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牽涉到裴家私隱, 太醫診脈, 確定裴老夫人與燕琅體內皆有毒素之後, 太子妃便令人清場, 隻留了涉事者和幾個高階命婦, 再就是裴家眾人,此後, 又令宮人請皇太子前來主事。


    現下裴蘊決議休妻, 又要以律法處置裴夫人, 自然不能避過她的母家, 隱含厭惡的瞥了夏夫人和夏清嵐一眼,便吩咐人去請裴夫人的胞兄、夏夫人之夫夏翰前來。


    夏翰乃是男眷,自然留在外院,與一幹同僚飲酒相聚, 中途見皇太子離席往內院去,身後跟著裴蘊等裴家人,心中還覺奇怪,哪知沒過多久, 便有人來請自己了。


    “這毒婦瞞著全家人,侵吞沈氏嫁妝一百六十萬兩,事敗之後, 又要殺人滅口,如此凶戾之事,已經超乎想象,誰知她欲壑難填, 竟妄想侵吞我母親的私庫,叫人給我母親下毒,意圖害死她老人家!”


    裴蘊滿心怒火,筆走龍蛇寫了休書出來,見了夏翰,便將那休書丟到他麵前去,恨聲道:“今日我與這毒婦恩斷義絕,再無夫妻情分,極刑之後,你可將她屍首帶回夏家,不要髒了我們裴家的地方!”


    這話已經是極為狠絕,夏翰聽得呆住,怔楞幾瞬,才反應過來,撿起地上那份休書一看,驚詫交加,目瞪口呆道:“小妹,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簡直,簡直……”


    他簡直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話來,隻恨恨的一跺腳,道:“糊塗啊!”


    “夏大人,你要煩心的可不隻是自己妹子,還有你的夫人和女兒呢,”裴三夫人掩口而笑,有些幸災樂禍的道:“大嫂,不,夏氏之所以會對沈氏狠下殺手,一來是為了侵吞她的嫁妝,將先前那筆賬目抹平,二來,卻是為了給你的女兒騰位置啊,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就差那麽一點,你就要做外公了……”


    這段話的信息量太大,夏翰又是一呆,承恩侯夫人看似好心的笑了笑,向他講了夏清嵐與裴紹之事,末了,又提醒道:“太子妃娘娘已經叫太醫診脈,令媛的確曾懷有身孕,隻是受驚過度,業已小產……”


    夏翰接連挨了幾發天雷,真是連發飆的氣力都沒有,他看看麵色慘淡的妻女,再看看惶惶不安的胞妹,一時之間,真覺得自己像是深陷到了一場噩夢之中。


    女兒未婚先孕,被人搞大了肚子之後又因故小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被掀出來,簡直是把夏家的顏麵放在泥裏踩,母親若是知道此事,今天晚上就得勒死她了事;妹妹意圖謀殺兒媳和婆母,未遂之後被夫家察覺休妻,又要依法論罪,怕是連今天都活不過去。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女兒,一個是他的妹妹,身上都打著夏家的標簽,今日之後,還有誰敢娶夏家的女兒?


    別說是府裏邊未出嫁的姑娘們嫁不出去了,就連出嫁了的,怕也會被休棄回家。


    夏翰心頭憤恨,惱怒於她們不爭氣,又羞憤於裴家無情,非要把事情鬧大,他想罵女兒和妹妹幾句,可是看她們臉上難掩的淒惶之色,到底也開不了口。


    她們的命運已經被決定,還能喘幾口氣呢,最後的時候,何必再惡語相向。


    夏翰有些悲涼的歎口氣,以手掩麵,無力的軟倒在了椅子上。


    “休書已經寫了,從此以後,你再不是裴家婦!”


    裴蘊卻無暇理會夏翰心中的百感交集,目光厭惡的看了曾經的妻子一眼,便轉向皇太子,道:“事已至此,證據確鑿,請太子殿下為我裴家主持公道!”


    若是此處隻有裴家人在,裴夫人免不得會搬出兒女來求饒,隻是現下皇太子與太子妃俱在,又有其餘命婦旁觀,她保持著最後一絲尊嚴,沒有出聲討饒。


    皇太子看了這麽一場好戲,又見證了裴家和夏家的決裂,心情好的異常,麵對這樁板上釘釘的殺媳殺母案,他麵色微沉,徐徐道:“夏氏凶性難馴,罪大惡極,無論是論及人情,還是論及法理,都理應處死。”


    裴夫人心中雖早有預料,真的聽到耳朵裏,卻也覺心頭冰冷,微微合眼,淚珠簌簌流下。


    裴紹聽了母親的宣判結果,更是心如刀絞,“撲通”一聲跪下身去,膝行到裴夫人身前去,痛哭道:“阿娘!”


