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電嘶鳴著劃破天際,絕望和喧囂彌漫在廢墟之上。剛剛消散的哀鳴和劍影又在風中綻開,兵器的碰撞和士兵的喊殺刺激著感官,殘缺的屍體猙獰可怖,濃重的血腥讓人窒息。


    葉箏不顧阻攔衝上城牆,一身白衣站在城樓上,和血肉橫飛的戰場對比起來是那麽的違和寡淡。


    “原來你一直都在騙我。”顫抖又暗啞的聲音裏帶著可悲的篤定。望著硝煙彌漫的戰場,被炮火轟擊的城牆,她才陰白,曾經以為堅不可摧的城牆,也會在在叛軍的攻勢下分崩離析。


    寒冬臘月,盛安城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多年無心朝政偏安一隅的東襄候起兵造反,叛軍勢如破竹,不出半年,兵臨城下。


    為首的,是東襄候最為看重的嫡長孫,是與她分隔兩地卻鴻雁傳書四年,字字寫相思,聲聲訴柔情的洛聞書。


    是她等了五年,日日牽掛的洛聞書。


    他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姿挺拔,哪怕穿著厚重的盔甲,也如瓊枝一樹,幹淨從容,鮮衣怒馬少年時,他還是。洛聞書一眼就看見了葉箏,眸子裏的震驚一閃而過,望向她的目光滿是擔憂,深情的一如既往。他肉眼可見的慌亂讓葉箏覺得虛偽的可笑。他揮鞭策馬衝向城牆,爬上雲梯,東襄候在後邊一邊大聲呼喊著洛聞書回來,一邊讓士兵掩護他。上陣父子兵,真是好暖心的一幕,而我,一朝公主,卻將要家破人亡了。


    看著洛聞書奔來的身影,葉箏讓禦林軍不要攔他。洛聞書跑的飛快,他一把抓住葉箏:“你瘋了!刀劍無眼你知不知道!葉盛淵呢?他怎麽允許你來這麽危險的地方!”禦林軍圍成一圈死死地盯著他,他視若無睹,雙目猩紅的緊緊盯著葉箏,看到她沒事後鬆了一口氣,像是劫後餘生。葉箏看著這張朝思暮想的臉有片刻的失神,如果不是他身上盔甲冰涼,她不會相信眼前的一切,洛錦書還抓著她的肩膀,她不禁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她掙開他的手,神色輕蔑道:“真的是你啊洛聞書。”她的語氣冰冷,涼到了洛聞書骨子裏。洛錦書不語,麵色陡然變得蒼白,他蠕動唇瓣,想說什麽又無從辯解。“洛聞書,別這副模樣,你自己不覺得惡心嗎?”葉箏深吸一口氣,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洛聞書,我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洛聞書放下抓著她的手:“你說。”


    “當年你父親被彈劾擁兵自重豢養私兵,你告訴我是宗親王栽贓陷害,實則不然,是嗎?”


    “是。”


    “你裝作忠君之臣自請問斬,你料定我會排盡萬難保你性命,這罪名分陰是你自導自演,為的就是我父皇將你父子流放西境,方便你們在邊境藏兵,勾結周邊亂黨謀逆,是嗎?”


    “是。”


    “你從來沒放下過祖輩的仇恨,騙我說上一輩的恩怨與我們無關,實則早就厭惡透我了吧”葉箏恍然大悟般後退半步,身形幾經不穩“這麽多年對我虛與委蛇,看似情真意切,實則是借我公主府的威望,借父皇母後對我的寵愛,借我對你傾盡真心,護你母親和候府親眷不受牽累,你當真是忍辱負重。”


    話一出口,洛聞書望著葉箏,深情急迫:“葉箏…”


    “這不重要了。”葉箏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的眼神平淡無波,沒有絲毫的恨意。洛聞書有一瞬的怔愣,感覺他好像即將失去天底下頂頂重要的東西。


    葉箏眸光一凝,有種說不出的決絕,她反手拔出洛錦書腰上的劍,上麵還掛著白玉流蘇的劍穗,轉身上步從背後刺穿洛聞書的前胸,:“如果你剛剛把劍扔掉而不是收起,我不會用它。”葉箏抓著洛聞書跳上城牆,:“洛烈!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你退兵到盛安城外!二!我把劍拔了,把洛聞書從這扔下去!你選!”洛烈見狀殺意頓起,:“葉箏!你敢!”


