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庸……”


    況無覺看司闋,她聽到“南煙公子”瞬間清醒,伸著腦袋探。


    許知庸,若是此人的話況無覺可就再熟悉不過了,他是身在丞相名下、實則為二皇子的一個頗為狡猾之人。當年他自請成為丞相幹兒子,且在不久前與丞相府千金訂婚,不好好待在皇城,此番到席城是幹甚?


    簾後,許知庸也注意到了況無覺,隻見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從他嘴角流露出來。


    許知庸晃動簽筒搖出了兩簽,可惜第一組沒有司闋。


    “況狗,要是我出錯了怎麽辦?南煙公子會不會覺得我很差勁啊?”司闋扯著況無覺的袖子,緊張得跺腳。


    “先看吧,出錯了也是彈得最好的,不必擔心。”況無覺很認真地回答。


    第一組鬥完,司闋都未有所察覺,一直注意著亭子的方向。


    “第二組,唐清燈與劉姬姬。”


    司闋這會兒注意力都回到台上了,唐清燈和劉姬姬啊,姬姬妹妹可千萬別輸給唐清燈啊!


    唐清燈彈箏,劉姬姬則是唱宮調,唐前劉後,掌聲喝彩同樣熱烈,司闋的心懸著。


    “第三組,陳汝佳與司闋。”念完後許知庸看了況無覺一眼。


    況無覺未再理會許知庸,目光一直跟隨著司闋。


    陳汝佳瞥了況無覺一眼,踱步上台,然後又望著況無覺道:“小女今日獻上《亂情》一曲,贈與況無覺侍衛,祝他與司闋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未等台下反應,陳汝佳便端起竹笛緩緩吹響,頓時這首紅樓豔曲響遍席城。


    一曲完了,陳汝佳早已鑽下台不見蹤影,司闋聽後握緊了拳頭。


    她滿心的怒氣,又無處發泄,抬起自己的胳膊想要咬一口。


    “闋闋!”況無覺連忙拉住她的胳膊。


    司闋看見況無覺,很想讓況無覺把自己扛走,為什麽自己第一年來就如此倒黴,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麽要被一個不相識的人針對。


    她推開況無覺的手,笑著對他說:“放心,我一定會取得‘月’。”


    況無覺看著她無懼無畏的背影,腳下紅色裙擺張揚地飄舞,可這並不是她的模樣。


    她若是哭一哭、鬧一鬧、氣一氣,這才是她。


    司闋站在台上,感到眼前的紅瞬間很刺眼,都在不懷好意地飄飛著。視線再往下,是人們嫌惡的眼神。


    “商人家的孩子啊,就是沒臉沒皮,亂搞,任性得很……”


    “對啊,聽說這司家小姐從小嬌養,總被人看見在街上耍潑鬧事,害,還是官家女有教養……”


    “是的是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待於閨房習禮,才是對的……”


    “難怪這麽大了也無人提親!”


    司闋閉上眼,耳邊的聲音無限放大。


    “各位,今年是小女第一次參加此會,隻希望奏一曲為大夥兒送去祈福,望大家賞個臉,聽後再論也不遲。”司闋笑道。


    笑顏與紅裙應是十分相襯且奪目的,可司闋覺著,現在的自己很礙人眼。


    底下的人都望著她,噤了聲。


    司闋坐下調整好姿勢。


    “《秋福》。”


    曲名念完司闋開始撥動琴弦,此時的她奏《秋福》,卻猶如在奏《離愁》,若有若無的悲情從彈指間流出。


    簾後的許知庸把著扇,笑意滿滿地瞧著司闋,開口道:“沒白養你在席城,挺會惹是非的。”


    他的身後,陳汝佳單膝跪下行禮:“願為殿下赴湯蹈火。”


    “下去吧。”


    陳汝佳突然被捂嘴拖了出去,暗處刀光冷冽。


    司闋的《秋福》彈完了,現場卻靜若無人,她忍住不適之感,對著大家露出坦然的微笑。


    “方才那位姑娘想必弄錯了,讓大家不解。實際上,我司家侍衛隻是侍衛罷了,我敢對大家說,我對況無覺侍衛無情,大家可以將他當作忠心的狗,主人說一他不二。若大家不信,小女取血為證。”