    裴大郎也是垂淚,同樣跪地到母親麵前去,傷懷落淚。


    “你們可真是孝順兒子,即便夏氏做下這等事情,竟還肯認這個娘!”


    裴老夫人冷冷的看著這一幕,唇邊溢出一絲哂笑:“母子相親乃是天性,我不攔著你們,隻是你們既這樣親慕夏氏,便去做夏家的兒子好了,別留在裴家,做我老婆子的兒孫!”


    裴大郎與裴紹聽得麵如土色,不敢作聲,裴夫人見兩個兒子如此,更覺得像是有鈍刀子在割肉,痛的禁受不住。


    她用力拍了拍兩個兒子的肩膀,既是警告,算是最後的道別,裴大郎和裴紹明白母親未曾說出的關懷與期盼,收了眼淚,最後朝她磕個頭,起身到裴老夫人麵前去,道:“孫兒姓裴,自然永遠都姓裴,夏氏畢竟是孫兒的生身母親,她臨了之前,總是要別過的……”


    裴蘊雖痛恨裴夫人冷血無情,但卻不曾遷怒到兩個兒子,尤其是裴大郎身上,也向裴老夫人躬身作揖,祈求道:“他們畢竟是我裴家的血脈,望請母親網開一麵。”


    “大郎,你退下,站到一邊兒去,”裴老夫人擺擺手,將裴大郎遣退,又眯起眼來,注視著裴紹:“至於你,咱們就得好生說道說道了。”


    她已經年老,臉上的皮肉都鬆了,眼皮耷拉著,再一眯眼,更顯得雙目細小,那目光也狹窄鋒銳的像是銀針,刺的人心頭作痛。


    裴紹下意識低下頭去,躲避開她的目光,卻見裴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聲色俱厲的問裴蘊道:“夏氏意圖殺我,固然該死,但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難道就不該死?他可是殷勤的很,巴巴的幫他親娘尋了毒藥來,唯恐毒不死我!”


    裴蘊向來喜歡這個兒子,聞言不禁微有遲疑,裴紹心中一慌,忙跪下身去,道:“祖母恕罪,請聽孫兒辯解!”


    裴老夫人陰沉著臉,道:“講!”


    “孫兒的確令人尋了毒藥,交與母親使用,但孫兒從來沒想過要害死您老人家啊!”


    裴紹有些膽怯的看了燕琅一眼,橫下心來,道:“從頭到尾,孫兒也隻是想除掉沈氏罷了,卻不敢對您有半分不敬之心!”


    “哦?”裴老夫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那你來告訴我,為什麽毒藥會出現在我的膳食之中?”


    “這,這,”裴紹的確不知答案,茫然道:“孫兒的確不知……”


    “是我,是我做的。”自從裴老夫人問起裴紹,裴夫人的心便提了起來,再聽裴老夫人字字詰問,更是慈母心腸發作,決議保全兒子性命。


    事情到了這等境地,她是必死無疑的了,但裴紹還年輕,她怎麽可能看著兒子跟自己一起命赴黃泉?


    裴紹如果被扣上了意圖殺害裴老夫人的帽子,以後輩子孫之身弑親,那便是死路一條,但如果隻是意圖毒殺妻子,卻未能成功的話,罪名便要小得多。


    裴夫人心裏定了主意,反倒不再慌亂,她流著眼淚,跪下身去,道:“六郎是尋了毒藥給我,但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除掉沈蘅,卻從不敢針對老夫人啊!”


    “也請老夫人試想,”裴夫人哽咽道:“您若是不在了,對他有什麽好處?六郎一直都是您最喜歡的孫兒,他再怎麽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對您下殺手啊!”


    裴老夫人麵色微緩,垂眼去看這個曾經的兒媳婦時,眼底凶光愈盛:“夏氏,要害死我的人,果然是你!”


    “……是我,”事到如今,裴夫人隻能吞下這顆苦果,她抬起臉,訴說自己的委屈與不平:“母親,我才是裴家的當家主母,為什麽把持大權的卻是你?你總說叫我管家,叫我好好幫襯這一家子,卻不肯出一分錢,你覺得我是會生金蛋的母雞嗎?還有你那個貪得無厭的侄女,憑借跟你的那點血緣關係,一次又一次的生事,而每一次,你都會偏向她!”


