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啟與裴章既敲定了主意, 又的確具有可實施性, 燕琅與陸嬤嬤自然不會反對, 暗地裏吩咐人去探查, 一旦有了結果, 便準備遣人往吳興送信,務必要叫沈家派個得力之人前來主事。


    至於重生之事, 卻不可對外人親提, 更不能在信中言說, 唯有見了沈恪, 當麵相商為上。


    “那你們呢,現下又作何打算?”


    燕琅問兩個兒子:“一旦事情被揭發,我必然與裴紹義絕,沈家與裴家也必定老死不相往來, 你們是隨我一起離開,還是留在這裏?”


    陸嬤嬤臉色微動,想要說句什麽,卻被她製止了。


    燕琅目光溫和的看著這兄弟倆, 道:“不要意氣用事,仔細思量過之後,再回答我。”


    “這個問題無需再想, ”裴啟斷然道:“我們要跟阿娘一起走。”


    裴章也道:“裴紹背棄發妻,毒害阿娘,我們豈會再認他?更不必說前世大敵當前,他毫不猶豫便拋下兒女和百姓棄城逃走, 之後又有種種無恥之舉,而裴家——”


    他目光冷漠:“裴家就沒幾個好東西。”


    夏氏嫁入裴家之後,便視他們兄弟倆如眼中釘,屢屢生事,裴紹與裴夫人每次都站在她那邊兒,不問青紅皂白,便問責他們兄弟倆。


    夏氏進門之前便有了身孕,為了遮掩,裴紹才急匆匆娶她進門,但那時候母親才過世兩個月,禮法上實在是說不過去,裴紹硬著頭皮拉他們兄弟倆來擋槍,說是為了娶個當家之人顧看兒子,才勉勉強強的有了一層遮羞布。


    妻子的一年喪期未過,裴紹便娶了妻,已經夠引人側目,而夏氏進門時便是五個月的肚子,用絹布束腰,才給遮下去了,要是進門四個月就生孩子,滿建康勳貴們的牙都能笑掉。


    裴夫人打算叫她把孩子生下來,屆時就說是裴紹侍妾所出,養在主母身下便是,裴紹也是這麽想的,夏氏卻不願叫腹中孩子活的不嫡不庶。


    再則,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真生下來了,豈非落人把柄?


    倒不如叫這孩子最後幫她一次,除掉那兩個眼中釘。


    夏氏尋了大夫前來,叫幫著診脈,聽大夫說腹中孩子多半是個女兒,便狠下心腸,尋個時機流掉這個孩子,又把這一切推到了裴章身上。


    那兩兄弟之中,裴啟雖是長子,相貌卻更像沈蘅,反倒是裴章,與裴紹相似,更得老夫人寵愛,故而她才選擇將流產之事栽贓到裴章身上。


    裴紹原本就不喜沈蘅,娶她之後,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對於她所出的兩個兒子,也無甚疼愛之處,見表妹躺在床上,蒼白著臉垂淚的模樣,心疼的不行,一邊柔聲安慰她,一邊又叫人抓了裴章來行家法。


    裴章挨了一頓打,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此後身體一直都不怎麽好,裴啟則叫人去向老夫人求救,意圖搬個救兵過來。


    裴老夫人親眼看著兩個重孫長大,要說他們有壞心,那是決計不信的,隻是此時沈蘅之死已經傳回吳興,沈恪親自抵達建康,要求查驗女兒遺體,卻被裴家拒絕,此後又因為沈蘅的嫁妝一事,鬧的極不愉快,再次麵對兩個重孫時,裴老夫人的態度便很複雜了。


    沈蘅是怎麽死的,她心知肚明,隻是人都死了,夏貴妃在宮中又如日中天,她難道還能把夏氏趕出去,為一個死了的沈蘅主持公道?


    裴老夫人不可能叫沈家人驗屍,更不可能把沈蘅的嫁妝吐出去,她知道這樣一來裴家必然與沈家結仇,既然如此,這兩個流有沈家血脈的孩子……


    裴老夫人最終選擇了沉默。


    她放棄了這兩個孩子。


    夏氏滿以為自己舍棄一個女兒,就能扳倒沈蘅留下的兩個兒子,雖然心疼自己的骨肉,但也算劃得來,不想孩子打下來之後,卻是個成了形的男胎,她心如刀絞,痛不欲生,也更恨那兄弟倆。


    裴紹見她如此情態,自是憐惜異常,又見裴老夫人也不再庇護那兄弟倆,一個不孝的帽子扣過去,直接把人趕去了莊子裏。


    沈恪身在吳興,得知長女死訊之後飛馬趕往建康,抵達之時,裴家卻已經將她下葬,再聽說陸嬤嬤因傷心過度,業已殉主,便知其中另有蹊蹺。


    他並非拘泥陳規之人,一邊問責裴紹不曾為妻子守孝一年便另娶之事,另一邊又就女兒的嫁妝一事向裴家發難,私下卻趁著裴家焦頭爛額之際,派人去挖開了沈蘅的墳墓,開啟棺槨驗屍。


