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筠坐在客棧裏,門被猛地推開。


    遇衡長老氣勢洶洶,慕容筠起身,對著一旁的軟墊示意請坐。


    慕容筠看向門外。


    “我師兄沒來,我自己來的。”遇衡長老沒有禦劍而行,第一次發現這個客棧這麽遠。


    “你怎麽說的?堂堂一個大將軍言而無信。”遇衡長老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兩口,緩解路途的勞累怒氣衝衝說道。


    慕容筠默默將酒杯斟滿,“我本承諾不與沅兒相認,隻是此次迫不得已,不忍沅兒被笛月派追殺。”


    “他叫劉薏仁,是我給他起的名字,他不叫慕容沅。”遇衡長老說著,恢複了平靜,此事這樣處理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慕容筠拿出玉佩,遇衡自然是認得,早在青鬆山上就見過另一半玉佩。


    “這本是一對玉佩,我與沅兒各一個,沒有人知道這塊玉佩的存在,所以在阜城第一眼看到他拿出玉佩要贖那女子時,我就知道他就是沅兒,後來將他留在將軍府,留他在軍械所。”慕容筠說著,摩挲著上麵的花紋,又拿出另一塊玉佩。


    “他當時說想要還清欠我的債之後,就去開個醫館,當時我不敢認他也自知留不住他。後來和他一起的穆萍兒參軍尋夫,我打聽到一些他的事情,越發覺得這個孩子心地純良,不適合戰場,也不適合官場,便放他去了。”慕容筠將兩塊玉佩漸漸靠近,毫無縫隙貼合在一起。


    慕容筠舒了一口氣,“隻是越來越多人覬覦他,就像之前的純陽老賊一般。”


    “我不得不將他卷入這世間。”


    “等我此次出征歸來之後,便會辭官,帶著沅兒遠離這裏。”


    遇衡冷哼一聲,“皇帝老兒會讓你走嗎?你可是大炎的護國神獸。”


    慕容筠不再出聲,古銅色的皮膚覆在無暇的玉上。


    “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官場這渾水,你真的能攪幹淨嗎?你現在功高蓋主,隻怕是等不到全身而退的時候了。”遇衡說著,看著窗戶上透出來的月亮,不圓滿的掛在上麵。


    慕容筠無法回答,這個將軍不是他不想當就可以不當的,這個大炎國也不是能夠隨便拋棄的。


    可他想當個好哥哥。


    “人生幾時隨心意,不如早日赴黃泉。”遇衡長老說著,拿著酒壇往外走去。


    慕容筠看著遇衡長老的背影,“我定會拚命護他。”


    遇衡走在大都的街上,永晝街,人頭攢動,似白日一般,還真富貴不做仙。


    劉薏仁在到慕容府之後,遇衡長老來過一次,檢查完身體,說小子你死不了之後就離開了。


    睡意昏沉,又來到將軍府了?


    一夜之間變成了慕容沅。


    不能說驚訝異常,隻能說早有端倪。


    煎藥是一個細致的活兒,將軍府的丫環本來就少,璃雨被叫去打掃之前給慕容沅準備的院子,比現在劉薏仁住的要大許多。


    因此劉薏仁自己煎藥,有板有眼,就差點兒給自己紮針療傷了,隻是他知道醫者不自醫。就算是那些杏林高手也是不敢給自己看病。


    藥香嫋嫋從盅裏飄出。


    五月天氣漸暖,荷塘裏慢慢長出一些綠色的葉子,裏麵水波蕩漾,有一條魚在嬉戲,隻是總是不願意露出頭來。


    慕容筠除了第一日接劉薏仁回府之外,其他時間都在宮中、馬場,還有各大門派。


    袁青妻兒遠在阜城,夫人去年剛剛生產,自然是舍不得離開片刻,此時應該早就回到家中。


    白蒼在後山思過數日,自從那日夢中恍惚之間看到劉薏仁滿身血汙的樣子之後,他再也無法安靜打坐一刻。


    白青鬆和羽凡回到門派之中,白青鬆以為白蒼會知錯就改,沒有想到的是,後山一片空空。


    在牆上的一角上刻著:師尊,待我調查清楚,自會回來領罰。


    羽凡端著一碗清涼粥,推開白青鬆的門。


    “師尊,白蒼師弟年輕氣盛,師尊不要與之計較。”


    白青鬆看著麵前的粥,想到兩年以前,剛剛收留劉薏仁的時候,在炎炎夏日,那少年在後山挽起袖子,撈出竹筒,沁的冰涼,眉間發梢,皆是一派清爽之氣。


    此時證據確鑿,隻怕是當初看錯了人。


    “師尊?師尊?”羽凡看白青鬆出神。


    白青鬆回過神來,“嗯,為師知道了,你放在那裏吧。”


    “師尊,徒兒可否問師尊一件事?”


    白青鬆揉著眉間,“問吧。”


    “師尊,若那日的劉薏仁換做我,師尊希望白蒼師弟怎麽做?若師尊當時在場,會殺了劉薏仁嗎?”