    “很好,你終於承認了!”裴老夫人卻無意同情她的不平和委屈,舉起拐杖,重重砸到了她肩頭:“我真是瞎了眼,當年竟叫大郎娶了你這麽個毒婦回來!”


    裴夫人方才所說,隻是為了證明自己有下毒的動機,想以此洗清兒子身上的嫌疑,故而即便是開口控訴,也不敢有過火的言辭,唯恐觸怒了裴老夫人,遷怒到自己兒子身上,這會兒見裴老夫人要打,更不敢加以躲閃。


    裴老夫人的拐杖落下,她肩頭一陣骨裂般的劇痛傳來,她順勢跌坐在地,捂著作痛的肩膀,如釋重負的苦笑起來。


    裴蘊滿臉嫌惡的看著她,裴三夫人等裴家人的神態也與他如出一轍,唯有裴大郎和裴紹麵色沉沉,眼底是深不可見的悲哀。


    皇太子目光在夏翰臉上一掃,似乎已經看見了夏貴妃花容失色的麵孔,他掩住眼底的快意,出言道:“夏氏犯下這等大罪,自當處死,隻是究竟是裴家自行處置,還是夏家自行處置,又或者是請了京兆尹來,鎖拿到獄中去,公審之後明正典刑,便須得你們自己拿主意了。”


    裴家折了自家主母,夏家也失了自家骨肉,兩敗俱傷罷了,再鬧到京兆尹去,也隻會叫建康士族看笑話。


    夏翰沒有做聲,顯然是將處置權交給了裴家,裴蘊與裴老夫人對視一眼,道:“取白綾來,了結這毒婦性命!”


    話音落地,裴大郎與裴紹眼眶為之一熱,不約而同的滾下淚來,裴三夫人神情中卻是得意與欣喜,承恩侯夫人與太子妃對視一眼,眉宇間隱約含笑。


    仆婢們匆忙退下,去取白綾,眾人微鬆口氣,卻聽門外傳來一聲斷喝。


    “且慢,我有話講!”


    眾人為之一驚,齊齊側目去看,卻見門外走進來一個身高八尺的剽悍壯漢,箭袖輕袍,臉上一道刀疤,周身遍是兵戈鐵馬的悍利之氣,身後跟著兩個半大的俊秀少年。


    燕琅心頭微鬆,拿帕子擦拭掉眼淚,起身迎道:“二叔。”


    陸嬤嬤也忙見禮,哽咽道:“二爺來了。”


    沈崢向她點一下頭,便大步走向前去,向皇太子施禮道:“沈崢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皇太子看了一場裴老夫人stay全場的大戲,已經心滿意足,現下見吳興沈氏有客,才恍然想起還有另一個苦主在。


    吳興沈氏的家主沈恪,可不是個好惹的人。


    左右裴家是夏家那一邊兒的,即便被打爛了,他也隻會叫好,現下見沈崢前來,滿臉興師問罪之色,自然不會勸阻,隻會推波助瀾。


    “快快請起,”皇太子含笑道:“沈卿掃平江南賊寇,威名遠揚,孤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大將之風,名不虛傳。”


    沈崢麵色肅然,口稱不敢,略一寒暄,便單刀直入道:“裴紹狼子野心,禽獸心腸,與人私通在先,意圖殺害妻室在後,沈某今日前來,便是為我家女郎討一個公道!”


    話音落地,裴家人麵色都為之一變,太子妃莞爾一笑,道:“應盡之份罷了,本宮與太子殿下在此,自會為你和沈氏主持公道。”


    沈崢向她稱謝,卻不急著問罪裴紹,隻向燕琅道:“我聽人提及,夏氏侵吞姑娘的嫁妝,有一百六十萬兩之多?”


    燕琅道:“是。”


    沈崢點點頭,道:“可有憑據?”


    “有的,”燕琅沒有作聲,陸嬤嬤便自袖中取出了那張借條:“除去借條,還有曆年來夏氏差人前去索取財物時所留的文書,絕無錯漏。”


    “好,”沈崢威儀深重的麵孔上顯露出一個笑容,他接過那張借條,先後叫皇太子、太子妃和裴蘊、夏翰看了一遍,然後又問後兩人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債是夏氏借的,錢是哪個來還?裴家和夏家都是大族,想也做不出欠債不還的事情!”


