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打招呼的是軒寶齋的年輕夥計。


    夥計口中所提到的割愛請貨也是行話,也就是古玩場上詢問出貨還是買貨的意思。


    我放下牛仔背包,抱著漆木奩盒:“想出件東西,麻煩掌櫃師傅掌眼。”


    年輕夥計跟我差不多年紀,穿的是軒寶齋標準的黑馬褂,他瞥了眼我手中的奩盒,再看我身上穿著寒酸,語調也是隨之冷了三分:“你跟我進來吧。”


    軒寶齋的門麵相當闊氣,四門四開的紅木門臉,店內的裝潢設計考究,進門就是一間開闊的廳堂,周圍的藏品貨物成“川”字行排列,從南至北依次是瓷器、字畫、玉器、石雕、雜件結構。


    店裏頭分別請了六位鑒寶師傅,分別對應六種古玩品種的分類,我手上的奩盒歸屬雜件,年輕夥計就把我帶到靠南門的櫃台邊上,一位資深鑒寶師傅的跟前。


    這是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鑒寶師傅,戴一副金絲鏡框文質彬彬,手邊托一把宜興鍾德紫砂壺,說一口地道的金陵話。


    “小夥子你這是個奩盒,古代女人用來化妝、盛放胭脂水粉的盒子,你這物件有什麽說法嗎?”


    我說沒什麽說法,就是剛從早市上撿到的漏,請師傅幫忙估個價。


    師傅聽說是個漏,挑頭嗯了一聲,目光隨之落在漆木盒子上。


    我把漆木盒子放在櫃台上,師傅掏出手電和放大鏡,正打算仔細研究一番,突然大廳斜對麵辦公室的門開了,從裏頭走出來幾個人,首先映入眼簾就是個熟悉的麵孔。


    米色風衣、淨爽馬尾、眼眸很有神的漂亮女人,這不是剛才在攤子上截胡那個姓宋的姑娘嗎?


    美女抬頭也愣了一下,顯然也認出了我的身份,嘴角酒窩盛開:“咦?這不是早上的那位小哥嗎?”


    她話音落下,辦公室內陸續走出來一位年邁老者,老者身著一身唐裝,身形消瘦精神矍鑠,眉宇之間麵露慈祥。


    “爸,這位就是我剛才跟你提到,在姚老板攤上搶漏的那個,小哥?你該不是來軒寶齋找我算賬的麽?咯咯咯!”


    我站在原地沒開口,那眼鏡鑒寶師主動搭茬滿臉笑意:“小姐、老爺,這位是來我們軒寶齋出貨的,就是這隻漆木奩盒……”


    他這一說,美女則眸光閃爍,拉著老頭子湊到櫃台跟前,繼而發出銅鈴般的笑聲:“咯咯咯,小哥你到底還是把這奩盒買來了呀?居然還把它拿到軒寶齋來出貨?”


    “小哥,我真不是笑話你,我就是覺得你很執著……”


    “行了宋紫薇,上門既是客,有你這麽對待顧客的麽?”背後老者沉下臉來埋怨,然後朝我微笑招呼:“這位小哥對不住,小女刁蠻無理待客不周還請見諒。”


    我冷聲說沒事,目光在老者的身上停留許久,此時此刻我大概猜出他的身份,他便是這百年老店軒寶齋的老板,金陵古玩界的資深人物,宋懷山。


    我打量著宋懷山的五官麵目,試圖從他的眉宇間窺探出他品行,因為這個人跟我爹的死、跟當年那場慘烈有這舉足輕重的關係,他便是十六年前的那場鬥寶的見證人,同時也是當年那場慘烈賭鬥的三大裁判之一。


    換句話說,正是眼前這位宋懷山直接宣布我爹的死。


    眼鏡鑒寶師咳嗽兩聲,打斷我的思緒,他放下那漆木盒子開口說道:“小兄弟呀,你的這隻奩盒我看了,東西是個老東西,一百多年前的物件,奩盒的品相還算完整,老匠人的工藝水準還算紮實。”


    “但這盒子也僅限是個老物件,軟鬆木的料子,經不起風吹雨打,再有幾年下來表皮都快脫層了,而且它表麵的黑漆還是後補上去的,值不了多少錢,小哥你打算多少錢出。”


    這是鑒寶師相對婉轉的說法,基本也就斷定了這隻奩盒的價值。


    “這個漏我打算賣八千。”


    “八千?”


    眼鏡師傅微微搖頭:“小哥你想多了,你這件奩盒根本算不上漏,攤市上這種奩盒隨處可見,一兩百就能買到一隻品相、造型俱佳的。”


    “八千你想錢想瘋了吧?姚老板賣我一千塊都沒要,您轉手到軒寶齋賣八千?你這生財之道可以呀。”


    宋紫薇上前兩步,用差異眼神打量了我:“小哥哥,別說是我們軒寶齋了,你就是走遍整個朝天宮的店市,都給不了你這個價,奉勸你一句,撿漏不是誰都能撿的,您這漏我們軒寶齋收不了,你還是換別家吧。”


    我迎上宋紫薇的犀利眸光:“我說八千還隻是個保守的價格,換家店還不止這個數,這麽大的百年老店,金陵最專業的鑒寶師傅,這麽明顯的一個漏擺在跟前都看不出,軒寶齋百年老店的含金量怕是打了折扣吧。”


    我這話一出,場間的氣氛突然凝固,在場的幾個人無不露出詫異的表情,尤其是那個眼鏡師傅的五官表情接近猙獰。


    一個其貌不揚的鄉下小子,居然當眾羞辱金陵名店軒寶齋,這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吧?


    “小兄弟,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說這奩盒是個漏?每個人的目光不同,文化素養不同我不跟你爭辯,但你辱沒我們軒寶齋的名號可就說不過去了,你要是光顧軒寶齋我們歡迎,可你要是來挑刺找茬也別怪我們不講情麵。”


    看的出來眼鏡師傅明顯是壓著火氣,兩邊腮幫子都黑了,要不是因為宋懷山在現場,估計早讓店裏的夥計把我給一腳踹出去了。


    “小哥?你說說看!你這奩盒哪裏值八千了?”宋紫薇透水眼眸咄咄逼人:“你要說出個所以然來八千我收了,你要是胡攪蠻纏本姑娘可不放過你。哼哼!”


    “慢著。”


    就在這關鍵時刻,身後宋懷山沉喝一聲,他來到櫃台前默不作聲的戴起手套,拿起桌麵上的放大鏡,湊到那漆木盒子的跟前。


    我承認當時內心是帶著怨氣的,如果軒寶齋連我手上這件漏都看不出來,那他宋懷山在十六年前還真沒資格評判我爹的鑒寶手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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