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抬手,手中生出一圈一圈冰藍色的水紋,最後化為一根根冰錐,她凝神運氣了良久,才蓄力打了過去。


    藍焰冰錐,刺人痛入骨髓,受刑者法力盡失。


    從前隻從他人嘴裏聽說這刑法多麽多麽的駭人,不曾想自己竟有一日會親身領略到它的可怕之處。


    冰錐入骨,這一刻,她深刻地感受到了身體傳來的痛楚,鋒利的錐,刺到一處,一處便是麻木,她分不清,那是冷,還是痛,她感到全身僵硬,握著玉佩的手逐漸無力,最後鬆開。


    手心冒出的冷汗,立即結成了冰晶。


    她的麵色隻剩下慘白,慘白,還是慘白。


    意識模糊隨著她迷離的眼,周身都成了迷迷茫的一片。


    她聽不清有多少人在拍手叫好,更聽不清有多少人在義憤填膺大義凜然地指責謾罵自己,忽而,她殘存的神靈聽到了一點不同尋常的聲音。


    是一陣嘶啞的,憤怒又絕望無力的呐喊。像是受了極為嚴酷的刑法,被低低地壓抑著,卻又不失魄力地強行爆發出來,像是仇恨,又像是不甘,無論是哪種,都是痛苦與絕望,無力的絕望。


    長樂頓時生出一種同病相憐之感,竟有人,與她承受著同等的痛苦,那人與自己相比,痛隻有更甚。


    她又闔上了眼。


    總歸,是些無關要緊的事情了。


    不知打了多少錐,她感到意識模糊了,聽不見了,也看不見了,顫顫巍巍倒下來的一刻,腦中浮現了很多人的麵孔。


    先是丹姝,再是俞馳,後是永安,然後是從雲,白瑟瑟,小少爺……


    此刻她終於能夠明白,什麽叫做遺憾。


    那種深深的無力感,讓人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渾身發涼,溫熱的血液剛出來便結成了冰晶。


    意識模糊之中,好像聽到了姐姐慌亂的聲音傳來,然後,什麽都聽不見了。


    妖族帝姬長樂受刑隕世,萬物不生,四季不全,丹姝公布長樂禦月神女的身份,眾人才意識到神女的重要,不由得紛紛苦訴,不應予如此重刑。


    一時間流言四起,皆是些指責永安無情無義的說辭。


    蓮池之前,白衣如雪的永安失神地獨立一方。


    這是兩千年前她初次見到長樂的地方。


    她依稀記得,那時,長樂初來帝都,還是個怯怯的怕生的小姑娘,轉眼過去了那麽多年,二人相伴著走過了兩千載歲月,朝朝夕夕,留下來的,皆是令人淚目的記憶。


    她的歎息一陣接著一陣,眼眶濕了一次又一次。


    忽一白衣身影偏偏而現,驚擾了池中幾條嬉戲的錦鯉,來人麵色溫潤,和氣可親,吐字如珠玉:“安兒,怎麽又跑到蓮池來了?”


    永安聞聲回首,對羲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來:“我,來靜靜心。”


    羲恒緩步行來,給她披上了一件披風,將她的一雙手握在手裏,為她暖手,低眸含情脈脈道:“天冷,莫要著涼。”


    “阿恒,我,我……”看著他輕柔的動作,不由自主想起來從來她也是這般幫長樂暖手,心中一陣酸澀,生硬道,“那日,我,是不是做錯了?”


    聞言,羲恒輕歎了一口氣,搓了搓她的手,柔和應道:“安兒,無論你作何決定,都自有你的道理,不要聽外人的言論。”


    “我,那日應該堅決一些的,若是我告訴眾人,她是神女,是不是就可以保住她?可,我不願意讓她這般不清不白。我真的沒有想到,藥物竟無法保全她的神靈,亦沒有想到玉佩不能保護她的身軀。我還對她承諾,我會保護她……我真的是很沒用啊……”


    羲恒抬手撫上她的後背,輕輕安撫道:“不是的,安兒,這不怪你。誰能想到藍焰冰錐的威力這麽大呢。”


    永安低頭,無聲地抽泣起來:“我,我這個做姐姐的,真的是很失職,我……我,竟連她生前最愛的靈寵都保不住……說來,我亦是與她一樣,很喜歡小白的。”


    羲恒耐心道:“安兒,這不怪你。小白本就是三界大忌血瞳貓妖,大長老眼底容不得沙子,將它挫骨揚灰,亦是外人看來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至於你我,對於這件事,再有心,亦是力不足啊。”


    “阿恒,你所言,我都知曉,隻是一時間不願意接受罷了……”


    她微微偏頭,靠在了他肩頭,疲憊至極地垂下眼睫。


    “對了,”她忽然睜開紅紅的眼,問道,“阿樂受刑,聽說帝少江蕪夜在神族鬧得很厲害,他……是怎麽回事呢?”