    裴蘊看著那張一百六十萬兩的借條,臉都綠了,夏翰也好不到哪兒去,兩人麵麵相覷一會兒,裴蘊冷冷道:“這婦人已經不再是裴家婦,她欠下的賬目,自然要夏家來償還!”


    “裴蘊,你這話說的有意思,”夏翰嗤笑一聲,反唇相譏道:“她欠下這筆債的時候,可是你裴家的主母,借到的錢更是一個子兒也沒給夏家,叫我還?你配嗎?!”


    沒有人想還這一筆巨款,兩位頂級士族的家主,就這麽潑婦罵街一樣的吵了起來,全然沒有士族勳貴的清華風采。


    皇太子最不怕的就是事情鬧大,沈家人也是如此,反倒是裴家眾人麵上訕訕,神情羞窘。


    承恩侯夫人不知從哪兒尋來一把團扇,信手搖了兩下,道:“夏大人,裴大人,你們與其在此爭吵,倒不如問一問夏氏,看她到底是將錢用到哪兒去了,說不定還能尋回來幾分,添補這個窟窿。”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兩人神情為之一凜,齊齊去看裴夫人,卻不曾注意到裴老夫人身體的轉瞬僵滯。


    “小妹,你捫心自問,我這些年待你如何?夏家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夏翰額頭密密的出了汗,注視著胞妹,道:“到了現下這局麵,你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還有什麽好怕的!”


    借的錢早就花了,全都添補到了裴家這個表麵光鮮、實則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裏邊兒去了。


    裴夫人在裴家還有兒女,她不可能把一切掀個底朝天,叫兒女留在裴家受人冷眼;可她也是夏家的女兒,身上流著夏家的血,更不可能將這筆債務丟給哥哥,叫他為自己受苦受累。


    裴夫人心念急轉,已經定了主意,嘴唇囁嚅的動了幾下,卻拿餘光去看裴老夫人,眼底是微妙難言的脅迫。


    裴家到底是個什麽光景,裴蘊這個在外交際、隻顧仕途的家主可能不知道,但裴老夫人這個曾經的當家主母,從孫媳婦到有了孫媳婦的活化石一定知道!


    她賭裴老夫人知道那筆錢用在了哪兒,她賭裴老夫人不敢叫她把這一切掀開,她賭裴老夫人會主動將這筆債務承擔下來!


    電光火石之間,裴老夫人看懂了裴夫人的眼神,心頭霎時間湧上一股憤恨。


    她知道這是脅迫,也明白裴夫人是在用裴家僅剩無幾的聲名來要挾她,但此情此景,她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裴老夫人眼底有一閃即逝的陰鷙,狠狠剜了裴夫人一眼,開口道:“罷了。”


    裴蘊聞言微驚,下意識扭頭去看她,卻聽裴老夫人道:“夏翰說的有理,她欠下這筆債的時候,還是你的妻子,裴家的主母,既然如此,這筆債裴家就敢認。我們裴家曆經幾百年,是詩書傳家的大族,明進退,知儀禮,世代傳下來的風骨不能丟!”


    裴家人聽得精神一振,臉上都顯露出幾分與有榮焉的光彩來,皇太子也禁不住讚譽一句:“果真簪纓世族,風采斐然。”


    沈崢靜靜看著這一幕,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於以手掩口,有些困倦的打了個哈欠。


    “老夫人,”他開口道:“借條在這裏,我也帶了人來,門外還有十個賬房先生等候,勞煩您差個人帶路,我們現在就要將這一百六十萬兩帶走。”


    裴老夫人臉上的光彩剛剛綻放出來,就猝不及防的枯萎了:“現在就要帶走?”


    她呆了一下,忽然扭頭去看燕琅,聲音艱澀,飽含深情的道:“蘅娘,你可是裴家人啊……”


    “從前是,但現在不是了,”燕琅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目光中卻帶著殘忍的冷酷:“從裴紹決定殺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裴家人了。”


    “親兄弟尚且明算賬,更不必說我跟裴家再無親緣,隻有仇恨,”她執起帕子,三兩下將臉上淚痕擦幹,道:“別磨蹭了,老夫人,差人帶路吧,還錢之後,我還有賬要跟裴紹算呢。”


    裴老夫人從沒想過真的要出這筆錢,畢竟在她看來,裴夫人伏法在即,這件事就該過去了,至於裴紹,他雖然有錯,但沈蘅畢竟也沒怎麽著,小夫妻打打鬧鬧的不都是常事?


