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少秋所說,遇到他是雪珂一生最大的福氣。


    林少秋進村沒幾天,雪珂家就因為孩子上學的事情爆發了戰爭。


    那天小腳的奶奶用拐杖敲著地麵顫顫微微的說:“我活這麽大年紀,就沒見過哪家閨女大了還上學?!難不成你想供個秀才送人?閨女終究是人家的人,你就不為我孫子想想?錢都給她作踐完了,拿啥給兒子娶媳婦?再說我和他媽媽一輩子沒讀過書,不也照樣活的好好的?”


    “別說了娘,俺一輩子沒讀過書,像個瞎子一樣,除了田間地頭,哪裏都去不了。都快憋死了,俺可不想閨女像俺一樣,多讀點書有什麽不好?”雪珂的媽媽弱弱地說,在奶奶麵前她從不敢大聲說話。


    “一個婦道人家哪那麽多事,天天把讀書掛在嘴上,也不怕左鄰右舍笑話!一個小丫頭家家的,還讓她讀書淨瞎折騰,這妮子就是個妖精,打從出生那天起就不讓人省心,該生的時候不生,下著鵝毛大雪倒是生了,人家生個孩子跟母雞下蛋還快。你倒好生個妮子,還折騰兩三天,這沒貓大就不愛穿帶補丁的衣服。還光想上學,要我說吧,那是想偷懶,上學多好呀,一點力氣也不用。還淨吃好的,要是我早不讓上了……”


    “娘,你就別叨叨了,今天我就不讓她去了,讓跟我下地幹活去”父親打斷了奶奶的話。


    “他爹呀,這個事你可不能硬來,好歹珂兒學習也不錯,你就讓她讀完初中再說吧,該幹的活我替她幹”媽媽低聲下氣地求父親。


    奶奶用拐杖使勁地在地上磕了三下:“這個家什麽時候輪得上你說了算?!你幹再多活都替不了她,那是你應該幹的,女人當家牆倒屋塌,聽我兒子的,說不上就別再嘰歪了,我活到八十多歲了,還沒聽說誰家妮子靠上學吃飯的呐?”


    “奶奶······”雪珂嘟起嘴剛要反駁。


    “咣當”一聲父親將暖瓶重重的摔在地上,瓶渣子崩的滿地都是,熱水灑了一地,屋子裏頓時鴉雀無聲,空氣異常的沉悶。


    林少秋就在這時推開了籬笆門,滿臉的笑容似冬天的陽光,瞬間溫暖了屋子,雪珂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立馬站了起來。


    媽媽和爸爸也禮貌的站起身,但奶奶卻扭過頭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拒人於千裏之外。


    林少秋瞅了一眼地上的暖瓶渣子:“這是誰?這麽不小心!這一個暖瓶的錢夠孩子買一本書了!”


    “這······”雪珂剛要給他解釋,他卻衝她擠擠眼,示意她不要開口。


    父親的臉立刻紅到脖子根:“林幹事,你怎麽有空到這兒來?”


    “大叔,我已經在籬笆外站了半天了,今天是特地找你來了。這也是我扶貧工作的重要內容,您可要協助我完成”


    “我?就我一個老農民能協助您什麽?你別拿我開玩笑了!”


    “埃?叔,這事兒還非你不可!”


    “什麽事?你就直說吧,我不識字說話喜歡直來直去。”


    “大叔你知道我們這地方為什麽這麽窮嗎?”


    “那還不簡單,不就是我們沒把地種好嗎?再說了,這每家每戶的地分的太少了”


    父親邊說邊往煙窩裏放煙沫,長長的煙袋杆子,在林少秋麵前舞弄的有點不自然,看得出他有些拘束。


    林少秋急忙從懷裏掏出一盒香煙,遞給父親一支:“您試試這個。這個要比你那個方便多了,還好抽”


    “我可抽不慣你那洋玩意。味淡還燒錢,我們老百姓就靠這煙竿,耐抽還解渴,你那玩意抽多少都不過癮。還是我這煙沫實在”。


    林少秋淡淡的一笑:“叔,你剛才的問題隻說對了一半。貧窮不是你們沒把地種好,而是你們不懂科學種田,不會靠科技致富,換句話說是大家沒把書讀好,沒有文化才······”


    “打住打住,你別給我下套了,你不就是想說服我讓雪珂去上學嗎?我們家的事,你一個外人插什麽手?這又不是大隊辦公室!”父親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林少秋被弄了個大紅臉,但他依舊心平氣和的笑著說:“叔,你先別上火,這的確是你們的家事,但雪珂現在是個孩子,她有義務讀書,這是國家政策。”


    “你可拉倒吧,別給我提國家政策,我一不當官,二不違法。村裏和她一樣大的女娃娃都到城裏打工好幾年了,隻有她,我家老婆子瞞著我把賣雞蛋的錢偷偷給她交了學費。要依著我早就不讓她上了,她比別人已經多享好幾年的福了。人家給兒子的婚房都準備好了,我這連地基錢都沒攢夠,她必須出去打工了。”父親點燃了煙,狠狠的吸了一口,騰起的煙火照亮了他那張緊繃的臉,固執的如茅坑裏的石頭。