    司闋取下箜篌上的弦,在手中利落地劃去。


    她將掌心舉起給眾人看,隨後下了台。


    今晚是否得“月”,已經不重要了。她為自己出了一口氣,為自己撐回臉麵,她感到心累。


    心思好像挺難懂的,她自己就不明白自己,看不見況無覺是如此難熬。


    況無覺呢?雖然老是叫他“況狗”,但她此番其實並不願跟眾人那樣說,可若不如此,爹娘和老祖會不會把他趕走?他們不允自己對南煙公子有男女之想,當然也不會允許對況無覺產生特別的感情。他是司家侍衛,若是長輩們不滿,就會趕他走,可是她不願,她不想他離開。


    司闋走到了河邊,望著水中景是多麽喜慶熱鬧,可自己第一年來到秋虔歌日便如此倒黴。


    “況無覺……”司闋掉出淚珠子,擊碎了水中景。


    突然,司闋被抱起,來到了自家南樓的屋簷頂。


    況無覺放下她,俯視著她。


    司闋眼含著淚抬頭,卻看見了滿身血跡的況無覺。她伸出手,況無覺蹲下身子,感受她那小小的手放在臉上,然後慢慢拭去血跡。


    “不哭了……”況無覺心隱隱作痛。


    “你幹嘛去了啊!”司闋又氣又擔心。


    況無覺話到嘴邊卻有些猶豫,但他做過的事,便不會後悔。


    “我殺了許知庸。”


    司闋沒有意外,她拉近況無覺,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淨臉龐。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在笑,看到了陳汝佳出現在它身後,還被拖走了,他要害我們。”司闋淡淡地說,可她又忍不住落淚,“你殺他幹嘛?殺了他你怎麽辦?他是壞人你不能成壞人啊,你要成了壞人被司家趕走了怎麽辦,我怎麽辦!要是他背後有人要殺你,你怎麽辦啊……怎麽辦啊……”


    “為了你成壞人,我願意。”況無覺抓住司闋的腕子,慢慢向上握住了她的手。


    司闋淚眼汪汪看著他,嘴巴委屈地一撅,抽過手環上況無覺的脖。


    “你要成了壞人,我護你,我護你周全。”


    月夜下兩道身影交織,緊緊相擁。


    席城依舊遊人盡歡,車馬駢闐,許知庸之死成了秘事,誰也不知況無覺了結了他,又如何處理得無聲無息。


    司闋與況無覺戴上假麵來到街上,她笑得很快活,況無覺也漸漸安下心。


    “覺覺,我想要那個花燈,還想要那個墜子。”司闋在市攤裏挑來挑去購得了許多玩意兒,也還貼心地買了個竹籃方便況無覺放東西。


    “覺覺,你過來。”司闋朝況無覺招招手,拉他進了成衣店。


    司闋吩咐夥計取下一件水墨綠的常服,在況無覺麵前比一比。


    “剛才一眼便相中了這件衣裳,等等你就換上,別總穿這一身黑衣裳。”司闋指的是他身上的侍衛服。


    付了銀子,司闋取過籃子推況無覺去換衣,不一會兒他出來司闋看呆了眼。


    司闋笑道:“你在我身上打扮的眼光好,我在你身上打扮的眼光也好,往後都如此吧,不許拒絕!”


    “好。”兩人目光交匯。


    紅綠身影於街上並肩同行,旁人見了心裏又喜又好笑,怎有人穿著那麽像婚服的衣裳跑到街上呐。


    他們來到席城最高的窗塔樓,在最高的窗台,司闋也放了一盞紅籠燈。


    她閉眼虔誠祈求,多麽希望況無覺永遠在自己身邊,她願意不喜他人,既然況無覺她不能愛上,這隱晦的心隻為他情深一世,也未嚐不可。


    天上那麽多紅籠燈,又有多少癡戀呢?多少悲歡離合呢?她即便是司家最寵溺的姑娘,可商人家的姑娘,灑脫十餘年,今後的命運便不再屬於自己了,她所祈求的,終不過妄想。


    司闋,在外人看來多麽可惡啊,蠻不講理、撒潑、鬧事不檢點、無禮,就有幾個臭錢罷了,可她隻是想在命運到來前多享受一下自己的喜樂啊!