    叫裴紹低頭,好好的賠個罪,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燕琅隻看她神情,就能猜到她心思,既覺得可笑,又覺得荒唐:“老夫人,你知道夏氏要毒死你的時候,是什麽態度?我冷眼看著,一簡直恨不能把她千刀萬剮鞭屍泄憤,怎麽現在輪到我身上,你就這麽寬容了?”


    “哦,我明白了,夏氏想毒死你,所以她該死,裴紹不想毒死你,所以他就應該被原諒,可我呢?”


    她神情一肅,厲聲道:“夏氏要毒死我,裴紹也要毒死我,他們都要我死,這會兒事情敗露,我想要他們死,這有錯嗎?!”


    裴老夫人見多了沈蘅恭敬的樣子,冷不丁看她這樣桀驁,臉上不禁閃現出一抹不快:“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們畢竟是夫妻……”


    燕琅嗤笑一聲:“夏氏還是您的親兒媳婦呢,您還不是打算要她的命?現在輪到裴紹身上,你跟我說什麽夫妻情分?他對我下死手的時候,可曾顧及到我們的夫妻情分?!”


    “今日太子殿下在此,我的叔父在此,裴家的長輩也在此,”她一指裴紹,聲色冰冷:“裴紹與夏家女私通在先,要害我性命在後,我要與他義絕,從此再無幹係!”


    裴紹臉色僵白,裴蘊神情也不好看,裴老夫人更是身體顫抖,說不出話來。


    燕琅轉向太子妃,哽咽道:“娘娘,您也是女人,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思,如果他隻是領了夏家女回來,那也就罷了,可他想要我死啊,夫妻多年,他竟下得了這般狠手,真是禽獸不如……”


    皇帝寵妾滅妻,縱容夏貴妃的種種妄行,太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半點也沒體諒到皇後的苦楚,新得了個美人,寵的都要上天了,虧得她有兒子,母家也算勢強,否則,不知要被那侍妾如何欺淩。


    太子妃被觸動了情腸,禁不住垂淚道:“裴紹害你性命,已經違了法度,該當義絕,任誰也說不出錯來。”


    燕琅謝了恩,當即便令人出具文書,自己簽字按了手印之後,又遞到裴紹麵前去。


    裴紹臉色惶惶,遲疑著不敢落筆,裴老夫人則是痛心於那一百六十萬兩銀子,規勸道:“夫妻多年,蘅娘你何必這樣狠心,好歹也要顧念兩個孩子……”


    裴啟和裴章站在沈崢身側,目光冰冷的看著這一幕,眼底是不約而同的諷刺與譏誚。


    針不紮到自己身上,永遠都不知道疼,但是這會兒裴老夫人可是生生挨了一針的,卻仍舊能以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來麵對別人的苦難。


    不過也對,前世他們不就認清楚了了嗎?


    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利,極度無情的人啊!


    裴啟勾起唇角,漠然的笑了笑,然後走上前去,一掀衣擺,跪在了母親身前,說:“我希望母親能夠跟他義絕。”


    裴章同樣跪下身去,附和道:“我的心思,正跟哥哥如出一轍。”


    內室中的人為之一靜,沈崢也麵露訝色,裴老夫人怔楞一下,臉上浮現出一層怒氣:“你們在胡說些什麽?天下人都是勸和,哪裏有勸離的?你們都姓裴,都是裴家的兒孫啊!”


    “我們這麽說,是因為自己讀過聖賢書,知道禮義廉恥,跟姓什麽,是哪家兒孫有什麽關係?”


    裴啟掀起眼簾,目光淡淡的看著鶴發雞皮的裴老夫人,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如果說天下人都該勸和的話,那還要衙役和監獄做什麽?再則,按照這個道理,怎麽不見您寬恕夏氏,免去她的罪過呢?”


    “老夫人,做人要寬以待人,嚴以律己,要是都像你一樣自私自利,隻看得到自己麵前那一畝三分地,這天下豈不是完了!”


    裴老夫人萬萬沒想到一向乖巧的重孫會說出這麽一席話來,整個人都呆了。


    裴章卻笑了笑,繼續道:“老夫人,您當然可以選擇寬恕夏氏,這是您的權力,但您沒有權力替母親寬恕裴紹和夏氏,因為受害人是母親,不是您。裴紹絲毫不顧夫妻情誼,意圖害死發妻,可還有半分人性?他選擇殺死我們母親的時候,可曾顧及到我和哥哥?你不用禮義廉恥來管教自己的孫兒,反倒用道德和親生骨肉來綁架我的母親,叫她放棄尋求公道……”


    他臉上浮現出幾分哂笑之意:“往輕了說,這叫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往重了說,就是枉顧是非,老糊塗了!”


