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裴亦衍就被送回了裴家,其實從他十五歲開始,就沒有再踏過裴府的大門。


    這次回來,也純屬是意外。


    裴娥故拿出藏海花,花葉沒有任何要枯萎的跡象,甚至紅豔豔的花瓣還高昂的仰著頭。


    她把花給了江衣夜,晚上的月光斜斜灑在她身上,裴娥故輕咳了兩聲,將手上的玉串佛珠拿下,一個一個的摩挲著。


    她望向房簷,直挺挺的站著,身體很瘦,這道影子就顯得格外刺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或者是幾個時辰,天有些蒙蒙亮的意味了。而裴娥故也已然十個時辰沒有睡覺了。


    她感覺眼皮一沉,就要倒下去的時候,一個人扶住了她的肩膀。


    裴娥故猛然驚醒,看向身後。


    院內的樹上有蟬鳴聲聒噪個不停,月光悄然要散了過去,隻留下即將從山頭升起的斜陽。


    石板路上投射著那個人的影子,似乎像是明鏡一樣,而今天的月亮越來越模糊,竟然是到了即將看不見的地步。


    院中婆娑的月季飄香著味道,可以看見他延長的影子,可現在隻能是她孤身一人,樹邊的人抬頭望月,看向那清冽的月光,抬手欲觸,卻可望而不可及。


    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卻是比兒時印象中的高挑了許多,眼角還掛著幾分初醒的疲倦。


    “好久不見,阿娣。”裴亦衍說這,似玩味一笑,拂去了裴娥故頭頂被風吹落下來的花瓣,而裴娥故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似乎是被驚訝到了。


    裴娥故取了手上的手串,細細撚著,語氣還有些在夢中的質疑和飄忽不定:“醒了?”


    裴亦衍似是輕笑,抬手捏了捏裴娥故的耳垂:“小妹長大了,語氣倒是也生疏了些。”


    裴娥故倒也隻是驚異,過後匆匆擁住裴亦衍,然後掙脫開,跑到院中的樹下,用那雙潔白幹淨的玉手刨著土。


    隨即越來越深的地方,她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俯下身子將那壇酒抱了出來,酒壇很大,她抱起來搖搖晃晃的。


    裴亦衍眼看著裴娥故抱出了就,有些好笑的坐在有酒杯的玉石桌上,問:“你什麽時候埋的?”


    裴娥故摸了一把頭發,將酒壇打開,一股香氣撲麵而來。


    她邊倒酒邊說:“算是你走的時候吧,不重要了。”


    透明的瓊漿被倒在玉色的青花瓷杯裏,酒盞裏映出裴娥故的臉頰,還沾著一些汗液。


    裴娥故坐下,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貫穿喉嚨,她沒有什麽反應,隻是看著裴亦衍。


    裴亦衍被看的有些不舒服,他喝著酒,心中升起一股五味陳雜,看著院落中月光映射的樹林與花叢的倒影:“小妹,你過的還算好?我們當今倒也真是許久未見,竟也說不上幾句話了。”


    裴娥故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語氣算不上多麽好,她沉思片刻,也隻是說:“都挺好的。”


    裴亦衍點點頭,也沒說出質疑,也沒說出肯定。


    他斂去笑意,走到了裴娥故身旁:“好在你也不是孤身一人在這府裏了,邊疆的事有別人來處理,我好好陪陪你。”


    裴娥故鼻頭一酸,強忍住眼眶的濕潤,別去了頭,嗯了一聲。


    月下兩個人的倒影朦朧,看不清楚,視野逐漸蓄滿淚水。裴娥故終於看見一滴晶瑩的淚珠掉落在地上。


    她被一雙手別過腦袋,然後輕柔的撫去了淚水。


    終於還是一聲:“阿兄。”落入了再也看不清楚的世界。


    裴娥故咬了咬唇:“下一場棋罷。”


    她跑去屋裏,拿了棋子和棋案出來放在桌上,指尖撚起一顆晶瑩的棋子,抬起了眼皮。


    ——


    宋譫本身是打算回宮的,畢竟老往宮外跑也不是很好。


    他想著想著就又駕馬走了。


    突然一陣疾風從她身邊穿過去,眼前一黑,一雙手遮住了他的視線。


    宋譫下意識停住了馬,然後反手想要扒開這個人的手。


    黑衣人顯然也不是吃素的,摟住了宋譫的身體,宋譫顯而易見的帶著玩味的神情,也就隨著去了。輕功一躍上了房頂,之後就不知道走到哪去了。


    黑衣人的手裏似乎有迷魂藥,宋譫覺得自己暈暈乎乎的,很快就睡了過去。


    而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一個山頂上了。


    山頂上十分的漂亮,白雪覆蓋在梅花枝上方,青山俯視著地下,而麵前有一個棋局。


    宋譫起身動了動筋骨,眯眼看著麵前這個棋局。


    黑子和白子縱橫交錯,他修長的兩指夾上一枚白子,落在了一個交點。


    覆手翻盤!