    白青鬆舒了一口氣,近日,自己的徒弟怎麽都有些古怪,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劉薏仁本不是我派弟子,自然不必我等摻和,梁丘鳴晨的師尊與我有舊交,不過畢山凝修此邪術,到底是誰人在暗地裏操縱,怕她隻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白青鬆說著,聽說羽凡和畢山凝一直在一起後,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不過,肯定不是這樣。


    羽凡突然跪下,“師尊,徒兒看到劉薏仁的所作所為之後,日夜憂愁,怕有一日徒兒也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到時候,還請師尊不要劍下留情。”


    白青鬆心裏奇怪,這孩子是怎麽了?最近奇奇怪怪的。


    “羽凡,最近可以有什麽煩惱的事?”


    羽凡磕了兩下頭,“隻是想起師尊十幾年前將我撿回,聽聞畢山凝和徒兒有一樣的遭遇,不由得唏噓感慨罷了。”


    “師尊好些休息,我下山去尋白蒼。”


    羽凡關門。


    柳巷村。


    本來這個村子熱鬧非凡,不過前幾年的姑娘們頻頻失蹤,導致村莊人口流失嚴重。


    現在雖然已經回來,不過不是全部。


    穆萍兒看著漸漸有人氣的村子,不知不覺走到那棵柳樹下。曾經有個少年說等他官袍加身,必然回來娶她。


    垂下來的柳條,映在湖水中的倒影。


    之前,兩人一樹。


    現在,一人一樹。


    “爹娘,女兒告辭了,這是女兒在軍中的餉銀和賞賜。”穆萍兒跪在地上,桌子上堆著一些錢財。


    下一次回來就不知是何時了。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那穆然小子不是已經死了?何必如此執著?”萍兒娘在一旁抹著眼淚。


    穆萍兒想著之前一個烏托人說過的話,穆然死前受盡折磨,既然如此,就不能讓那人好活。


    “爹娘,女兒不孝,穆然雖然已經不在了,但傷害他的人還活著。”說著,穆萍兒哽咽了一下,“等我此次回來,定在柳巷村好好度日,不再參軍打仗。”


    萍兒娘靠著萍兒爹的肩膀,低聲抽泣著。


    “你走吧。”


    一句話,萍兒娘說出口,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


    幾年前。


    一個老頭和自家孫子在院中玩耍,當時的村子中有個趙家人氏,門楣高,瓦楞亮。


    老頭家靠種地為生,在小小的柳巷村,不少人也是靠種地為生。


    不過這個趙家不知道靠什麽為生,隻是見他們家人一年四季穿著不見塵土,無一人下地勞作。


    還是有錢送趙家公子趙琪瑄上私塾,請先生。那穆家先生,不僅僅會在學堂裏教一般人家的孩子,還需每日去趙家給小公子上課。


    村中孩童玩耍時,琪瑄總是打開大門的縫隙偷偷看著,但總是不會打開門,更是不會和村中孩子一起玩耍。


    村裏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一個窮小子,白日裏躲到書院窗戶之下,冒出一雙眼睛,聽著裏麵穆先生講課。


    村中的頑童總是捉弄與他,丟掉他寫字的木棍,一腳踩壞寫在土上的字。


    小小少年每次避之不及,總是會受一些傷。


    穆先生不知為何,喜歡這個窮小孩,甚至在自家閨女長大之後願意兩家結親。


    據說,趙家是家族沒落,這些年在村中靠吃家底日子還算滋潤,不過趙琪瑄的父親可不是一個安分的主。


    原本一家人可以衣食無憂,但他不知勾結上什麽人,在一個書生來村中之後便被帶走了。


    那是老頭第一次在趙家夫人臉上看到慌張,衣服也不似平時一般,透露出一些窘迫和窮酸。


    後來,母子倆上城中尋親,再後來自,琪瑄一個人回到村中。


    老頭的孫子,齊牧,就在這個時間段,丟了。


    祖孫倆相依為命多年,孫子不見了,老人也活不了了。


    整日瘋瘋癲癲。


    有一日,老人在趙家門前的土地上,挖出一些牧兒的東西。


    從此老人在村中遊蕩,村中的少女一個個消失,老頭有一日看到琪瑄帶著一個外村的少年往後山去了。


    他悄悄跟在後麵,隻是當時霧太大,老人半路就跟丟了。


    老人迷迷糊糊回到村中,村裏的姑娘又回來了。


    老眼望穿,在村口等,隻是那黃昏落日之下,沒有他熟悉的影子。


    可是有人告訴過他,牧兒還活著。盡管更多的人告訴他牧兒早就死了,但是老人不信,他一日日找著,在牧兒喜歡去的地方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有一日聽到他們說,是青鬆山的人救了村中的姑娘。


    青鬆山?還有人告訴他有個青鬆山的正在阜城開醫館呢。


    老人迷迷糊糊,就知道去阜城找一個青鬆山的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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