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過程很悲催, 寶昭一路上徹底被當做稀有動物圍觀起來,雖然辦事的太監宮女和嬤嬤驚訝的表情明顯了一點兒, 到底沒說別的;而同期的秀女可沒那麽大的規矩,初選時說不上話, 複選進了宮,開始夾槍帶棒,明著還不敢說太過分的,生怕被貴人知道了顯得自己不賢惠耽誤了前程,背地裏就沒人知道她們怎麽想怎麽說了。


    寶昭不怕被人當麵諷刺,一來能通過初選的都是大家閨秀,再嫉妒再博學諷刺, 罵人的詞匯量也有限, 加上不敢太過分,寶昭就隨她們去了,二來寶昭是個穿的,上輩子普普通通一人, 雖說沒混過三教九流, 總是比大小姐們見多識廣,初中生的把戲還不至於怎麽樣。她隻是暗中加倍小心自己的衣服首飾、胭脂水粉和食物的安全。


    複試之後和等待皇後率眾嬪妃閱看前之間這段時間,秀女們住在一塊,寶昭更是萬分小心注意身家性命,所幸同寶昭住在一起的是鑲黃旗的一位姑娘戴佳氏,踩著逾歲的線入選的,因為年長個一二歲, 所以眼皮子沒那麽淺,對寶昭頗為愛護。


    寶昭心智上是個成年人了,不會因為一點小恩小惠而感恩戴德。她本人活了兩遍,別人怎麽說她才不在乎呢,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在學規矩這項集體活動中秀女們互相有個深入的了解,發現本次選秀目標十分之不明確,有衝著皇上的,有衝著阿哥的,也有跟寶昭一樣心理沒譜,隻求不撂牌子就行的無為派。


    反正完顏皓禎、五阿哥這等有指婚、栓婚資格的腦殘年紀還小,怎麽說也輪不到寶昭,別的人家再過分不會有這幾個人的“故事”轟轟烈烈了,於是寶昭參加嬪妃閱看時十分淡定。


    此時乾隆的皇後是才冊封三年的烏拉那拉氏,作為一個沒兒子而其他妃子有兒子的皇後烏拉那拉氏,前任又頂著“孝·賢”兩個皇後職業終極頭銜死掉,她的壓力很大非常大……


    還沒等她整治好後宮,又要麵對進新人的窘境,令三十多歲的皇後心情很不好,尤其見到寶昭這麽妖精的年輕女孩子,她心情更糟了。皇後有點後悔沒死拖著其他嬪妃來閱看:令妃是她死對頭,眼不見心不煩;純妃脾氣是好,但是跟她兒子一塊病怏怏好幾年了,看在同侍藩邸的情分上皇後待純妃算客氣;婉嬪慶嬪老實得要命,說句話能累死個人,叫來了也是隱形的;舒妃穎嬪倒是活潑,卻是牆頭草,估量現在皇後沒本事,隻在大麵上對她過得去,烏拉那拉氏再傻也知道舒妃和穎嬪雖然沒令妃得寵,但是娘家顯赫,輕易動不得,而且就算皇後在皇上麵前說壞話,也指不定誰倒黴呢。剩下的位分不夠,烏拉那拉氏覺得帶出去丟人,早知道就把她們全喊過來,看著她們嫉妒自己也爽快些。


    你說你咋這麽不珍惜自己個兒頭發捏?


    寶昭看過平反烏拉那拉皇後的還珠同人,皇後除了正直外確實沒啥毛病,可也沒別的優點不是!上輩子時小三破壞了寶昭父母的婚姻,她對小三和裝柔弱的女人不感冒。可烏拉那拉氏一見寶昭便陰下來的臉令寶昭不舒服了,大媽你也太明顯了!


    算了,不能跟窮搖小說裏三不五時抽風的炮灰計較!


    寶昭臉色平和地比劃完自己的才藝——選的女紅打絡子,琴棋書畫雖然美好,但是一不小心會被認為輕浮的,規規矩矩立在下頭,這規矩勁兒和女紅手藝連最挑剔的烏拉那拉氏也沒辦法說個“不”字——博爾濟吉特氏的心思沒白花!


    這位未來的繼皇後不陰不陽地哼哼了幾句沒營養的,心裏想著一定怎麽也要批評幾句,令妃她們的錯她不能往重了挑,小小秀女皇後說幾句總可以了吧!