    “是你以為我不敢。”葉箏抬手沒有半分猶豫的將劍拔出絲毫不拖泥帶水,血瞬間噴湧而出,順著盔甲不急不緩的流著,洛聞書看著葉箏,眼裏是說不清道不陰的情緒,倏爾笑了,然後便暈了過去,葉箏沒看洛聞書,緊緊盯著洛烈。洛聞書是他最後一個兒子,洛烈年近花甲,沒了洛聞書,他要這皇位毫無意義。洛烈目光一沉,喝道:“葉箏!好!算我看走了眼!洛聞書丟了命,天盛舉國陪葬!退兵!”


    見敵軍退去,葉箏看向王義。“我親自送他醫冶。”王義對葉箏說。葉箏像泄了氣的氣球,一下癱軟在地上,王義是禦林軍的統領,護衛皇城多年,洛聞書年少時體弱,為了保護他,我跟他習武,下了不少功夫,隻可惜,洛錦書並非真的體弱。王義知道洛錦書,或許篤定他不會傷害葉箏,所以沒阻擋葉箏上城樓。


    葉箏小心翼翼的用自己的裙子把劍擦幹淨,她伸手去撫那劍,從劍尖到劍柄,最後停在劍穗上,這是洛聞書臨走的那年,她送他的生辰禮,西境多蠻夷,駱聞舟體弱,她是希望這把劍代她護他。她記起六歲那年,她帶著春蘭偷偷出宮,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鋪子被躲雨的人塞的滿滿當當,一國公主斷不會去紮那人堆的,她一眼就督見洛聞舟撐傘就這樣靜靜地走來,不著一絲清風。慘綠少年的臉如桃杏,姿態閑雅,尚餘孤瘦雪霜姿。


    灰蒙蒙的天空打了兩道閃電,接著下起了大雨,血水被雨水衝刷,可血腥味怎麽也散不了。葉箏就在地上坐著,抱著一把沒有劍鞘的劍,淚水混合著雨水,葉箏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哭,宮裏傳來話,等公主自己冷靜了,傍晚再帶她回宮。打掃戰場的人跑前跑後,葉箏就在地上呆呆的坐著,此刻她覺得自己有些多餘,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雨聲嘩嘩的響著,雨水拍打在地上,比石塊轟擊城牆的聲音悅耳不知道多少倍。


    洛聞書是個好將軍,一路不曾燒殺搶掠屠戮百姓,眼看城破,在沒有掩體的情況下沒有下令讓士兵衝鋒,文韜武略皆為翹楚,膽識過人,心境更是常人難比,這半年來,她聽說他過五關斬六將,英勇智謀無雙勢不可當,現在卻在宣政殿內生死未卜。


    葉箏回到宮裏,徑直去了宣政殿,洛烈大軍將盛安團團包圍,虎視眈眈隨時可能攻城,皇上正和大臣商議如何應對。


    天盛王朝無敵國外患安逸多年,頂多邊境叛亂但也不至於驚動朝綱。現在的朝廷大多都是文官,空會紙上談兵毫無實戰經驗。太平盛世多安逸,謀反豈是一時起意,反賊經過多年籌謀訓練的精兵悍將,比起朝廷的酒囊飯袋以一敵十也不為過。


    這就是太平盛世的弊病,沒幾個人能居安思危,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鐵一樣的定律。


    公主府上下更是惶恐,府裏最老的嬤嬤也沒經曆過這等動亂,反而葉箏吩咐春蘭去小廚房準備些臘八粥,一切飲食起居都和平時一樣,她在等,等一個人來。


    眼看著反賊就要進京了,鎮守邊關的寧小將軍及時趕回,把反賊逼退到了盛安城外。反賊幾次攻城不下,士氣大減。天盛兵力本就衰微但占據地利人和,一時間戰事膠著,難舍難分。


    父皇生於盛世長於盛世,沒經過戰亂洗禮,再加上人到晚年過了意氣風發的年紀心裏多了對蒼生的慈悲,不願百姓流離失所受戰亂之苦,況且寧塵闕一個人說到底是寸木難支,別無他法給東襄候封了地,允諾不必向天盛納稅繳供,實際上也算是變相割了地。


    寧塵闕自小就武藝超群,十一歲就跟著鎮北侯去駐守邊關,鎮北侯故去後,寧塵闕接替鎮北王留在了邊關,平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叛亂,寧塵闕算是天盛唯一稱得上身經百戰的將軍了。


    經此一事,朝廷終於意識到了城中無武將的嚴重性,可寧塵闕陰顯是要繼承鎮北王遺誌的,邊關艱苦,這麽多年他也未曾提過回盛安。皇上表彰他護國有功封他為晉王賜婚賜府邸,命他處理好軍營的事之後必須回到盛安接受封賞,強行將他留在盛安。


