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林家的嫡女玉影姑娘來了。


    是南喬未過門的夫人。比南喬大了兩歲。


    是南侯府的管家西嵐親自到門口去接的玉影姑娘。


    西嵐是南喬的表哥,是南喬母親哥哥家的孩子,也就是南喬舅舅家的表哥。


    西嵐姓秦,叫秦西嵐,並不是因為他的姑媽嫁到了南家他為了映稱南字才取了個西字。


    不過是因為他的輩分恰好是西,所以取名西嵐。


    西嵐整日在南侯王府忙碌,大約也有十年了。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隻要西嵐出麵接待的客人,也就等同於家主親自出麵了。


    畢竟南侯府上人丁不是那麽旺盛。


    南喬從早上奔波到此時,看上去有些倦了。


    轉頭對身邊的阿七道:“把公子請來。”


    阿七略一遲疑,明白了過來,道:“又遇公子嗎?”


    南喬不再說話,點點頭。轉頭看著床榻上合著眼睛的老侯爺,輕輕給他拉了拉薄被。


    阿七飛快地出了門。


    又遇很快進了老侯爺的房間,南喬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邊。


    看著眼前清瘦俊逸的少年,又遇心中有一絲不忍。


    南喬眼睛裏有幾分悲傷的淚光,嘴角有掩飾不住哀慟,整個人看上去淒清了些。


    就算他再堅定,到底也還是少年。


    又遇輕輕握住南喬的手。他的手修長幹淨,有力,和上一世無言的手一樣。


    很快西嵐帶著玉影姑娘進了老侯爺的房間。


    這位南喬即將過門的夫人,看上去落落大方,眉眼清秀,神情低斂,是個不錯的姑娘。


    可是南喬似乎並不在意看她。


    倒是玉影姑娘躲躲閃閃地看了南喬幾次,略有些慌亂。


    又遇臉色有些慘白。


    因為老侯爺合著眼睛,睡著了一般。所以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


    見西嵐帶著玉影過了屏風,南喬起身,拉著又遇往邊上閃了閃,對著玉影施了禮,也沒言語。


    玉影還了禮,見又遇在南喬身邊,便也禮貌施禮。


    輕聲道:“父親讓我前來問世子可需要幫助。”


    “不用。”南喬幹脆道。言辭間臉上並無變化。


    玉影低了頭,到了老侯爺麵前,遲疑地看了看。


    轉頭又看了看身邊的西嵐,西嵐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沒有叫醒侯爺的意思。


    玉影心裏明白,此時侯爺不便打擾,便後退一步,恭恭敬敬行了跪拜禮。起身輕輕退了出來。


    又遇看了看身邊的南喬,西嵐也看了看南喬。


    連玉影姑娘也看了看南喬,可是南喬誰也沒看,像個局外人一樣站著沒有什麽反應。


    西嵐隻好又將玉影姑娘送出了老侯爺的房間。請南喬的奶娘出來陪著玉影寒暄了一會。


    南喬明顯有些累了。側臉對又遇道:“你不必介懷。”


    又遇愣了愣神。


    方才見了玉影姑娘時,身心都是僵的。南喬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覺得心裏稍微鬆動了些。


    隻是還是有些不自如。手腳也不利落了。


    莫不是南喬還殘存著無言的舊識?還是他覺察到了他的異樣才說這樣的話?


    此時一位年長的管家過來道:“世子累了一天了,回房歇會吧,老奴在這裏守著。”


    南喬點點頭,起身拉著又遇離開了。


    出門的時候遠遠見到奶娘帶著玉影姑娘要送出門去,又遇遲疑了一下。


    可是南喬目不斜視,拉著又遇大步走了。


    這是個任性的少年。


    此時誰也不能勉強他,畢竟他的父親重病在床,他沒有心思也是可以理解。


    又遇知道南喬連日辛苦,日夜守在老侯爺身邊,疲憊困倦。“你睡半個時辰,到時候我叫你。”


    南喬點點頭,換下外衫,躺在床榻上。


    側頭看了看,卻將又遇的手攥在自己手中。


    又遇隻好也坐在床邊,默默看著他。


    隻在須臾之間,南喬傳出輕微的鼾聲。他太困倦了。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和淡淡的藥香。


    又遇知道,這是玉影姑娘跟來了。剛才他在老侯爺的房間裏見到玉影的時候就聞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藥香。


    這種藥香不是藥房或者醫館的藥香,應該是藥圃裏的藥材香氣。


    若是他猜的不錯的話,這林尚書家裏應該有藥圃,還是個不錯的藥圃。


    阿七在門口輕輕的聲音道:“世子爺睡著了。這些天世子爺太累了。”


    聲音極輕,極謙恭,不待客的意思卻不容質疑。


    “世子爺……”是西嵐的聲音。


    “是,世子爺他難得入睡。”阿七道。


    此時又遇想,阿七一定是擋在門口了。


    果然,玉影姑娘是通情達理的。“那,不打擾了。”


    想來是離去了。


    “難得小世子能入睡。”門外傳來奶娘輕輕的歎息聲。


    世子爺入睡竟是這麽大的事情?