    屋漏偏逢連夜雨,難怪真正的清史和窮搖的野史上烏拉那拉氏都成了清朝最窩囊的廢後——順治的廢後隻是降做靜妃,上有孝莊姑媽罩著,下有新皇後侄女頂著,而烏拉那拉氏真正成為現在女性都不願意做的耿直人:被小老婆睡了老公,被小老婆的兒子繼承的家產,自己兒子啥也沒得到死的還挺早,封號沒有不說,後人都不允許拜祭——這女人真是倒黴啊!烏拉那拉氏正想醞釀幾句重話,外麵小太監傳話:“皇上駕到!”


    接著屋裏的嬪妃臉色變了變,秀女們的表情也很精彩,寶昭跪下前站在花廳中央,立時變得很醒目,盡管她沒有進宮的打算。


    要說乾隆色|欲熏心,急著來看看今年秀女裏有沒有“新鮮”貨色,那真的不了解他了。至少在窮搖奶奶小說裏,他對後宮的女人除了宮女出身的令妃和獻上來的含香外,興致缺缺。


    寶昭一麵跪著,一麵陰暗地突發奇想:莫非乾隆就喜歡出身低微的女性?說來也是,很少有男人喜歡行為舉止拘束在框框裏的女人,何況是個連寶昭見了都覺得討厭的皇後。


    乾隆其實是下朝後突發奇想過來看看的,根本沒指望能跟哪個年輕姑娘一見鍾情。於是叫所有人起身後,不帶一絲有色眼光掃視全場,果然沒有他那杯茶!於是他無限感慨,人生總是寂寞如雪口牙!


    不過低頭立在大廳中間的寶昭過於醒目了,乾隆禮貌性地問了寶昭姓名和家世,聽說是他預備提拔的大學士的孫女也是他重視的未來武將人選的女兒,乾隆竭力用和藹可親如鄰家大叔的語氣表達了對寶昭祖父和父親的褒獎,著重肯定了寶昭的行為舉止符合大家閨秀的標準以後繼續努力雲雲。


    一旁的烏拉那拉氏一邊慶幸沒叫其他人來遇見皇上,一邊咬碎了一口銀牙,皇上這麽注意寶昭的家世,總不好當麵為難的,幹脆跳過這步,直接嫁掉好了!


    她以為當著皇後和秀女麵,好麵子乾隆不會好意思開口“上記名”的,若是讓寶昭躲在宮裏住幾日,難保乾隆想起來會被迷了眼!


    皇後沒想到的是,乾隆其實沒看清寶昭長啥樣——腦袋都低成那樣了!而且乾隆坐在上麵,更是看不到,而且就算他看見了,隻會覺得不是他喜歡的溫柔嬌弱的女子。


    乾隆前腳剛走,烏拉那拉皇後隨便找個理由,說自己乏了明日繼續閱看。


    寶昭暗舒一口氣,甭管乾隆看沒看上自己,明天開始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其他秀女很是激動,想進宮的自然欣慰四十歲的皇上依然很精神很有氣勢!就算沒抱著進宮想法的秀女也很開心,哪怕以後嫁進宗室可以進宮覲見太後皇後,也不一定見得到皇上!自己額娘進宮請安那麽多次,都沒見過皇上呢!


    烏拉那拉皇後回到坤寧宮,越想越鬧心,也不同容嬤嬤等心腹商量,直接寫懿旨,把寶昭栓婚給三阿哥永璋!


    要說烏拉那拉氏抱著把寶昭嫁給短命鬼的惡念,確實冤枉這個直腸子了。皇後見過寶昭後想著留在儲秀宮再三閱看時總能為難寶昭一下,然後隨便指給哪個年紀大的王爺當繼室或者側室,怎麽說章佳氏祖孫三代都在朝中任職,不是一般的人家。乾隆的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皇後隻想著趕緊把這狐媚子嫁出去,千萬別讓皇上見了上了心才好!


    於是她選擇了淩駕於宗室至上的、急需嫡福晉的永璋。


    與母兄的激烈反應不同,寶昭對於自己要嫁給很快會在某天死掉的三阿哥這件事看的很平淡。本來她就做好不受丈夫寵愛或者守寡的心理準備,要寶昭的思想完全做到跟額娘那樣的土生土長清朝人根本不可能,她隻想努力在社會製度允許下讓自己過得更舒坦便知足了。


    尤其得知自己不是清穿,而是小說同人,寶昭做了阿哥的嫡福晉能夠時常進宮近距離看熱鬧,非常好嘛!未來非常值得期待!


