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薏仁登上青鬆山的最高處,那棵誘人的果樹亭亭玉立在山頂,發出一陣誘人的香味,困意襲來,劉薏仁晃晃腦袋,強迫自己清醒。這棵樹昨日還不在此地,在半山腰處,今日怎麽…


    天空一片耀眼的紅色,從雲際透射出出來。


    劉薏仁覺得可能是他傷勢未愈,髒腑累及神明,記憶出了偏差。


    雲緩緩的飄著在半山腰處,遊悠蕩蕩,醉人的景色讓劉薏仁覺得死在此地也不錯,好似做夢一腳踏空般虛無,若是從此地跳起,會不會落在雲裏,就算掉下去,也是心甘情願的。雲霞聚在一起就像棉花一般柔軟,好想抱在懷裏揉搓。


    劉薏仁隻在紀錄片裏見到過此種場景。


    劉薏仁邁出一腳,突然間,“你何人?”山頂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一個少年說道,聲音回蕩在山巔之上,劉薏仁的動作停了下來。


    劉薏仁從令人癡迷震撼的景色中回過神來,收回腳,看著底下的萬丈深淵,不解自己為何要伸出腳,心髒砰砰跳動,這一腳踩下去,另一條腿也得斷。


    轉頭望著少年,覺得他好像在哪裏見過,在哪兒呢?覺得有些看不清臉,便抬腳朝著少年的方向走去。


    少年好像見到洪水猛獸一樣,逃亡似的跑到樹後,神情驚恐,手足無措,扣著樹皮,“你不要靠近我,快走開。”少年捂住臉,少年向劉薏仁揮手驅趕,劉薏仁卻被一種從骨肉裏透出來的熟悉感所吸引,似有一種正負磁極的吸引力,劉薏仁魔障的向少年走去,就像沙漠中渴極了的人看見綠洲一樣,害怕慢一秒海市蜃樓就會消失,劉薏仁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


    劉薏仁終於來到了少年身邊,甚至是用跑的,但好像走過了一生一樣漫長,心裏闖進來一些不屬於他的悲愴,感覺靈魂在哭泣。


    “我們是不是見過?”劉薏仁站在離少年兩步遠的地方,不確定的問。


    少年捂著臉抽泣著,好似一隻迷途的羊羔被狼逼到牆角一般,身體顫抖著,眼淚從指縫中流下,顯得軟弱又無力,並不回答。


    “你為何而哭?”劉薏仁關心的問道,常年冷漠,不知冷暖的劉薏仁此刻表情卻如同少年一般,痛苦,掙紮,隻是臉上少了眼淚,隻是悲痛的不知緣由。


    少年鼓起勇氣,將雙手從臉上緩緩放下。


    此刻,劉薏仁一驚,兩人居然長的一模一樣。


    劉薏仁捂著臉後退,不可思議的看著少年。


    少年似乎忍著巨大的痛苦,劉薏仁心中一陣抽痛。


    “為何你我長的如此相似?”劉薏仁將疑問發問出來。


    少年的表情開始抽搐,從迷茫到悔恨,最後麵目猙獰,開始凝視起劉薏仁來,盯的劉薏仁心中發毛,“因、為、我、死、了”一字一頓,聲嘶力竭,劉薏仁不明白,但身體裏似有一股氣要穿破胸口奔向少年。


    少年向前一步,逼到劉薏仁麵前,此時劉薏仁才看清少年的穿著,胸前大開,赫然幾道傷疤,從肩膀延伸到腰際,血腥味充斥著劉薏仁的腦腔,震撼著視覺,讓他覺得頭昏腦漲,衣服上的斑斑血跡,以及披散著的長發,都和劉薏仁之前無異於二,還有斷掉的小腿骨,耷拉著拖在地上,一瘸一拐的向向劉薏仁逼近,地上拖出一條血跡。鈍痛從劉薏仁的腿處傳來,痛使得汗從臉頰滑落,少年用他那流著血的手指撫上劉薏仁的臉頰,替他擦掉額上的汗珠,冰冷的觸感讓劉薏仁連連後退,少年猛地掐住劉薏仁的脖子,一改之前怯懦的模樣,手指用力,劉薏仁呼吸不暢,用手抓住少年的手指,青筋暴起,少年哼笑幾聲,“這就痛了嗎?啊?”少年開始狂笑起來,笑的頭發隨風狂舞,笑的發紅的眼珠裏浸滿了淚水。


    手臂拉近,嘴唇貼在劉薏仁的耳邊,慢慢說道,“雖然我死了,但你還活著,那你就代替我活下去吧,去把那些曾經罵我,打我,傷我,害我,殺我的人都殺掉。”一字一句,近乎癲狂,向釘子一般刺向劉薏仁的心,釘住了他的魂。


    少年突然伸手緊緊的抱住劉薏仁的脖子,用力的像是要把自己塞進劉薏仁的身體裏一樣。劉薏仁的瞳孔開始變色,感覺骨骼間的縫隙慢慢變大,痛苦的呻吟著,大叫著,感受到了從心底裏升上來的痛苦,好似被迫容納另一個人的靈魂,心髒活生生被撕碎,碾壓,再捏成一個,嵌在空空的心口,劉薏仁緩慢的開口,和少年的語速一致,兩人好似孿生兄弟一般。