    林少秋微微蹙起了眉,也趁機點上一支煙,他深吸一口,然後慢慢的吐出煙卷,雪珂突然發現他吸煙的動作是那麽的優美迷人,她禁不住有些思緒淩亂,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不快。


    “我在來之前去她讀書的中學調查過了學校裏的老師和校長。對她的評價都很高,說以她的成績考個小中專絕對沒問題。你如果不想讓她讀高中,考大學,就讓她堅持讀完初三,如果她能考個小中專不也不錯嗎?比種地強多了。考上中專就能有個正式的工作了,你看看你們中學的那些女老師,都是中專畢業。她們每天下了班,端個快餐杯去食堂裏打飯,總好過你們天天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土中創食,你是寧願孩子過的輕鬆點,還是想向你們一樣辛苦?”


    “林幹事,我寧願我的女兒輕鬆些,哪怕吃的差一點,也不想她像我這麽辛苦,這個地啊,我實在是種夠了”媽媽迫不及待地說。


    父親抽著旱煙一口接一口,半晌沒有說話,看得出他有一絲心動。


    “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說堅持一年就一年啊?!這一年不用花錢啊?吃的,喝的,用的還有學費哪一樣不花錢?這錢誰出?你給出啊?你給出錢,就讓她再堅持一年。”奶奶終於沉不住氣了。


    “啊?奶奶,你可是發話了哈!這一年的學費我給,你要是早這麽說,我就不用犯愁了,不就是點學費嗎?我來安排”林少秋一拍大腿,高興的差點跳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燦爛了。


    “啊?”屋裏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噢,差點忘了,我今天剛發的工資,先給你兩百用著,回頭不夠我再給”說著從懷裏掏出兩百元錢放在桌上。


    小腳的奶奶趕快湊了上來,她驚奇的瞪大了眼睛:“天呐!”雪珂發現奶奶的眼裏閃著綠光。


    父親和媽媽也瞪大了眼睛,那或許是他們第一次見過那麽多錢。成百的票子雪珂更是第一次見,她打心眼裏佩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男人。


    “林,林,林幹事,這怎麽可以?”父親突然變得結巴起來。


    “叔,以後喊我小林就好了,別見外,雪珂是你們村裏唯一一個初中生,而且成績那麽好,我怎麽能讓她在我眼皮子底下輟學呢?以後我把她當妹妹對待,一定讓她好好讀書,讀出點名堂來。給你看看,也讓村裏人看看,誰說女孩子就不能讀書了?我看好她,你一定要配合我支持我的工作”


    “林哥,謝謝”雪珂衝他深鞠一躬。


    林少秋嚇得跳了起來:“別一-”他那緊張的樣子逗得一家人都忍不住笑了。


    就這樣她重新回到了學校。


    村委會旁邊的小公路是雪珂去學校的必經之路。她每次路過那裏都像鵝一樣伸長脖子往裏看上幾眼。她期盼著林少秋能出現在那裏,但心跳的厲害,又害怕他出現在那。不管怎樣,每每想起他都會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是啊,突然間冒出來一個那麽優秀的哥哥,誰不高興呢?況且林少秋那時成了村裏的名人,茶餘飯後,街頭巷尾,男女老少,嘴裏說的都是林少秋,除了讀書,她更願聽到的是他的消息。


    林少秋很隨和,和村裏的每個人都能聊幾句,而且很快打成一片,因此村裏的好多人都喜歡他。但他多數時間都蹲在地頭和村民討論如何侍弄莊稼,才能增收增產。


    雪珂的父親是村裏的種田能手,林少秋常常帶一群人聚集在他家裏。雪珂見他的機會自然就多了一些,遇見不會的數學題,她常常纏著他教她,他仿佛更擅長學習,講起題來總能滔滔不絕,讓人百聽不厭,而且很快就能聽懂,比課堂上老師的講解有趣的多,在課堂上老師講的她能聽的昏昏欲睡,但林少秋嘴裏的數學題卻讓人越聽越有精神,她總是想方設法的去找他,就這樣,她的成績在班裏突飛猛進,代課老師直呼“教不了她。”


    她每次的成績單都會帶給林少秋看。林少秋儼然一個大哥哥,每次在考完試後都會獎勵她一個小小的棒棒糖,她起初很開心,很滿足,可漸漸的她卻不再滿足於一顆小小的棒棒糖,她開始向他提出了一個特殊的要求。就是隻要她滿分林少秋便要陪她在村口的小河邊走一走,散散步。他並沒有立刻答應下來,而是委婉的告訴她,:“隻要我有時間,一定照辦。”


    雪珂見狀十分的不快,她嘟起小嘴,半天不愛說話,於是他隻好許諾:“等你中考的時候,我再忙也抽出時間去陪考”或許他隻是一時搪塞她,但她卻高興的跳了起來。


    “林哥,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拉勾”,她伸出小手指頭。她完全忘了林少秋的身份。


    林少秋遲疑了片刻,還是伸出了手。


    “不許反悔哈!”他衝她調皮的擠擠眼飛速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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