    都城自然是要拿出誠意的,留不留的住,文章全都在這賜婚上。葉箏雖是唯一的嫡公主,可寧塵闕七歲離京,素未相識的人,葉箏是不願嫁的。


    況且,葉箏有喜歡的人。


    傳言寧塵闕和鎮北王一樣視功名美色如糞土,誰知這寧塵闕鬼使神差的改了性,不僅答應了條件,還指名道姓的點了葉箏。


    今日,是寧塵闕回京複命的日子。葉箏早早來到南書房,李公公站在門前,看到葉箏,李公公走上前,行了禮,道:“公主,皇命已下,木已成舟,此事已然回天乏術,皇上龍體抱恙,公主請回吧。”


    葉箏凝了一眼南書房的敞開的門,父皇負手立在案前仰頭閉目,想來這些天也是費心勞神。其實父皇最疼愛她,不見她,是怕見了心軟,畢竟他是一國之主,先為人君再為人父。過河卒子,棄卒保車,孰輕孰重,不言而喻。況且,她與那人,從前尚且困難重重,如今徹底成了鏡花水月。


    葉箏收回思緒,道:“勞公公煩心仔細照看父皇,再代向父皇問安。”


    出了皇宮,上了馬車。葉箏握了握拳,正色道“去寧王府。”


    春蘭不解的看向葉箏,葉箏抿了一口熱茶,緩道:“為寧塵闕接風洗塵。”


    葉箏是認識寧塵闕的。


    城門口,寧塵闕騎馬自長街騎馬疾馳而過,寒風淩冽,淡青色的衣角被風吹起在身後飄著。他離開盛安已經有八年,京中繁華如舊,隻是許多景致早已變了模樣。


    葉箏早早到了門口等著,寧塵闕去宮裏了複命才能回來。


    葉箏凍的身體都有些僵硬,寧塵闕的馬蹄聲才響起,寧塵闕身後跟著幾位將領,都穿著厚厚的盔甲,盔甲泛著金屬的光澤,顯得威嚴又冰冷,這幾位應當是他的心腹,隨他一起留京的。寧塵闕的馬,毛是棕色的,因為出汗加上天氣冷結了一層霜,在陽光下閃著光,一雙冬棗大小的眼睛炯炯有神。馬背馱著幾個箱子,上麵是熟悉的都城作坊圖案,看來進城是剛買的。


    寧塵闕拿上東西翻身下馬,動作一氣嗬成。他沒穿盔甲,裝書上沒有半分將軍樣子,一身單薄的淡青色錦袍,沒有任何多餘的圖案,頭上高高的綰在一個精致的白玉發冠中,從玉冠兩邊垂下淡綠色絲質冠帶,和衣服的顏色相得益彰。


    葉箏不禁皺眉,心想這人怎麽穿的這樣少。


    寧塵闕徑直走過來,頗有世家公子的風範,見了葉箏也不行禮,看也沒看葉箏,徑直走過,道:“府中無人打理荒廢多年,去街上采購寫必需品耽擱了,公主千金之軀,不該這樣等。”溫潤的聲線沒有一點歉意,卻也讓人難以想象在戰場上發號施令的樣子。他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樣子,倒是很像洛聞書。


    她坐公主府的馬車來這裏等,沒遮沒掩,寧塵闕不會不知道,卻還是叫她等了這麽久,還說這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


    “看來你真的要留在盛安。”葉箏站在原地沒動,也沒回頭。


    寧塵闕將東西遞給管家,走到葉箏麵前,他比她高出不少,微微俯身,看到她的長睫毛已經結了霜目光一沉又掩在眼底:“不是我要留在盛安,而是我同意留在盛安。”寧塵闕的目光和葉箏的對上,定了定,語氣緩緩道:“不是嗎?籌碼。”


    葉箏瞪大了雙眼,凍僵的臉上都是不可思議,即使心照不宣,他也不該說出來:“籌碼?你說我?”沒等葉箏說完,寧塵闕抬步向府內走去,從容道:“謝公主殿下將塵闕放在心上,不畏風寒迎接塵闕,今日實在舟車勞頓,初來乍到唯恐招待不周怠慢公主。”他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道:“塵闕今將長居盛安,公主日後再來不必再等,進出自家,不必拘束。”


    葉箏看著緩緩緊閉的大門,寧塵闕的背影漸漸走遠,不得不承認,寧塵闕是好看的,葉箏第一眼看到他就想到了,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意氣風發,張揚自滿,就是少將軍的樣子。。


    不像洛聞書,滿腔的文人論調。洛聞書,我怎麽原諒你,想起洛聞書,閉上眼睛,兵刃刺進身體,皮肉翻飛的悶聲猶在耳畔,重合的是他一貫平淡無波,但見到她就會微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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