    “況無覺……”


    司闋突然轉身扯過他的衣領,將他推倒在屋內榻上。


    “況無覺,你對我,有沒有別的感情?”司闋看著他的眼。


    況無覺如何能道,他有,卻不能。


    他是鄰國藏入司家中的皇子,他的身後是隨時可能召喚自己回去的權貴,要他為了國家發聲或獻出生命。


    “況無覺,我問你呢!”


    下一秒司闋的頸被輕輕摁下,況無覺與她唇齒相依。


    憑什麽為了一個舍棄自己十七餘年的國家放棄自己所想,既然是枷鎖,他終要破了它,不惜任何代價。


    司闋流著淚,但很高興。盡管沒有永遠,但有這麽一刻二人屬於彼此,她便知足了。


    她慢慢拉開況無覺的外衫,解開他的裏衣,親吻他的身體。瞬間,她被覆壓在下,手與他相交。


    這件衣裳是況無覺做的,他再熟悉不過。前襟連著一枚金扣,腰處繞了一圈腰帶,一下下解開,便隻剩最後一件了。


    “闋闋……”況無覺與司闋額頭相碰,眼裏都是彼此。


    司闋將手抽出,把況無覺的衣盡數褪去。


    “況無覺,你永遠保護我,我永遠是你的。”


    衣衫落在地,月光灑進窗,堅厚的背護在嬌體上,起伏如被風吹起的紅簾,燃起情火,了了情怯。


    後半夜,況無覺將司闋抱在懷中,誰都不願睡去,生怕醒來一切都結束了。


    “況無覺,明年春我就十八了,與蕭家那婚事,要辦了。”


    司闋緊緊抱住他,不願撒手。


    “我要走了。”況無覺說,“你成婚,便是我回家的日子。”


    “很危險麽?”


    “嗯。”


    “你保護好自己。”


    “好。”


    “若可以,回來看看我吧……”


    “好……”


    秋虔歌日,司況二人互表心意,道離別。


    翌日,司闋與況無覺回司府,司家老小回朔陽老家祭祖尚未回來,府中唯司闋一個主人家。


    她將家父備好的中秋紅包給府中上下發了去,便攜著況無覺回屋。


    屋內,況無覺寫字,司闋審賬,一室靜好。


    “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歡那許知庸的,隻不過想再最後鬧一鬧罷了。”司闋說道。


    “我知曉。”況無覺回應道。


    “他為何要害你我?真不知是何居心。”


    況無覺解釋:“他是二皇子許知庸,本在皇城養在丞相名下,又訂了婚,卻突然來到席城,想必是針對我的。”


    “你怎與他認識?”


    “早幾年的事了,你五哥管的一批貨到了皇城被他扣下,想要安個罪名占為己有。你三哥和四哥要去找關係幫忙,老爺就讓我護著他們,要是有危險也能以防萬一。後來證實沒有問題,二皇子丟了臉麵便要尋仇,我一路挾著殺手到了二皇子住所,把他命根斷了。”


    “然後呢然後呢?”司闋真真佩服況無覺精準狠的手段。


    “這事他不能對外講,若是被皇上發現便要被遣出宮、貶為庶民,畢竟一個被閹了的皇子無法有後代、且丟皇室臉麵。許知庸在宮中擔驚受怕,後麵就提出成為丞相的幹兒子,美名其曰學習,實則在丞相府他一手遮天沒有顧慮,與丞相千金定親也是掩人耳目。想必是這幾年根基穩固了便來尋仇了罷,模樣變化挺大的。”


    司闋放下賬簿來到況無覺身後,幫他捶捶背、捏捏肩,心裏覺得十分唏噓,與況無覺對視一眼,又皆笑了起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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