    沈蘅是被毒死的,仵作驗屍之後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


    沈恪白發人送黑發人,又得知女兒死於非命,心中如何不痛,聽聞裴家變故,兩個外孫被趕到莊園中去後,便親自帶人前去,將他們接了出來。


    稍作休整,第二日,沈恪便聯合金殿鳴冤,狀告裴家謀財害命。


    這著實打了裴家一個措手不及,畢竟沈蘅的屍身在那兒,驗屍的結果也顯示出她正是被人毒死的。


    頂級門閥裏鬧出這種醜聞,真是顏麵掃地,更不必說沈恪又把昔日官府公證過的嫁妝單子拿出來,一張一張的列出來,要求裴家歸還,這便是真真切切的要割裴家的肉了。


    皇帝偏寵夏貴妃,有意偏向裴家,沈恪卻先一步拉攏了承恩侯府相助,另一邊兒,又揮舞著數不清的銀錢,編纂歌謠,把夏氏黑了個底朝天。


    他不知道夏氏未出嫁前便與裴紹有了首尾,但隻消知道她以腹中孩子嫁禍外孫,就知道那不是個好東西,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好留情的。


    什麽未婚之前就跟裴紹勾搭成奸,什麽珠胎暗結,什麽腳踏兩條船,在外勾三搭四,真的假的髒水潑了幾十桶過去。


    沈家有錢,而且是非常有錢,海量的銀子撒出去,夏氏跟裴紹私通有孕,狗男女暗害原配發妻的歌謠傳遍了建康。


    三人成虎,滿城的乞丐和小孩子都在這麽傳唱,眾人心裏總會有個嘀咕,夏家的名聲是徹底臭了,再加上夏貴妃在宮中也不甚安分,皇後和皇太子便鼓動禦史上疏彈劾。


    皇帝焦頭爛額,既心疼愛妃受了委屈,又沒法對抗煩人的禦史,隻得和個稀泥,叫裴家歸還沈蘅的嫁妝,再就此事給個說法。


    鬧到這等地步,裴家是絕對不可能把裴紹又或者是夏氏交出去的,否則,還如何在建康立足?


    皇帝發話之後,裴家拚盡老命,才東拚西湊把沈蘅的嫁妝還回去,至於殺死沈蘅的凶手,卻隻假模假樣的交了幾個仆婢出去,顯而易見是用他們頂罪。


    沈恪如何不知他們並非真正凶手,但皇帝已經發話,又鬧成這樣,也隻得認了。


    他載著女兒的屍骨返回吳興,離京之時,有些傷懷的對兩個外孫說:“這便是所有人都想到最頂端去的原因了。裴家害死了你們的母親,我的女兒,侵吞了她的嫁妝,但最後隻是交還財物,象征性的交出來幾個人頂罪,所有人便覺得我該適可而止,見好就收。”


    夕陽西下,沈恪有些疲倦的合上了眼:“可我的女兒,卻再也回不來了。而你們,也永遠的失去了母親。”


    轟轟烈烈的裴家殺妻案落下帷幕,沈恪以一己之力攪動建康風雲,裴啟和裴章都覺得這個外祖父無所不能、果敢剛毅,但直到此刻他們才發現,原來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也會這樣落寞,這樣傷心,這樣無能為力。


    這是他們野心的起點,苦難催化了那顆種子,叫它生根發芽,枝繁葉茂。


    後來的後來,裴啟登基為帝的前夕,與弟弟一道,再度回到昔日的裴家。


    裴家正門大開,毫無所謂頂級門閥的風骨,所有人都等在門外迎接,臉上是即將成為皇室宗親的榮耀與張揚,看向他們的時候,目光恭敬而拘謹,全然不似他們離府時的冷漠與輕蔑。


    蒼蒼老矣的裴夫人笑容滿麵的迎著孫兒進去,道是昔日搬弄是非、離間裴家骨肉的毒婦夏氏已經被扣住,隨時聽候兩個孫兒發落。


    裴啟笑了笑,叫人把石灰醃製過的裴紹人頭拿出來,當成禮物送給她,裴夫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翻著白眼暈死過去。


    裴啟跟裴章一道回到母親居住過的院子,卻見那院落已經被拆除,改成了類似於花園一般的地方。


    他們相視一笑,有些對往事和母親的感懷,又有些對於裴家此行不出所料的嘲諷。


    “這裏真是叫人作嘔,”離去之前,裴啟回頭去看裴家高懸著的牌匾,淡淡道:“燒掉吧。”


    隨行的侍從道:“那裏麵的人?”


    裴啟目光寒戾,聲音卻是平淡的,他說:“我姓沈,不姓裴,這裏麵住的是我的殺母仇人,你說應該如何處置?”


    侍從微有遲疑,下意識去看那位溫文爾雅的軍師,便見裴章微微一笑,用他一慣的溫柔語氣道:“裴紹都死了,也不差這幾個,叫他們一起上路吧。”


    侍從心下一凜,恭敬應聲而去。


    火光四起,哭聲隱約傳入耳中,裴章拿帕子掩住嘴,輕輕咳了幾聲,這才笑道:“殺父弑親,後世人評定功過,不知會給兄長一個什麽樣的惡諡。”


    裴啟性情冷硬,唯有麵對弟弟時,臉色才會好些,也有心思說笑。


    他說:“你以為你的諡號就會很好聽?”


    裴章莞爾:“這便是真正的難兄難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沒有評論好別扭啊,發紅包都不方便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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