    “殺了他們。”少年在耳邊引誘著。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劉薏仁又重複了一遍,瞳孔徹底變成了暗紅色。


    少年仿佛聽到了滿意的回答,緊緊箍著劉薏仁脖子上的手鬆了下來,“那你就替我活下去吧。”一手握著劉薏仁的手,拉過來撫在他的心口,兩隻手都感受不到心跳,劉薏仁看著少年和他同樣的身體,此時卻顯得空蕩蕩,寂寥無比,少年的另一隻手掌摩挲著劉薏仁的心口,滾燙的心跳讓少年感到憤怒和暴躁,眼睛充滿血絲的看著劉薏仁,指甲狠狠扣進劉薏仁胸口的肉裏,劉薏仁不覺得痛,反倒覺得痛快,將少年的另一隻手也放在自己胸前,少年感到一陣厭惡,抬頭奇怪的看了劉薏仁一眼。


    少年的身體慢慢開始破碎,裂痕蔓延到胸口,猛的推了劉薏仁的胸口,看著他從懸崖上掉落,一滴水珠滴落在劉薏仁的臉側。


    少年看著手指尖滴下溫熱的鮮血,小聲說道:“我願用此遺魂殘魄立下血契,願此少年,含我一魄,走我半生,感我悲喜,替我受難,曆經苦楚,不得好活。”


    沉默少時,緩緩說道,“安歸他處。”


    少年閉著眼說:


    “代價是,我魂飛魄散,永世不生。”


    劉薏仁在墜落的那一刻,看見岸上的人笑著,幹裂的嘴唇邊是他的流血的手指,兩行淚,沾濕了飄起來的灰塵,表情可憐又可悲,可笑又可泣。


    裂縫爬上臉頰,大笑一聲,徹底破碎變成了一小堆土,笑聲回蕩在耳邊,一陣風起,灰隨風飄揚,就像魂魄在擺脫肉體束縛後在與風牽手共舞,自由自在,一股灰塵纏繞著劉薏仁的手臂,久久,緩緩離去。


    “生無完魄,死無完魂;亦如螻蟻,人皆踩之。”


    劉薏仁落入一片雲層,掉到一片金屬地麵上。


    轉頭看著離去的女人,小女孩無助的躺在地上,小女孩想著她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城市垃圾,機器人會在檢測她沒有脈搏心跳之後用鐵鉗子將屍體扔進一個容器,她之前就看見過有人這樣被扔掉,不然的話屍體會長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叫什麽基因突變,會讓環境雪上加霜。


    就在一個機器人舉起他的鐵鉗時,一個老人將一套潔淨服套在女孩身上,窒息感瞬間解除,女孩大口呼吸著,被老人帶回地下防護區。


    老人給女孩治療著皮膚上曬出來的褐色斑點,以免癌變。


    二十年後,老人看著液氮裏的女孩,摸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頰,蒼白的臉色好似死了一般。衰老的身體撲通跪倒在地。


    劉薏仁在他耳邊大喊,沒有人聽到,眼睜睜看著老人被機器人夾走,但是沒有比他更老的人來救他了。


    全白的頭發,年老瘦弱的身子,像是用了百年的棉花,皺縮在一起。


    劉薏仁的嘶吼回蕩在他一人的耳邊。


    當歸巔。


    遇衡長老看著坐在床上大汗淋漓的劉薏仁。


    “想起什麽來沒?”遇衡說著,將手帕遞給劉薏仁。


    劉薏仁將臉埋在手帕裏,哽咽道,“我看到我的老師死了。”


    “還有呢?”


    劉薏仁搖搖頭。


    “人總有生老病死,此間無一人逃過,一切都是虛妄。”長老說著,拍拍劉薏仁的肩膀,似乎出了一口氣。


    劉薏仁哭的使人心煩,抽抽泣泣像個姑娘。


    遇衡長老說著就將劉薏仁一把抓起,推出門外,“快滾吧,從未見過如此怯懦男子,死了師傅而已,滾下山去,過你凡夫俗子的生活去吧。”


    魂遊雲外的劉薏仁被徹底激怒,一把推開門,力過大而殘足不能支撐,整個人趴在地上,“你憑什麽這麽說,你是沒有感情的怪物嗎?你沒有過老師嗎?”,吼完,便趴在地上哭起來,雙手埋在臂彎裏。


    長老將他一把拎到旁邊的床榻上,哭累的少年蜷縮在床頭,睡了過去。


    長老將一床被子蓋在少年身上,熟悉的藥香讓少年手腳放鬆下來,身體漸漸舒展。


    長老打開門,與一白袍老者行走在夜色裏,夜空繁星滿天。


    白袍老者先開口說道,“師弟,三日了,可曾有所發現?”


    “一受苦少年而已,命苦之人,遭父母遺棄。”遇衡長老說著,不經意歎了口氣。


    兩人抬頭,看著天空不語。


    “雲拚欲下星鬥動,天樂一聲肌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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