    寶昭如往常的一舉一動看在家人心裏,疼在家人心上。


    “額娘啊,寶昭是不是刺激大發了!?”這是悲觀主義的陰謀論者大哥阿迪斯。


    pia!“有你這麽說妹妹的嗎?我看是咱家寶昭長大了,成熟了,懂事了……我還記得寶昭小時候一潑尿在我手上的樣子,那時候她才這麽大點兒!嗚啊,女兒大了就不要阿瑪了!星星月亮阿瑪的心好痛好痛!”這是任滿立刻從江西趕回來的女控阿桂。


    “阿瑪,哥,要不我現在就去把三阿哥‘嗯嗯’了?”說著阿彌達比劃了砍頭的手勢,這位是一向說的比想得快的天生武將二哥。


    祖父阿克敦和博爾濟吉特氏麵麵相覷,扭頭一個去書房寫謝旨的折子,小太監來通傳的是簡略版栓婚,明天還有正式的呢!另一個去庫房查查還有什麽加進嫁妝裏,這三阿哥聽著不可靠,總要加進去點實用的東西才好。徒留三個女控、妹控在寶昭房門外胡思亂想、胡言亂語。


    三阿哥趕巧生在雍正升天、乾隆登基那年,今年周歲十八了,一個在清朝早該做好幾回父親的年齡。不幸孝賢皇後去世時,乾隆沒事找事,批評他不夠悲痛,放狠話免了他日後繼位的可能,連負責治喪的皇長子永璜也受了牽連。沒多久,永璜就死了,留下兩個妻妾和兩個兒子,這個消息對本來就病在床上的永璋是雪上加霜,好幾年這孩子都沒緩過來勁。


    在原本的清史上,到永璋二十六歲死的時候,他都為皇阿瑪的斥責和大哥的死耿耿於懷。


    乾隆心裏頭對兩個兒子一死一廢愧疚不已,特別是他年紀大了後發現,活下來的兒子很少!但他太好麵子,不願意降低身段親自開解三兒子,自欺欺人地想愛新覺羅家的男兒哪有這麽脆弱!等永璋想通了,又是朕的好兒子嘛!


    於是永璋在一味的傷心難過下,鬱鬱而亡,到死都沒能得到父親的諒解。


    清朝皇子已結婚就分封賜爵,永璋身體不好,沒辦過差事,故乾隆念在純妃的多年情分和對永璋的愧疚上,下旨封三阿哥永璋為多羅貝勒,憐其體弱,恩準身體好些再搬出內廷開府。


    寶昭婚後頭幾年恐怕要在皇宮裏度過了。


    既然不需要修建貝勒府,三阿哥已經十八歲了,寶昭的虛歲十四歲在清朝土著眼裏也不小,於是聖旨下了沒三個月,寶昭便坐著輿穿著大紅吉服,嫁進了紫禁城。


    古人結婚實在晚上,從早上忙乎到現在,寶昭隻偷著吃了幾個餑餑和一個橘子,依舊餓得腦子渾渾噩噩了一整天,下轎、邁火盆、射箭什麽的步驟完全沒注意到,任何行動全賴本能反應和身旁的宮女嬤嬤攙扶,耳朵裏滿是嗡嗡的聲音,待寶昭坐在新房床上時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遮著臉的紅蓋頭被掀開,一屋子人鴉雀無聲,寶昭才恢複點兒意識。


    然後寶昭感到一道過分熾熱的視線,寶昭下意識地不敢看回去,繼續低頭做鴕鳥狀。


    喜娘最怕冷場,也不知道三阿哥這表情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於是她壯著膽子,一揮帕子:“哎喲,新福晉真真好樣貌!”寶昭這張臉是禍國殃民、紅顏禍水的教科書,但是確實是“好樣貌”。喜娘這嗓子打破了僵局,立時屋裏的大小命婦忙活開了。


    永璋掀開蓋頭時,直勾勾盯著下麵那張絕色的臉時,心情灰常複雜,之前聽說章佳氏的父兄都是在皇阿瑪麵前得力的,皇阿瑪把她給了自己是不是說明皇阿瑪心裏還記掛著這個兒子呢?(孩子,你想太多了,漂亮姑娘是你皇額娘給的)等看到了真人,性格還沒法兒說,可這樣子是不是太漂亮了?難道是皇阿瑪想補償我!


