朔之就該在浦微之後邊出生。


    她當時想問的問題沒有問出口。


    “浦微之,你以後想做什麽?”


    大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話題轉得稍微有點快,浦微之稍加思索才答了她:“準備走我哥的路,讓我哥無路可走。”


    “嗯?”


    “這不還有半年時間嗎,這半年過去再說,”他道,拿湯匙給她盛湯,“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


    他舀了三勺到碗裏,正將瓷碗放在她的碟子邊上,她忽然端過來一隻小碟子,放在他麵前。


    他視線落下,唇角上揚,“什麽意思?”


    “你不吃蝦麽?”


    “不是——”他一時大腦空白,語無倫次,“妹妹,你這——有點反常啊,你覺不覺得?”


    冀言淇一邊摘手套,“吃不吃,不吃……”


    “別別,我吃,我吃,”他別開她伸過來作勢要奪碗的手,將碟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小段距離,心情愉快,“這輩子保不齊就吃這麽一次,我可得把握住機會。”


    “那你可得全部吃光。”


    “一顆一顆來,細嚼慢咽。”


    大概是他最近總是別有所圖得很明顯,冀言淇總聽他話裏有話,這會兒剛示好,心裏有種自己是不是對他太好的動搖,於是懶得理會他。


    把瓷碗端到正前方,埋首喝湯。


    剛剛過去的服務生回來。


    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呃不,準確來說是個女孩,冀言淇覺得這人眼熟,眯著眼看了會兒,眉頭蹙起,怎麽也沒想起來在哪裏見過。


    女孩很漂亮,身子窈窕,看著比她苗條多了,穿一條菱形方格圖案的長袖修身連衣裙,裙擺到膝蓋上方一些的位置,腳上一雙灰白色中靴。


    長發,卷發,化了濃妝,眉眼冷若冰霜,叫人不願意抬眼。


    再走近幾步,冀言淇發現她身旁有個個子不高的男人,男人看著比浦微之年長些,大約沒有三十歲,花襯衫背帶褲,頭發半長亂糟糟的。她鬥膽猜測這人就是趙圓。


    女孩挽著男人就那麽大搖大擺走過來。


    浦微之神情一凜,似有不悅,但那男人已經站到跟前,笑聲要將兩個人震出窗外。真沒想到這麽一間溫馨舒適的餐館,老板是這麽個不修邊幅的人。


    “哎呦,微之啊,你這是許久沒上我這兒來了吧?”他拍了下浦微之的肩膀,湊在他耳邊,神秘兮兮地說著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話,“這一來就帶個姑娘過來,我實在是忍不住啊,一定得來看看是何方神聖!”


    浦微之倒是連身都沒起,右手搭在桌麵上,左手手臂往身旁閑置的椅背上放,仿佛他才是這兒的老板,盛氣淩人,王者風範,冀言淇多看兩眼,結果這人說話仍舊不走心。


    “那你看看唄。”


    於是趙圓的目光肆無忌憚落在冀言淇身上。“姑娘可真——年輕啊,”他張了張嘴,想盡可能把話說下去,但一時找不到措辭,看了看浦微之,“這是你家老三吧?”


    冀言淇:“……”


    趙圓顯然來了興趣,彎腰近一些端詳,轉過頭去看浦微之的五官。


    浦微之慢條斯理給冀言淇切了兩片牛肉,說:“你慢慢看,一會兒別忘了給我們免單。”


    趙圓直起腰,“你家都是單眼皮,我記得老三也是單的,怎麽回事,你這……不對不對,你家老三年紀小些,這小姑娘乍一看年紀小,這雙眼睛也忒不對勁,瞧得我脊骨發涼!”


    什麽什麽?


    冀言淇張了張眼皮,“我這雙眼皮這麽毒辣麽。”


    浦微之笑,“還好,你平常看我的時候還行,柔情——”


    “你不要亂用成語。”這人時不時語出驚人,她趕緊一筷子砸在碗沿。


    “是不可能有的,”浦微之道,“你倒是讓我把話說完。誰要用成語了。”


    薛定諤的成語了唄。冀言淇懶得理他,剛鬆懈下來,身邊的趙圓一驚一乍,腰板筆直,手指著冀言淇,篤定得像個要上前線殺敵的戰士,“是你家老三,肯定是,不然誰敢跟你浦公子這麽說話!”


    浦微之哈哈大笑。


    冀言淇:“……”你見過誰跟自己妹妹說話用柔情兩個字的?


    浦微之玩夠了,“這是冀家的。”


    “你家小媳婦?”


    果然哪哪兒都是這說法,連到了陽城都逃不過,她腦子一時混亂,到底是誰以訛傳訛。


    浦微之看向冀言淇,把問題拋給她叫她,她看向趙圓,正要解釋,餘光裏趙圓身邊的女生冷麵崩塌,震驚又失落。


    她視線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一秒。


    她忽然想起麵前這個人,是前陣子在大榕樹停車坪下麵攔下浦微之的那位姓林的姑娘。那天這姑娘可受了浦微之好一頓教訓,這會兒怎麽又和趙圓扯上關係了。


    女生神色收斂很慢,卻也看不出其他。她視線飛快掠過女生挽著趙圓手臂的地方,大概確定了兩個人的關係,隨後才說:“我是冀家的,跟他家有什麽關係?”


    趙圓一副吃瓜表情,語氣還有幾分哄騙幼稚小孩的耐心:“你跟他家沒關係,怎麽又跟他一起出來吃飯?別糊弄哥哥啊,哥哥剛剛看得可清楚了,他嘴裏那蝦還是你給剝好的——”


    這都能看見。真是厲害,“那又怎麽樣,禮尚往來啊。”


    浦微之見她已經懶得說話,連忙將趙圓趕走,“得了,你快別盤問了,去幹你的活吧。閑著沒事,給我們做個拿手菜也成啊!”


    趙圓吃瓜吃到一半被迫終止,“哎哎,你小子算了啊,我不打擾,過後好好解釋!”


    浦微之敷衍點頭。


    “我去一趟衛生間,”冀言淇起身,“洗個手。”要對麵是朱欣衣或者其他人,她會加一句“要一起麽”,可惜對麵不是。拉浦微之上衛生間,有些怪異,她話卡在喉嚨,人已經站起來。


    “去吧,直走盡頭右拐,應該丟不了。”


    “你丟了我都丟不了,幫忙看一下我的包可以嗎?”


    “榮幸之至。”


    “油嘴滑舌。”


    衛生間裝潢和外麵大差不差,牆角辟出一方花壇,栽了幾棵茂盛綠植,燈光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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