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反而像沒有聽懂弦外之音,對紅璽點點頭應允,環視一圈各色女子,同兩位姑娘講起路線如何,他饒有興趣地咂摸著下頜,大致一副沒進過城的樣子。


    莫如意瞅著他淨白無須的下頜,妄自猜測:這人莫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皇室本家會不會就此絕嗣?本道他為避大勢隱匿山野間潛心修道,可看他一副迷戀世俗的模樣,顯然是自己想多了。如此容顏,若下山被抓做傀儡,不知道得有多慘,還聽說廢帝都活不了幾年,幾下就折騰死了。莫如意頓時覺得自己有重大使命在身,將心一橫,回首仰望天空,自我安慰:蒼天,我可是為天下積福。然而這一回頭,卻見山牆似的大塊頭無聲無息杵在自己身後,心頭怦怦直跳:完了,這愣頭和尚看穿了自己的隱匿,企圖不良,怕是要把自己也捎帶進去。


    智二斜矇了一眼他,徑自跨步進去,對鶯鶯繞繞中的男子道:“帶上我,我也想下山。”男子剛露出半邊微笑,就見魁梧和尚手肘一抬,籬牆應聲倒下,塵土飛揚間帶出一個披著紗巾的黑影。


    莫如意嘴角抽動,半天也提不起一絲笑容,暗自思忖該怎麽花言巧語才能蒙騙那人。本打算糊點雞屎增味,假扮雞精求助,讓大仙捎帶自己,這下掙紮個湯鑊啊。莫如意深吸一口氣收了紗衣,神情激動通透,似醍醐灌頂,猛地撲過去,穿過群妖間隙精準地跪在男子膝前:“大仙,我自小孤苦,雖發大願,但粗鄙無知到今。今日見大仙風流,振聾發聵,吾實心向往之,不覺驚擾仙駕。隻求大仙收我做徒,以備灑掃腳遞之虞。”莫如意一腔凜然地,暗暗佩服自己臨危不亂智計百出,真乃丈夫本色。


    男子嗤了一聲,不解道:“你要跟我學什麽?教人產子的本事你沒有嗎?這可糟了,教不會教不會,天生的。”


    眾女掩唇輕笑花影搖曳,隻有莫如意像塊老砂岩,心都成了粉齏。雪梅夫人猶自火上澆油,對他頻遞媚眼,“大仙,不如讓我們教他吧,姐妹們的手段,包他沒見過呢。”莫如意頂著眾美戲謔,決心演戲演到底。都說伴君如伴虎,昏君小老虎哥不伺候了,反正把在此地見過他的消息報給琅琊王,也能官升幾級,如此一想,心倒沉穩下來,一臉說不清的柔弱:“我旁的不想,隻想跟著大仙。”


    男子聞言正眼打量莫如意,蒼白秀氣的臉龐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心生憐憫:“別說得那麽淒涼,我愛熱鬧,一起來吧。對了,你會燒火煮飯嗎?”莫如意茫然點頭,男子霎時喜笑顏開,一手把他起來,臊眉搭眼請他弄點熱飯菜。


    莫如意應了,路過大和尚時猛然想起他也問過自己,聽得昏君向智二道:謝這些時日的照顧,掃灑投喂甚是辛苦,大和尚願意一同進村趕集,當然喜喜樂樂上路。莫如意暗罵智二不是好鳥,感情是指著自己來給昏君當奴隸的,打定主意先稟告琅琊王府,得了賞賜再看王府指示。


    將火引燃,燒起熱鍋,灶房傳出涮鍋切剁聲,在寂靜山林間好聽得很,驚起不少宿鳥的迷朦夢。將粥煮上,莫如意才敢把懷中的一盅青銅摸出,揭開鏤花蓋,從最裏挑了一隻火紅的蟲蠱來,擱在蓋兒上欺在火邊。紅色的細長蟲子緩緩抖動,不一會兩側貼身處裂開一條縫隙,裂縫循循展開,鋪成每葉兩指寬的蟬翼。它湊在熱氣上盤旋了會兒,顏色溶淡,激靈了幾刻,便朝東方滑去。昏君小時在琅琊王府,同琅琊王十分親密,這奇蟲也是他被仙宗接走後送給琅琊王的玩物。莫如意搖搖頭,祖輩為王室尋寶,寶物帶出的故事還真沒幾個喜慶團圓的。


    初次照麵就被莫如意冠以昏君的男子,在請別了諸位妖靈後,尋了處沒壞的門檻大大咧咧地坐著等吃。智二踞在屋簷下,慢吞吞地喊著男子:“抱抱大仙。”


    男子扭頭瞪著他:“和尚!別叫我大仙,更別喊我抱,我心梗。”


    智二點頭:“好的,菩薩。”男子更凶惡了:“肉丸頭,你數數現在中原大地統共才幾座廟,群毆,敢來嗎?”想了想又道:“叫我張乖涯,道號……算了沒有道號。”


    智二湊過他的蒲扇大臉,若有笑容,“你怎麽成了送子菩薩的?”


