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禮成從天成書院回來之後,就把自己丟進了閨房,還緊閉房門,任憑她的父母和家中下人在門外各種軟磨硬泡,她就是死活不肯出來。


    她每日在房中也隻是蓬頭垢麵地躺於床榻之上,瞪眼望天,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說什麽“這天下也已然無趣”的瘋話。


    吃飯也全然不按飯點,都是通過自己寫的從門縫處塞出來的紙條索要,紙條上隻有三個字——“我餓了”。


    在她把自己關在閨房裏的半個月內,她的父親公孫明禮共來敲門九十六次,平均每天六次,而她的母親艾瑟琴卻僅僅敲了五十三次,平均每天隻有不到四次。


    艾瑟琴比公孫明禮少四十三次的原因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把這一季武寧關駐關守軍的軍服給送到其織造官之手。


    五年之前的泰康三十五年,靠著王秋芸的舉薦,公孫明禮名下的公孫布坊成為武寧關駐關守軍的衣物獨家供貨坊,抱了這個大腿之後,公孫布坊的單量是水漲船高,公孫家一躍成為滄州的本土富商之一。


    對於武寧關駐軍軍服這筆大單,艾瑟琴比她相公更為積極,每到換季換衣之時,總是忙裏忙外,事無巨細,基本上每一件衣物都要經過她手。


    公孫明禮看著忙得不可開交的內人,很是心疼,於是便握著她的手勸其不要如此事必躬親,凡事交代下人去做便是。


    艾瑟琴正色回道:“如今這活,是武寧候的嶽母周老太太關照而來,如果我不事必躬親,把此事做到最好,萬一出了差池,不光讓周老太太顏麵無光,武寧關的這筆大單也是不保。”


    她口中所指的周老太太,即是那武寧關鎮關侯爵武寧侯南宮玉成嶽父周明哲的婦人王秋芸。


    “好好好。”公孫明禮輕撫著艾瑟琴的手,滿眼深情地看著她,“既然如此,我也便不攔你,但是你一定要多吩咐手下幫你分擔,切莫累壞了身子。”


    嘴裏稱是的艾瑟琴,卻把事必躬親這件事足足堅持了五年之久,即便是她女兒在天成書院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回到家中仿似魔怔一般,都沒有讓她從武寧關軍服之事上抽身分神。


    讓她如此心無旁騖的並不是這筆單子能給公孫布坊帶來盆滿缽滿的錢財,或是收獲忠君愛國的名號,全然是因為這是最能掣肘武寧關鎮關守軍的一步棋。


    事到如今,泰康二十二年在觀瀾郡登陸之時的紙條上的兩個人名和一個地名已經盡在掌控,但是這種掌控讓艾瑟琴心中隱憂之感卻越來越甚。


    她害怕失去對她付出真情的公孫明禮,害怕失去自己的女兒公孫禮成,盡管這個女兒離經叛道,但是作為人母的自己,卻身負顛覆天下的,又有什麽資格評說女兒的離經叛道?


    但是她又深知埃塞奇控魂殿那幫高高在上的長老們的手段,就算你遠在天邊,隻要你身上帶著控魂印,照樣可以用噬魂咒清你畢生記憶,讓你以嬰兒之智去應對將受到的身體之罪,使你生不如死。


    她曾無數次目睹過那些被抹殺畢生記憶之人的死狀,那種雖然感受到了痛苦,嘴中卻隻能發出嬰孩般哭叫的恐怖,讓艾瑟琴至今仍會兩股發涼。


    兩廂權衡之下,她的選擇是與其死於一無所知,麵對眼前的親人而不相認,反是被自己摯愛之人怨恨,卻能終其一生被牢記心底來得要輕微。


    所以她便遵照當初控魂殿所下指令,在供應武寧關軍衣的五年來,往每一件衣物之上都附上了十分微量,幾乎察覺不到的控魂咒辭。


    雖然每件衣物上隻有了了三行咒辭,單穿一件對穿衣之人形成不了控魂之效,但是五年來總共發生了十次衣物的換季更替,而每次的更替中,武寧關的守軍又人均到手四件用作換洗。


    也就是說,這五年來,艾瑟琴悄沒聲息地往武寧關每個守軍身上丟了總共一百二十行控魂咒辭,已經足以達到控人魂氣的效果。


    在艾瑟琴的印象中,控魂殿那幫長老中最強之人碩無朋,曾經在琉璃大陸統一戰中展示過同時團控敵方部落五十名將官的壯舉。


    這五十名將官被團控之後,立時全都被抹殺記憶,在戰場之上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紛紛被斬落馬下。


    但是在團控之後,因為對魂氣的消耗太大,碩無朋接連數月都在閉關調理。


    如今這武寧關十萬餘眾守軍,就算控魂殿的那幫長老個個都如碩無朋般能團控五十人,也足足需要兩千餘人。


    按照艾瑟琴對控魂師習得難度的了解,能在自己潛伏於翰帝國的十八年中多出十個能團控五十人的控魂師就算萬幸,要增加近兩千人?癡人說夢!


    但是十八年前回蕩在控魂殿穹廬大廳之下,掌殿莫如嶽山用雄渾之音發出的聲聲誓言至今想來仍是不容置疑又血脈賁張。


    “汝等雖為女子,然皆胸懷埃塞奇之天下,此等魄力,讓我等七尺男兒也是汗顏!


    “此去蠻倉,雖遠有誌則必達!傾覆翰世,雖難依計則必勝!如能馬踏蠻倉,一統天下,汝等之名皆將享譽天下,汝等之功均將萬古流芳!”


    “太太!太太!太太!”三聲尖銳的呼叫把艾瑟琴從回憶當中拉回到了現實。


    她回頭朝發出呼叫聲的方向望去,發現喚她的是女兒的伴讀丫鬟靈芊,這個丫鬟此時急匆匆地往自己跟前跑來。


    “靈芊,你怎生如此慌張?”艾瑟琴問著這個麵色急促的小丫頭。


    靈芊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回道:“太太,小姐她不見了!”


    “什麽?!”艾瑟琴心下不由大駭,“什麽時候的事?!”


    靈芊嚶嚶地含淚說起,今天從早到午,已經兩餐不見公孫禮成從門縫塞出“我餓了”的紙條。


    於是擔心女兒是否餓暈的老爺公孫明禮去拍了十次門,裏麵竟連一句應聲都沒有。


    於是情急之下,尋了幾個府內的壯實家丁,用蠻力把公孫禮成的房門撞開,立時一章紙條應著破門的勁風飄落到眾人眼前。


    紙條上隻寫了簡單的一句話——“吾遊曆去也,勿念”。


    “勿念個鬼!”艾瑟琴氣得直跺腳。


    此舉引得靈芊連連點頭:“對對對!老爺也是這樣說的,他說勿念個鬼,這個瘋丫頭是想死在外頭嗎?!”


    說完此話,靈芊忙補充道:“這是老爺說的,不是我說的!”


    艾瑟琴追問道:“紙條上可有寫是去哪裏遊曆嗎?”


    靈芊搖頭歎氣道:“這紙條都被老爺翻爛了,卻未曾發現寫有任何地點。”


    艾瑟琴隻能在靈芊的陪同之下往家中女兒的閨房趕去,閨房內的陳設幹淨整潔得如同主人還在一般。


    隻是如今人去房空的事實讓艾瑟琴不由得感慨萬千,恨不能時間倒退,好能多陪女兒些時日。


    和公孫府內兩個萬分焦急的中年夫妻不同,滄州往瀾州方向的官道上,一個騎著買來的毛驢的年輕姑娘,此刻的心情卻猶如脫韁野馬般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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