    裴老夫人氣個半死,裴蘊也是麵色驚怒:“你們這兩個混賬東西,都在胡說些什麽東西?還不快快向老夫人請罪!”


    “他們何罪之有?”燕琅冷冷道:“裴老爺,你告訴我,他們方才所說,有一句假話,又或者是不實之言嗎?!”


    裴蘊臉色鐵青,半晌過去,才咬著牙道:“好啊,真好,你們的翅膀硬了,裴家沒有你們這樣不肖的兒孫!”


    裴啟與裴章等的就是這一句話,裴蘊聲音落地,便俯首磕頭,道:“固所願也!”


    裴蘊不意他們應得這麽痛快,當真嚇了一跳,喘著粗氣瞪著兩個孫兒,道:“你們可要想清楚,沈家如何也不能與裴家相提並論,從今以後,你們便不再是一等士族家的子弟了!”


    裴啟微微一笑,平視上他的目光,道:“裴家的確不能與沈家相提並論,我們很明白這一點。”


    裴蘊聽出他話中有話,心髒險些氣的驟停,哆哆嗦嗦的指著他們兄弟倆,怒道:“今日之後,你們再不是裴家子弟,日後再臨建康,也不要以裴家人自居!我會召集族老宣布這件事情,從今以後,族譜中也沒有你們的名字!”


    裴啟與裴章如此言說,一來是為了跟裴家劃清界選,二來也是怕將來裴家這群不要臉麵的東西看他們得勢,再主動貼上去,現下一刀兩斷,真是再好不過。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再度道:“固所願也!”


    事到如今,裴家與沈家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燕琅心下快然,重重一拍桌案,道:“裴紹,簽了吧,再鬧下去,丟人現眼的是你。”


    裴紹目光怨毒的瞪著她,手上的筆卻在遲疑,裴蘊被裴啟和裴紹氣的七竅生煙,見狀怒喝道:“你還有什麽好等的?沈家都欺壓到我裴家頭上來了!簽!”


    裴紹無力反抗,一狠心,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末了,又按了手印上去。


    燕琅細細看了一遍,見沒有問題,便收入袖中,作為憑據,親自將兩個兒子攙扶起身,向裴老夫人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道理,老夫人,麻煩你要點臉,趁早把錢還上。”


    裴老夫人聽她說的這般不客氣,一張風幹了的橘子皮臉都皺成了一團,目光陰鬱的斜她一眼,拐杖重重敲在了地上:“帶他們去取!”


    燕琅輕蔑一笑,又吩咐陸嬤嬤:“去收拾東西,清點我的嫁妝,動作快些,事情了結之後,咱們便離開此處,返回吳興。”


    陸嬤嬤應了聲:“是。”難掩歡欣的帶著人退了出去。


    裴老夫人出了一百三十萬兩的銀票,剩下的卻都是銀錠子和金玉珠飾,清點過後,叫沈家人拿去,歸攏成箱,運到了府外去。


    “今日之事,是裴家對不住我,而非我對不住裴家,”燕琅當著裴家人的麵將那份借條扔回去,轉目去看裴紹,冷笑道:“我會以沈家的名義去京兆尹投遞狀紙,狀告裴紹殺妻,屆時如何,自有公論!”


    裴老夫人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捂著心口,弱聲道:“裴家已然成了這般,你還不肯善罷甘休嗎?”


    “老夫人,你說的好像是我做了多過分的事情一樣,可實際上,我難道不隻是在為自己討一個公道嗎?”


    燕琅平靜的注視著她,道:“是夏氏侵吞了我的嫁妝,我要回來,有錯嗎?裴紹不顧夫妻之情,對我痛下殺手,我想與他義絕,有錯嗎?他要殺我,論法應當有所處置,我去報官,有錯嗎?”


    裴啟雙手抱胸,目光冷淡的看著這一幕,向裴老夫人道:“老夫人,您真得改改了,總是用聖人的標準要求別人,用賤人的標準要求自己,肯定會覺得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


    “是啊,畢竟這天下不是繞著您轉的嘛,”裴章笑了笑,虛情假意說:“老夫人,您息怒——”


    作者有話要說:  啊,將近九千字啊,感覺身體被掏空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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