    聽得出來,西嵐是有些驚喜,奶娘是有些歎息,阿七的態度直接是生人勿進,熟人勿擾。


    難道世子爺睡眠有問題?剛才分明是頃刻間就鼾聲頓起。


    畢竟對又遇來說,他們的重逢才過了兩個時辰,他沒那麽了解眼前這個翩翩美少年。


    但是半個時辰後,他是必須將這位南喬世子爺喊醒。


    因為他必須掐著時間,若是再睡,恐怕他會錯過送老侯爺最後一程。


    南喬被叫醒的那一瞬間,微微張開眼睛,雖然很懵,可是卻乖乖躺著。這個乖乖的樣子,像極了可愛的孩童。


    又遇湊過一張臉過來。


    南喬飛快地閉上眼睛又睜開,他一定是以為自己在做夢。


    突然伸出雙臂將又遇脖子抱住,輕聲喃喃道:“又做夢了嗎?為什麽總做相同的夢呢。”


    “是春夢嗎?”話音未落,又遇就覺得自己的耳朵痛,不由得叫道,“痛痛痛,快鬆嘴。”


    他真害怕自己的耳朵被這個半夢半醒的少年咬掉。


    南喬立刻收斂了心氣,端正起來,道:“什麽時辰了?”


    “你才睡半個時辰。”


    戌時剛過,天色慘淡下來。


    又遇以為來的是普通的勾魂使者,不曾想竟是白無常親自來了。


    無常君竟能在百忙之中抽身親自來,看來不是南侯爺的魂魄對孟婆重要,就是此魂魄在黃泉路上會不太平。


    又遇對著白無常微微頷首。


    結果白無常冷笑兩聲,給又遇傳來簽簿,上麵道:我不來的話,怕無言神識歸位,找茬捏碎我的腕骨。


    又遇撇撇嘴,心道,無常君原來是怕無言。


    他第一次見無常君出手。


    原來勾魂吏和勾魂大使也時時要和半妖或者半魔動手。


    因為他們要勾走活物的魂魄,而半妖和半魔要吸食活物的生魂。


    藍衫半魔看來是囂張了,白無常來了他還能逡巡不去,對老侯爺的生魂念念不忘。


    他難道不知道得罪勾魂使,妨礙勾魂使辦事是要折陽壽嗎?


    難道這個半妖也和當初的又遇一樣,不在乎自己的陽壽?不在乎陽壽的半妖一定很奇怪。


    因為妖活的久才能修行成人形,才能稱為半妖,然後要善念修行才能轉魄成仙,或重生成凡人。


    落梅和遺斛就貓在梁上看著無常君跟半妖藍衫動手。


    都說無常是鬼,可是鬼又怎麽樣,勾魂差們也生的好看。


    又遇從來沒這樣認真看過無常使者。


    今日安寧地陪著無言,也就是現在的南喬,看著白無常君妙曼的驅魔禦妖的身手,才覺得原來地府的人都這樣優雅。


    冥府的差吏們看上去並不陰鷙。


    連落梅和遺斛都看的驚住了。這比天女還好看的身手竟是白無常。這身白衣雖然縹緲了些,可不比又遇差多少。


    這群和眼前的老侯爺不太相關的人,驚歎白無常的身手。隻有南喬看不見,他低頭凝神默默地陪著自己重病的父親。


    生死對這群驅魔人來說,就如同潮起潮落一般自然,根本激不起他們心中的任何情感。


    更別說地府的使者們和孟婆的管家們。他們對生死的感動,他們對萬事萬物的感情真是比天上掉金子都稀有和金貴。


    偏偏這夥人的眼淚千般萬般珍貴。誰若是能貢獻出一滴眼淚,對地府來說簡直是打了勝仗的功臣。


    因為來自地府的眼淚能治百病,能調百味,能入百藥,還能度化冤魄,化魔成道。


    無意間厄珠就曾經為又遇滴下過一滴淚水。


    憑著這滴淚水,便可求孟婆讓無言的孟婆湯裏兌了水。讓他轉世時保存一點無言的神識。


    他們似乎第一次知道地府的無常君還有利刃。


    也不曾想藍妖還有幫手,這個幫手是滾過來的一團黑霧。這團黑霧應該是半魔。


    可是無常君的利刃出手的一瞬間,藍妖和半魔這團黑霧瞬時化成細煙散了。


    又遇在心中歎了口氣。


    這架要是打完了,老侯爺就該走了。南喬該傷心欲絕了。


    可是無常君沒想到的是,離去的藍妖和黑魔突然折回,扭成了一個麻花,像個流星一般快速向他撞來。


    煙霧中寒光點點。


    又遇袖中的離魂劍已經脫手,將煙縷斬成了兩節。


    煙霧猝不及防,瞬間散了。


    白無常麵色更為蒼白,這是什麽妖魔,對他敢下死手。


    看來三界要出逆物了。


    “你腰間的錦華袋,給我吧。”白無常麵無表情道。


    又遇下意識地緊緊捂住袋子。


    “我知道你幾十年裏收集留醉的魂魄。收集全了,你也要一個甲子的時間去修複,還未必成功。現在給我,我想辦法。”


    又遇還是緊緊攥著。


    南喬雖然看不到白無常,卻感覺到了又遇的異常。他輕聲安慰道:“沒事。”


    又遇稍稍放鬆了些。雖然南喬未必知道他此時為何緊張。


    “今日我欠你的,自然會還你個人情,留醉也曾經是我的老熟人。”白無常還是麵無表情。


    說著手如閃電般伸過來,錦華袋就到了他的手上。


    又遇有點依依不舍,畢竟那裏是留醉,一直在身邊的留醉。


    “我會還你的。”白無常悉心地將錦華袋放入懷中。“讓你的小朋友節哀順便吧。”


    說著白袖一揮,老侯爺停止了呼吸。白無常帶著生魂瞬間消失。


    又遇下意識地看著南喬。


    南喬那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和傷楚無依,讓他的心抽動了一下。頓時萌生一個念頭,此生他一定要好好對他,護他周全。


    看著身邊一眾悲傷的眾管家和仆人,又遇輕聲對阿七道:“可以發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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