    “別叫我菩薩!”張乖涯覺得這和尚不說話好好的,一說話咋這麽不正經,特別是那雙銅鈴似的眼睛,盯得他總覺怪異,到底哪裏怪異他也說不上來,張乖涯嫌棄的別開麵頰,挪了挪屁股離他遠了點,“剛來借你地瓜秋棗的時候,和一個偷香燭的老鼠精不期而遇,坐一起賞了晚霞,哀歎了幾次婚媾未逢君,羞意如悔意之類,單純而哀婉地道了別。第二日她就領著一打妖靈,興衝衝地來找我,說昨日回去就有了喜那也不是我的啊。”


    這時莫如意端來食案,熱騰騰的白霧盤旋衝散,香味使食物顯得更加色美口膩,張乖涯道謝接過,繼續道:“然後日日如此,可見妖的話不能信,哪怕是個雌的。和尚,你們祖師真是智慧啊。你們吃過沒,一起吃啊,我是真餓了,和尚不是說你煮得不好吃啊。”說完吸溜吸溜吃起菜粥,雙唇燙出一層瑩紅。


    智二看了眼傻笑在一旁的莫如意,接著問:“你不怕妖怪把你抓去下崽嗎?”張乖涯哽下一大口粥米,將差點冒進鼻孔的菜葉擤了下去,“怕啥?不就是生崽嘛,隻有你們和尚才怕這個,說女人是老虎的就是你們吧。”


    智二半晌沒說話,臉上浮起一個僵硬的笑容,這人看上去高深莫測,其實是不是太好騙了?抑或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人心難測海水難量啊,不懂不懂……


    待到日頭漸暖,啾啾鳥鳴在山頭升降俯衝,智二再將包袱檢查了三遍,終於忍不住走進禪房,欲將張乖涯喚起。


    智二先是將他推搡醒了,見他隻是半睜開眼,眸子笑眯眯地翻了一下,又用大袖蓋臉睡了。智二便將一床薄被反複折疊,壓在他大袖上,安靜盤坐在一旁等待。不多時,薄被直衝上天,打碎了屋頂的瓦片,薄被連同碎瓦接二連三地砸在二人身上,張乖涯慘白著臉,舉拳要揍智二。智二指了指門外,一粉一白兩道倩影恭順曼妙地立在兩側。


    張乖涯嚎起來,“真的醒不了,你們還是把我抬走吧。”他本是說與二位女子聽的,想著有玉臂做枕也不錯,但他忽略了旁邊的智二,撿起薄被往他身上一罩,趁他懵懂,兩手一拔將他抬起來扛上肩頭,大臉湊往前一湊,傻嗬嗬的發問:“你們修道之人都這般矜貴嗎?”磨石一般的下頜差點嗑到張乖涯唇瓣。張乖涯愣了幾息,一個翻身掙脫束縛,把智二帶倒在地,灰塵在晨曦照射下鋪滿整屋。


    眼瞅著這屋是不能睡了,張乖涯也懶得與這木訥和尚糾纏,補覺要緊,拔腿換了間幹淨禪房,智二火速追上,抓住他正往禪床上爬的足脛往外拖。幾個往複,寺內再沒有幹淨地可供休憩,望著滿院飛舞的幹草,張乖涯站在空蕩飄絮的柴房裏,一屁股坐下去,合攏雙手不斷作揖,“大哥,大法師,大肉丸子,發發善心。”智二隻是望著他被拖拽得發紅的足脛嗬嗬傻笑,並不搭話。


    之前一直不敢湊過來的莫如意從門外微微欠出身,暗自鄙夷張乖涯堂堂一個修道之人竟如此怠惰疲懶,嘴上卻小心哄道:“張天師,粉玉仙子說的荷葉鄉,據聞是當地芙香院第一美人親手盛飲的荷盞酒。親手遞喂的荷香雞,不到午時便要告罄。”妖靈有配稱夫人,無配稱仙子,莫如意已經踏實運用上了,人活一世莫過於食色權金,想這昏君也不能超脫世外。


    “別叫我天師,擔不起。”張乖涯女鬼出土似的掐著智二站起來,沒精打采地靠在門框上,“叫我名字就行,快走,我要吃好吃的。”


    莫如意暗暗翻了個白眼,趕忙尋來昏君鞋襪,整頓一番,粉玉紅璽二女總算有機會獻寶,請大仙上自家的遁器。


    半個時辰後,感覺自己吃了不少土的莫如意心想,還是得能飛的妖精才好,轉頭看看,在單一泥色中穿行許久的張乖涯早就背靠著智二睡著了。


    又過一刻,五人從地下跳出,粉玉道,“仙長,下了這片坎就是荷葉鄉,我二人不能進這人氣太旺之地。勞煩仙長和兩位大師幫我救出親人。”說完柔荑輕撫,一麵水鏡憑空出現,朦朧映出一處院落,灰牆紅瓦,門頭寫著李家兩個黑字,上麵探出一株高大的槭樹枝。三人點頭往坡下行了兩步,張乖涯回頭道:“晌午就能回,給你倆也帶點吃的。”


    三人長手長腳,很快便走近這處大村落,屋舍儼然,順著河流壘成緊湊的兩列,算得上半個不小的鎮集。莫如意奇怪道:“這荷葉鄉怎麽看起來都一個樣。”張乖涯擺擺手,不耐道:“不一個樣還幾個樣,利落點兒,我想大恭,肚子好痛。”


    過了橋,順著青瓦鋪就的路麵,很快迎來幾所毗鄰的房舍院落,因荷葉鄉並不深密,三人也無需分頭尋找,數著各家門牌,走得越來越慢。各戶差別不大,李亦是常姓,走了半炷香,張乖涯捂著肚子罵道:“啥破地方,種這麽多槭樹怎麽分得清。”


    智二看著他美如冠玉的臉,突然為這張麵皮不值,嫌棄道:“這兒的人比你還懶,都沒見幾個出門好供問路。你要拉就在旁那塊土堆後拉吧,反正沒人。”


    張乖涯生怕哪戶小家碧玉清早開門,看了他雪白的兩瓣屁股腚,索性催促兩人速向前走,尋個開了張的店家方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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