    “哈哈哈,太子殿下果然聰明。”背後傳來一道像女子的聲音,但似乎又並非女子,嗓音有些像掐著的,令人很不舒服。


    宋譫勾了勾唇,依舊背對著那個人。


    此人走到宋譫麵前,停頓住。


    他長得有些偏女子了,五官並不鋒利,柔和而儒雅,月牙白色的衣袍中勒著銀紋。


    ——正是當今國師大人,蘇牧易。


    宋譫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蘇牧易,他淡淡道:“國師大人叫我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蘇牧易輕笑一聲,他麵色很是高興:“太子殿下,這盤棋相必你也看到了吧,是不是很有意思?”


    宋譫的黑衣隨著山巔的風凜冽著,他有些不悅,但還是冷靜的問著。


    宋譫皺了皺眉:“怎麽了?”


    “這天下稍不注意,一旦有了空子就會被覆手翻盤,這場局,我賭的並非是棋,而是江山萬裏。”


    隻要稍不注意,這個朝代,這個帝位,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宋譫麵色清冷而複雜,她狠了聲音:“你瘋了?你賭了全天下,可你輸了!”


    “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麽可以去辯解的。”


    蘇牧易好像聽到了笑話似的,他彎了彎眼:“殿下再看看,我到底輸沒輸。”


    宋譫定睛一看,發現這場局,居然早就已經定了。


    他眸子一斂,抬眼看著蘇牧易。


    然後語氣讓人琢磨不透的問:“你想清楚什麽,知道什麽,少廢話。”


    蘇牧易似乎心情不錯,他在棋局邊席地而坐。


    “殿下啊,你說這皇權的糾葛,到底是誰對誰錯呢?”


    他笑眯眯的抬眼對上了宋譫涼薄的目光。


    宋譫指尖緊捏著衣袖,突然往下壓了壓身子,揪住蘇牧易的領子往上一扯,居高臨下的望著他。


    “說來聽聽,你對,還是我對?”


    蘇牧易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複了往日的笑意。


    他平淡的嘴角勾了勾:“殿下,既然你太心急了,那就恕微臣失禮了。”


    他起身鬆開宋譫的手,慢慢踱步在她身旁。


    “皇權,我需要著一個好的傀儡,木偶戲的背後,到底是泥濘作祟,還是光明操控,誰也不知道。”


    他恍然間神情變的冷冽:“我一步步捏著這個帝王傀儡,就差那麽一步了……”


    “就那一步,你出現幫了這個所謂的木偶!”


    他厲聲喝道,神情慢慢有些扭曲。


    “我本來不想插足你與陛下之間的,感情,可我必須要做些什麽…”


    他忽然壓住聲音,貼在宋鵲羽的耳邊。


    “宋譫呐,你有前世的記憶吧……”


    宋譫霎那間眼神中浮現出戾氣,他抬手壓住蘇牧易的手腕,想要掰斷。


    蘇牧易轉頭回眸,手指關節以一種扭曲的方式掙紮出來,完全不顧骨節的碎裂,眼中瘋狂更甚。


    他似乎魔怔了起來,想要一步一步按壓著宋譫的手肘往後靠。


    懸崖深不見底,碎石萬丈,幾個樹枝上也飄零著幾片樹葉,夏日黏糊糊的熱意席卷著兩個人周遭所有的一切。


    他要摔死宋譫。


    宋譫並沒有慌,反而笑吟吟的看著蘇牧易,眼神帶了幾分冷意。


    “國師大人,光摔死孤怎麽夠?”


    說時遲那時快,宋譫反手壓製住蘇牧易的胳膊,使勁往上一探身。


    他與蘇牧易目光平齊,猛的捂住這個人的眼眶,將他一同壓下了懸崖……


    湛藍的天上漂泊著幾朵白雲,翻卷的如浪花般的雲在峭壁上飛湧。


    兩人墜入深淵萬丈,勁風在宋譫耳邊呼呼作響。


    他運氣很好,跌落在一棵高聳的書上,宋譫強忍著渾身快要散架的不適,一步一步爬了起來。


    他身上的擦傷不足以比得上關節的扭曲,他麵無表情,一步一步的走到跟他摔在一起的蘇牧易身旁。


    語氣深深的帶著寒氣:“你跟我說這些,有點早,不過念在你即將是個死人了,孤告訴你,你想做什麽,孤不清楚,但你害了孤的母妃這件事。”


    他頓了頓,突然一笑,抬手逼迫蘇牧易揚起頭,不明的道:“你就該死的慘些罷了。”


    他將蘇牧易兩隻腿的關節扭斷,掐了個響指,兩個黑衣人閃身上前。


    他語氣漫不經心的,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好不好:“處理幹淨些,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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