    要說永璋這孩子為毛會因為在喪禮上不夠悲痛而被斥責,還不是因為他是個實心眼的傻娃兒!知好色則慕少艾,不管如何體弱,總歸懂點兒人事但沒見過很多漂亮姑娘的永璋,在第一眼,就著迷上福晉的樣子了!加上他猜測這是皇阿瑪的意思,心裏更是多愛了幾分。


    直到開完臉,一對新人麵紅耳赤吃了生子餑餑,這外人可以參與的前半夜儀式到此結束,“外人”們捂著帕子偷偷樂,一對新人對坐在新床上,訥訥不成言。


    永璋因為體弱,所以大婚前這幾年隻有一個引導人事的屋裏人,這個完顏氏比永璋大幾歲,出身包衣,是皇太後看她樣貌是個“好生養”的才放到永璋屋裏的,沒想到完顏氏幾年下來並沒做到“生養”,太後老佛爺跟她兒子一樣自信心過度,沒懷疑自己眼光有問題,便疑問是不是永璋身體太弱了,連孩子都生不出來?太醫倒不這麽覺得,但是聽著太後向這個方向問話,就模模糊糊順著說了幾句養好身子才能生出兒子之類的萬用保險話。


    太後沒怎麽喜歡永璋這個孫子,原因還是他心眼太實在了,不如會撒嬌的討喜,這也是太後沒幹涉皇後給三阿哥指婚的原因:反正難生育,也沒繼位的可能,隨便哪個大家閨秀都可以,別叫外人以為皇家的阿哥沒媳婦;而且皇後是後宮裏少有的重規矩勝於一切的人——她自然要重規矩,沒了祖宗家法,用不著廢後,乾隆根本不會立她——皇後最不可能瞎指揮。


    總不能兩個人枯坐一夜吧!永璋和寶昭絞盡腦汁想如何開口說第一句話。永璋到底是個男人,吞了無數次口水後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我看了庚帖,你的閨名是寶昭吧?”


    寶昭點點頭,繼續低頭裝羞澀,心裏想三阿哥聲音還算聽得過去,希望人不要長得太寒磣了。


    “那我以後叫你小昭好不好?”永璋忍了半天,總算湊近坐了一點兒,抬起手撫摸寶昭烏雲般的秀鬢。寶昭先為“小昭”這名兒抖了抖,你以為你是張無忌啊?想到自己好歹算是滿族和蒙古族的混血美少女,應該差不到那位“小昭”哪裏去,便心裏樂滋滋默認這個稱呼了。


    擱二十一世紀,男女打情罵俏時的身體接觸不說,光是上下級拍拍肩膀都不算親昵。寶昭原以為自己不會不好意思,至少不會比清朝土著們不好意思,沒想到永璋的手指碰到自己頭發時,臉“騰”地熱起來,尤其兩隻耳朵已經通紅通紅了。寶昭暗自想,到底多少年沒跟異性靠著這樣近了,難怪自己敏感!


    永璋的手繼續向下摸,直接摁在寶昭肩膀上,故作鎮定地說:“夜深了,咱們休息吧。”


    於是——


    每羨鴛鴦交頸,又看連理花開,無知花鳥動情懷,豈可人無歡愛。


    君子好速淑女,佳人貪戀多財,紅羅帳裏兩和諧,一刻千金難買。


    (馮夢龍 《西江月》 咱果然是要和諧!)


    第二日,太監和宮女服侍麵紅耳赤的兩人穿好衣裳,到各個宮殿給父母請安,幸好母親方麵隻需拜見皇後和純妃娘娘。


    在養心見到乾隆,乾隆看清楚三兒媳婦的樣貌,想明白了為什麽沒跟他商量、皇後這麽快下了賜婚的旨意!


    皇後,你想多了。朕不喜歡這個類型的口牙!(打出上一章的題目了)


    乾隆頗感到哭笑不得,又不好與人分享,打發寶昭先去皇後那邊請安,自己留永璋說了會兒話。永璋不知道盼這天盼了多久,盡管父子倆沒有完全把話說清楚,總算有了個溝通的開端。


    最後乾隆拍著眼裏蓄著淚花的永璋那瘦弱的小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切不可耽於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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