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終於抵達西海。


    西海海域廣闊,一路行來,的確是見著了諸多斷垣頹壁之景,想來饕餮破壞力極強。二人才到宮殿門口,就見一場極妙的好戲正在上演。


    一個華服少女揪著麻衣仙使的頭發,口中喋喋不休說著:“你還想走?神帝還想坐視不理?你們這些老神仙怎的如此無皮無臉?這神獸發瘋撒野都到我逍遙殿來了,今日你不將我這殿裏的三千明珠給賠了,便別想走了!”


    這時,又聽麻衣仙使十分痛苦地道:“公主且先鬆開!本仙是隻鼠,再薅就要禿了!還有,我也不老,芳齡兩萬年歲!你要三千明珠,令本仙抵了命,也賠不起啊!”


    華服公主加重了力度,又道:“鼠輩!讓神帝來替你贖身吧!一日不賠,你便在此一日!”


    麻衣仙使慘叫幾聲。


    這場戲委實是有些慘淡的。麻衣仙使不是別人,正是長樂的老友土地仙俞馳。


    二人來了殿前,小少爺對公主揖手做禮:“見過西海鮫人族公主,在下是東海前來與公主賠不是的仙使,這個是我的侍女。”說完將長樂亮了出來。


    公主將他上上下下一打量,從鼻子中發出一聲冷哼:“東海仙使?你來作甚?東海老頭兒讓你來與我西海賠罪的?我們西海,可是不會接受的!”


    長樂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小少爺好定力,別人都喊你父君老頭兒了怎的還能忍,不過想來也怪,他為何要喬裝成東海仙使而不直接表明身份呢。她抬眼看了看鮫人族公主,心中有了另一個結論,如若被得知是東海少主,恐怕得像俞馳一般留在此處洗個百來年的盤子,掃個百來年的地了。


    小少爺果然還是十分機智啊。


    他從善如流,婉婉道來:“公主,此事,東海定會予你一個交代,神帝也會予西海一個交代,還請莫要難為這位仙友。”


    俞馳聽他一言,立即痛哭涕零,感慨連連,抓住小少爺的袖子:“這哪裏是仙友啊……分明是恩公啊……恩公,快帶我走吧!!”


    長樂腳下一軟。這廝不要臉的德行越發離譜了。想要上前與俞馳續一番舊,小少爺念了個訣傳暗話來告誡,便沒敢亂動。


    經過一番了解,這才知曉,眼前這個張牙舞爪的華服少女,乃是西海鮫人族宮主的獨女白瑟瑟,自號逍遙公主,頗喜珠寶首飾,以囂張跋扈得名。


    長樂看看小少爺,又看看白瑟瑟,這般脾性,火爆又傲嬌,分明是一個娘胎生出來的,怎的就一個生在東海,一個生在西海?她實在想不明白。


    白瑟瑟鬆了手,俞馳直接遁地而走,不見蹤影,長樂對俞馳的法術實乃再熟悉不過,回神,閃身便跟了去。


    好不容易叫住了俞馳,他回頭來對長樂揖手一禮,又抱拳相告:“適才多謝二位仙友,在下急於回天庭複命,耽擱不得,”他撣開了長樂的手,麵上充滿了謙遜有禮、不近女色,“還請仙友自重。”


    長樂向他靈台重重地一敲,咬牙切齒道:“這位仙友莫不是記性不太好,連自家人都不認得了?”


    俞馳雙目圓瞪,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疑惑中帶著點驚嚇,驚嚇中帶著點驚訝,隨即恍然大悟,語出驚人:“你……你就是那個仰慕我許久又不敢與我相見的仙子!”


    長樂腳下一軟,扶住了他的手臂才勉強站穩腳,引得他麵露緋色,眉飛色舞道:“仙子,這可不興摔啊。即便是仙子傾慕我,也莫要如此激動……”


    長樂還沒站穩又摔了下去。俞馳伸手將她一拉,扶了起來。


    什麽仙子不仙子的。貌似少時有段時間青丘流行寫情書,她與幾隻小狐狸合夥寫了一封情深款款、動人心弦、驚天地泣鬼神的表白信,硬生生將俞馳蒙在鼓裏一萬年,他每每都要拿出來吹噓,諸如“我俞馳仙君魅力弗邊”,“天下女仙沒有誰能逃得過我的手心”,至此,長樂也不好拆穿他了。


    她惡狠狠地將他扶著自己的手握住轉了一圈,隻聽一聲慘叫,此番頓時靈台清明,大徹大悟:“祖宗!小祖宗!”


    長樂鬆了手,化成原貌,拂開眉尾飄逸的碎發,冷哼問道:“你怎會在此?這就是你說的要務在身?跑來西海會美人來了?”


    俞馳一臉痛色:“小祖宗,我就算是會美人也不該是她白瑟瑟啊,這般女子,誰娶誰倒黴!”


    聽他措辭慷慨激昂,再一看平日裏隨口就是葷段子,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個十分輕浮佻達身經百戰的老手,實則是個連多看小姑娘一眼都會臉紅的。長樂嘖嘖兩聲,那個詞叫什麽來著,表裏不一,是這麽用的吧。


    俞馳歪頭揉著發痛的手臂,姿態甚是醜陋:“不過你是怎的一回事?上次還沒問你,怎麽跑到百鬥森林裏去了?”


    長樂索性閉眼,眼不見為淨:“你管我呢。”


    俞馳見怪:“喲,小祖宗,這是怎的了?”


    “自然是仆從隨主,言行甚似。”來人白衣泠泠,如沐春風,極少看到小少爺這般笑容,長樂覺得心中有何種怪物在作祟,竟然是,一分豪都不讓人討厭了。不對。什麽仆從隨主,都是見鬼,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小少爺改不了嘴欠。


    俞馳受的驚嚇已經夠大了,自是再受不得驚嚇了,但屬實也沒什麽比這句的驚嚇還要大了,他離開不到幾日,怎麽小祖宗成了他人的仆從?


    這惑堵在心口乃是十分的難受啊,憋了半晌,將小少爺打量一番,問:“她……是你的侍從?”一股不祥之感從長樂的腳底蹭蹭生了出來。


    小少爺眉頭一挑:“是啊。”


    俞馳全然不顧方才所言的“仙友”“恩公”諸多愛稱,悲痛對天哀嚎:“喪盡天……”一句話還沒說出口,便被長樂捂住了嘴,她朝小少爺幹笑著解釋:“此人是我家門前一個要飯的,有些神誌不清,最愛胡言亂語了,摸爬打滾才混上了個仙階,也不知這世道是怎的,什麽人都能成仙了……”


    小少爺眯起眼睛,和善一笑:“如若我沒記錯的話,俞馳仙君,是百萬年難遇的奇才,五千歲便飛升成仙,不知怎的放著好好的天官不做,去趟青丘,成了土地仙,”他的目光轉向俞馳,補充道,“實在難以想到,原來仙君是到青丘要飯去了,不過,突然間就神誌不清這個事情,小仙倒是百思不得其解。”


    俞馳安靜了,長樂也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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