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啟說話的時候, 神情淡漠, 卻又不至於森寒, 如果非要說像什麽的話, 不像是冰, 而像是一場秋雨。


    裴蘊心頭忽的蒙上了一層陰翳,不知怎麽, 總覺得有些事情好些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控製, 目送沈家人相攜離去, 他在原地駐足幾瞬, 方才轉身進入內室。


    那裏還有一個爛攤子等待他去收拾。


    “今日老夫人做壽,本是喜事的,隻是不想意外頻頻,竟鬧成這個樣子, 叫太子殿下和諸位見笑了。”


    裴蘊勉強打起精神來,到眾人麵前去先後見禮,懇求道:“事已至此,隻請諸位勿要向外宣揚, 也算是,算是保全裴家的最後一點顏麵吧。”


    眾人心裏怎麽想,那沒人知道, 但情麵上自然不會拒絕,皇太子與太子妃先後起身,溫聲勸慰裴蘊幾句,便一道離去。


    他們夫妻倆走了, 其餘人更不好留在此處,先後起身告辭,將空間留給裴家人和夏家人,叫他們自行處置此事。


    皇太子夫妻倆和賓客們剛走,裴老夫人就軟倒在椅子上了,裴三夫人嚇了一跳,忙跪下身去攙扶她,又幫著自己婆母順氣兒,裴家其餘人也是亂成一團。


    裴老夫人足足緩了一刻鍾,才艱難的咳嗽幾聲,虛弱而憤恨的道:“冤孽啊!”


    裴蘊想著今日發生的這些事情,鼻子一酸,也不禁潸然淚下。


    “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好說的了,該處置的處置,該了結的了結,”裴老夫人捂著心口,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叫人攙扶著自己回房去:“你是家主,自己估摸著辦吧。”


    裴蘊應了聲:“是。”跟幾個弟弟一起送裴老夫人出門後,這才重新退回去,準備處置今日之事。


    自從事情被揭發出來,裴夫人就知道自己死定了,這會兒見裴蘊將目光投到自己身上,苦笑一下,站起身來道:“好歹叫我去梳妝,走得幹幹淨淨吧。”


    裴蘊雖對於她所做之事痛心疾首,但畢竟夫妻多年,又一道養育了幾個兒女,感情也是有的,現下見她已是窮途末路,倒沒有再加苛責,擺擺手,叫人領著她下去了。


    裴夫人已經不再年輕,最大的孫兒都張羅著要娶妻了,說來也是兒孫滿堂,隻是卻不曾料到,自己會是這般下場。


    她回到自己的臥房,更衣之後,顫抖著手為自己描眉。


    她以為自己不會怕的,但真的見了擱置在托盤上的那條白綾,還是情不自禁的戰栗起來。


    裴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守在一邊,臉色冰冰的盯著她,道:“夏氏,你該上路了。”


    裴夫人眼底有淚光閃現,膽怯逐漸爬上了她的眼眸,她想開口求饒,又拉不下這個臉,再則,她自己也知道,即便求饒也不會有用。


    裴夫人的脊背上生了汗,不自覺的後退了幾步,滿臉都寫著抗拒和畏懼。


    那嬤嬤冷著臉,神情中是跟裴老夫人如出一轍的傲慢,拿眼角夾了她一下,道:“還不送她一程?!”


    她身後是兩個健壯婆子,聞言近前去,撿起那條白綾,套上了裴夫人的脖子,在裴夫人劇烈掙紮的動作中慢慢的收緊,直到她安靜下來,咽下最後一口氣。


    裴蘊等人等待了兩刻鍾,便有人去報信,道是夏氏已經赴死,他心緒複雜,輕歎口氣,裴大郎卻忍不住哭了出來,就連心裏氣怒裴夫人糊塗的夏翰,也不禁潸然淚下。


    “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地步,想要將按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是決計不可能的,既然如此,咱們還是好生想一想該當如何彌補吧。”


    裴蘊有些疲倦的捂住臉,問夏翰道:“沈氏已經與六郎和離,既如此,夏家可有意嫁女入裴家?”


    當著那麽多命婦的麵兒搞了這麽一場,滿建康的士族都知道裴紹背著妻子跟表妹偷情,事後還意圖殺死原配給表妹騰位置,即便事情沒成,此後怕也沒什麽正經人家願意嫁女給他了。


    再則,夏清嵐與他私通之事板上釘釘,夏家願不願意嫁是一回事,他不肯娶,就是另一回事了。


    夏翰已經失了一個妹妹,現下自然不欲再失一個女兒,想要應承下來,卻在思及家中母親時頓住了。


    他苦笑道:“此事幹係重大,實在不是我一人所能做主的,還是歸家與母親商議之後,再來告知結果吧。”