    羲恒又是一陣歎息:“兄長他,已見過長樂殿下,與之亦是情投意合。父帝要取消這樁婚約,兄長不敢相信長樂殿下地死訊,不願取消婚約,惹得父帝震怒,如今,正在禁足。”


    “情投意合?”永安突然明了起來,問,“阿樂曾問我,和不愛的人在一起會不會幸福,那時候,我隻覺得她幼稚,如今看來,原來她是心有所屬了……”


    羲恒無言,微微頷首。


    靜默了一陣子,永安拿出一隻玉佩,動作輕柔,又開了口:“阿恒,你知曉禦鶴神獸嗎?”


    羲恒頓了一頓,隨即麵色凝重起來,問道:“安兒,你想做什麽?”


    永安抓住了他有力的臂膀,搖了搖頭:“我就問一問罷了。”


    羲恒平複氣息,冷靜答道:“禦鶴神獸乃百鬥森林的八大護法之首,守護那一方凝魂草……安兒,你……你可莫要犯傻!”


    見她不答話,他又補充道:“凝魂草有多稀有你不是不知曉,你又怎可能冒前人不敢冒的的險,前去采得此藥物呢?且先不論凝魂草能不能取到,就說取到了能不能成功亦是一大難題,你又該拿什麽來救活她呢?”


    聽了幾句,她已經是聽不下去了。


    她站直了身子,朝羲恒保持了距離,再度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這次,她眼中滿懷著堅定。


    良久,她字字句句,清晰利落:“阿恒,我心意已決。”


    凜冬已至,天寒地凍,萬物皆是雪白皚皚的一片。


    丹姝守在樹樹梅花之前,靜靜地看著這冰冷又聖潔的雪景。她火紅豔麗的一身朱砂之色,竟是比枝頭的臘梅還要豔上三分。


    遠眺高空,是柔柔的日頭出來了。


    轉眼已經過了一季了。


    忽而,兩個雪白的影子互相攙扶著自別院之外走來。見狀,丹姝慌忙上前。


    正是永安與羲恒。二人前往百鬥森林采凝魂草,她被壓著跪倒在地,掙紮起身,混沌之中抬眼,欲要看清前方的情況,猝不及防撞入一雙剪水的秋瞳。


    永安不知何時已行至了她身前。


    兩兩相視之後,頓覺一陣難言的鑽心之痛生出。長樂沒見過這般模樣的永安,頭戴神冠,身著華服,一麵的正氣凜然,相比之下的自己,灰頭垢麵,狼狽不堪。


    永安單膝蹲下,靠近了來,握住了她的手,輕語道:“阿樂,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長樂看見了她紅的駭人的眼睛,也在她眼中看見了自己同樣駭人的模樣。


    衣袖中的圖卷終是沒有拿出來,她哽咽著開口,卻已是泣不成聲:“姐姐,我……我……”


    她覺得喉嚨沙啞的幾乎要發不出聲音,字到嘴邊亦是組不成一句完整的話來。


    手心傳來痛感,她忍著淚意道:“姐姐,我不害怕的。”


    “阿樂,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永安低頭,淚如雨下,緊攥她的手,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生命裏,又重複道,“阿樂,我會保護你的。切記,玉佩和藥丸。”


    神冠戴在她頭上,閃耀著異常璀璨的光輝,日頭正旺的光暈打在上麵,當真是美極了。從前,從雲姨娘總是嫌棄神冠太重,卻又不得不佩戴,長樂當時還勸她莫要被俗物拘束,換來一頓訓斥。那時她也想過,日後若是姐姐坐在了這個位置,也是要戴神冠的,這麽重,她是不太願意讓姐姐戴的。


    今日,她見到了。


    可她好像沒有資格去替她摘下神冠,關心她重不重了。


    難過臨頭,她哭著癱坐在地。


    永安踉蹌著起身,回到了神台。


    聽得大長老威嚴雄渾的聲音悠悠地傳了過來:“帝姬長樂,殺害神族二殿下,謀害妖帝,實乃傷天害理,大逆不道,今日借永安殿下即位大典,將此等罪妖處決,給眾神眾妖一個交代!”


    長樂抬首,看見了永安挺得筆直的高挑背影,剛褪下去的淚意又一次湧了上來。


    又聽得他厲聲喊道:“請永安殿下,親自行刑!”


    她覺得心口好像被一根極為鋒利的利刃刺了一下,紮的生疼。


    永安轉過身來。


    那時,她從來不需要像今日這般,仰視她的姐姐。


    不知是距離有些遠,還是淚眼模糊的緣故,她看不清,神台之上姐姐的表情。


    她吞下藥丸,攥緊了玉佩,深深呼出一口氣,闔上了眼。


    良久,一字一句,清脆道:“姐姐,來吧。”


    行刑那時的記憶一直留在她的腦中,揮之不去,成了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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