    夏清嵐與裴紹的私情被掀開之後,太子妃便態度強硬的令太醫為她診脈,自然而然的發現了她前不久懷有身孕,剛剛流產的事情。


    夏清嵐失了孩子,身子已經虛弱至極,又被齊氏和裴家人鬧了一場,精神也是崩潰在即,再加上裴紹這會兒又被打的半死不活,她真是覺得一點指望都沒有了,渾渾噩噩的僵在塌上,依偎在夏夫人身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夏翰看得又憐又恨,隻是到了這境地,再怎麽打罵,也無從挽回了,他歎口氣,示意妻子攙扶著女兒起身,就此離去。


    裴老夫人今年七十歲,從出生到現在,度過了整整七十個生日,但若說起精彩程度來,還真沒有比今天更叫人回味無窮的,聽人來回稟,道是裴夫人已經就死之後,她似乎是出了一口惡氣,心頭鬱結微鬆,點點頭,一口血吐了出去。


    裴三夫人嚇得呆了,趕忙吩咐人去請太醫來,剛剛安靜下來的宅院,重新亂做一團。


    好好的壽宴被徹底攪和了,裴蘊跟幾個兄弟一道出麵,客氣的謝過一眾來賓,又滿懷歉意的將人送走,老老實實的回到裴老夫人那兒守著,以免她真的有個萬一。


    賓客們見皇太子和太子妃,乃至於裴家人先後離去,便知道是出大事了,沒過多久,就見沈崢帶人進門,將沈家女和她所出的兩個孩子帶走,後邊兒還跟著百八十口箱子。


    他們看得滿心莫名,還沒來得及八卦議論呢,裴蘊就出來了,臉上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這個行為本身,就已經顯示出十足的蹊蹺。


    ——向來招待賓客,都是當家主母出麵說話,這會兒出來的卻是裴蘊,怎能不叫人奇怪?


    要說裴夫人病了,那也不太對,畢竟所有人都瞧見了,今日賓客初至,便是她在外邊兒招呼的。


    眾人心裏邊兒犯起了嘀咕,再見裴家連裴老夫人的七十壽宴都不打算辦了,更是麵麵相覷,勉強笑著離去,還沒歸家,就差人出去打探消息。


    燕琅在後世摸爬滾打過無數回,自然知道搶占輿論的重要性,吩咐人將貴重東西護好,卻將從裴家運出去的那三十多萬兩散碎銀子破開,拿出去邀買人心,也將今日之事傳播出去。


    裴家那一窩人是不要臉的,要是真的一聲不吭,鬼知道他們會把事情傳成什麽樣子,想的再惡心一點,萬一裴老夫人受到的刺激太大,今天晚上就嘎嘣了,裴家人把這事兒栽到她頭上,那該有多冤?


    “除去裴紹和裴夫人、夏清嵐所做的那些事情之外,你們還得額外再加點料,”她吩咐道:“出去傳播消息的時候,就說裴老夫人被兒媳婦下毒壞了身子,又被孫兒荒唐之行一氣,整個人都要不行了,說的越誇張越好……”


    陸嬤嬤應了聲,便著手去辦此事,海量的銀子撒出去,自然所向睥睨,裴老夫人的壽宴還沒過去,就有乞丐和街頭孩童編了歌謠出來,等到第二天,更是傳唱的滿大街都知道了。


    平民百姓們對那些高雅矜貴的陽春白雪不感興趣,他們隻喜歡下裏巴人那一套:什麽高門子弟背著妻子跟表妹私通,還搞大了肚子,什麽丈夫為了跟自己偷情的女人要毒殺妻室,什麽婆婆貪財,想謀取兒媳婦和婆母的錢財,所以對她們痛下殺手……


    一連幾個大瓜吃下去,真是叫人心滿意足,與此同時,裴家跟夏家的名聲,也是真真切切的爛到底兒了。


    “那個裴六郎忒不是東西了,簡直就跟陳世美一樣!納個妾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著害死原配妻子!真是可怕!”


    “他那個表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明知道表哥已經娶妻,還上趕著往那兒湊,肯定是個騷貨!”


    “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隻看那個裴六郎的娘是什麽玩意兒,就能猜到他是什麽東西了,居然想同時毒死兒媳婦和婆婆,真是惡毒!”


    “那個裴夫人和那個什麽表妹可都是夏家的人,隻看她們倆,就知道那個所謂的夏家到底是些什麽人了!”


    “你還不知道嗎?”另有人悄聲道:“宮裏那個妖妃,就是夏家的女兒,那個跟人偷情,還搞大了肚子的表妹,就是那個妖妃的妹妹!”


    “果然,都是蛇鼠一窩!”一個中年婦人唾沫橫飛的抒發著自己的憤慨:“聽說裴老夫人中了毒,又被兒媳婦和孫子這麽一氣,當場就不行了……”


    另一個婦人不甘示弱道:“我三舅鄰居的表哥在裴家當差,說是連壽材都準備上了呢!”


    “唉,真是可憐,”另有人同情的抹了一把眼淚,道:“從頭到尾,最無辜的就是裴老夫人和沈氏了,聽說沈氏跟裴六郎義絕,帶著兩個孩子準備回娘家了。”


    “裴六郎都想害死她了,還留在裴家做什麽?嫌自己命太長?咦——裴家居然叫她把自家的兩個子孫都帶走了?聽說那是對雙胞胎,一直都很得老夫人疼愛啊。”


    “我聽說裴老夫人和稀泥,想叫沈氏繼續跟裴六郎過,沈氏不樂意,她的兒子幫親娘頂了幾句嘴,就被裴老夫人給趕走,說是不許叫姓裴了。”


    市井之間,女人永遠是八卦的主力,她們既能體會到沈蘅的無助與冤屈,也會為那兩個兒子堅定的支持母親而感動。


    “多好的孩子啊,這是知道自己娘受苦了,”最開始說話的婦人拭淚道:“到底是母子,血脈相連啊。”


    “是啊。”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一場高門毒殺案,把裴家和夏家從雲端拖到了泥潭,在市井婦人和孩童乞丐的絮語中,永無翻身之地。


    夏翰帶著妻女返回夏家後,遲疑了一晚,到底還是歎口氣,第二天午後,帶著那母女倆往後院去見自己母親,將裴家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夏老夫人自從聽到夏清嵐假借為自己祈福之名在外跟裴紹私通,臉上便蒙了一層陰翳,聽到他們二人珠胎暗結之後,更是怒意衝天,等夏翰說完,她麵沉如霜,手中拐杖一個勁兒的在地上敲。


    “這樣不知羞恥的東西,你還帶回來做什麽!”


    她怒的呼吸都有些不暢,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後,道:“即刻將這丟人現眼的東西拖出去打死,還咱們家一個幹淨!”


    夏夫人心中酸楚,幾乎要被心痛和擔憂壓垮,她跪下身去,哽咽著求道:“母親,清嵐畢竟還小啊,裴家也說了,願意娶她過門……”


    夏清嵐白著臉跪在地上,也哭道:“祖母,我知道錯了,求您給清嵐一條生路吧!”


    “母親!”夏夫人抬起眼去看她,隱含威脅的求道:“好歹也請您顧及一下貴妃娘娘的顏麵啊!”


    夏老夫人聽她提起夏貴妃,臉色微微一緩,神情亦顯露出幾分猶豫,正待開口,卻聽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仆婢慌張道:“老夫人,出事了——”


    夏老夫人拐杖重重一敲地麵:“我還沒死呢,你慌什麽?!”


    仆婢滿臉畏懼的跪下身去,顫聲道:“二娘,二娘被休棄回家了……”


    夏老夫人麵孔霎時間白了,夏夫人也是驚得眼淚都停住,她有二子三女,長女為貴妃,次女嫁入高門鄭家,幼女便是夏清嵐。


    現下聽聞二女兒被休棄回家,夏夫人又驚又怒,猛地站起身,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


    那仆婢低著頭,小聲道:“鄭家聽說了昨日之事,把二娘休棄回家,嫁妝都送還回來了。”


    夏夫人身體一晃,險些跌倒在地,夏老夫人胸口劇烈起伏,指著夏清嵐,氣急敗壞道:“還不把這個傷風敗俗的東西處置了!”


    夏清嵐驚懼的看著夏夫人,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阿娘,救我!”


    夏夫人心中五味俱全,心疼被休棄回家的二女兒,又有些痛恨惹出這種事的小女兒,再見她哭的滿臉是淚,又不免覺得心疼。


    她長歎口氣,別過身去,不再看夏清嵐了。


    夏老夫人陰著臉遞了個眼色過去,兩個嬤嬤快步入內,捂住夏清嵐的嘴,將她給拖走了,不多時,又進門道:“老夫人,已經處置了。”


    夏老夫人恨恨道:“夏家沒有這樣的女兒,將人送到裴家去,叫裴紹看著辦吧!”


    裴紹生生挨了三十棍,被打掉了半條命,昏睡了大半天,才艱難的睜開眼睛。


    裴大郎守在弟弟床前,見他醒了,目光僵直的看他一眼,卻連笑都擠不出來了。


    裴紹見了他,心頭微安,清了清嗓子,沙啞著聲音,迫切道:“大哥,清嵐呢?她還好嗎?”


    裴大郎眼底難掩失望,冷冷道:“你鬧出這麽大的事情來,醒過來之後不問家人,不問母親,隻知道問你的清嵐?”


    裴紹先是一怔,旋即意會到了什麽,忍著心痛,顫聲道:“母親她,她……”


    “她死了!”裴大郎道:“你滿意了?”


    裴紹呆滯幾瞬,眼淚大滴大滴的湧了出來,他伏在塌上,失聲痛哭,一下接一下的捶打著床邊。


    裴大郎目光痛恨的看著他,道:“哭完了嗎?現在,你可以問問你的清嵐怎麽樣了。”


    裴紹的眼淚幾乎停不住,乞求的看著他,道:“大哥,清嵐她……”


    裴大郎扯出一個笑來,惡狠狠道:“也死了!”


    “不!”裴紹發出一聲悲鳴:“你在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來人!”裴大郎站起身,冷笑道:“把夏清嵐抬進來,叫她好好跟六少爺雙宿雙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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