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去多想大災紀的信息,季商一步一滑地繼續向前走,手機上的導航和指南針都沒有任何異常,但他就是走不出這片方圓不過一百米的稻田。


    兜兜轉轉,好幾次都重新回到了那幾個仍在幻覺中的農人身邊。


    這麽下去不是辦法。


    以前他聽老人說過,如果遇到鬼打牆,尿尿、抽煙、或者破口大罵、閉眼愣走都能破解,可他把每個方法都嚐試了一遍,卻毫無用處。


    他突然明白過來,這些方法就跟君子鎖是一個道理的。


    人家認,就有用,如果不認?


    屁用沒有。


    真要想逃出郵表畷的陷阱,還得靠自己去搏。


    季商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梳理自己手中還有的籌碼。


    送殯傘,沒用。


    狐狸毛,用掉了。


    眼球.......眼球?


    “.......降低理智,以鬼神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


    是的,這恐怕是現在這個處境下,最有可能破局的工具了。


    他不知道鬼打牆的原理是什麽,也不奢求用科學的方式去解釋或者尋求解答,但是有一點是他幾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確定的。


    那就是,郵表畷絕對不會在稻田中迷路,狐精也不會。


    這也就是說,鬼打牆的效果隻對“塵世之人”生效,而這樣的差異,一定是因為塵世之人和鬼神在視角上的不同。


    想到這裏,他麻利地從網球包裏取出了那幾顆眼球。


    原本附著在眼球上的鮮血已經被他用衛生紙擦了個幹淨,現在看上去,倒是沒有那麽可怖了。


    眼球總共有7顆。


    一隻住四交道鬼身上怎麽能長那麽多眼球?


    疑惑在心裏一閃而過,他不斷地深呼吸,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


    不就是眼球嗎?就當是烤豬眼睛!


    一串十八,蛋白質是牛肉的八百倍,一口爆漿,嘎嘎香,不吃白不吃!


    這時候的他當然顧不上去想“到底要吃幾顆”這樣的問題,因為細想下去的唯一答案隻會是,一顆也別吃。


    最後吐出一口氣之後,季商伸手拿起了一顆眼球,嘴一張,眼一閉,就跟咽下了一枚大力丸一樣,眼球瞬間滾下了他的咽喉。


    ----預料之中的異物感並沒有出現。


    那顆眼球在入口的一瞬間,就化作了無形的寒流消散,隨後,又匯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首先變得不一樣的不是視覺,而是嗅覺。


    原本的稻香味、水腥味全部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寡淡氣味。


    ----還有不遠處那幾個農人身上散發出來的,誘人的香火味。


    緊接著,他的視線開始扭曲,入眼的所有物體都有了黑線勾勒的輪廓,連掛在天邊的太陽也不例外。


    季商拚命睜大眼睛,但很顯然,鬼打牆的效果還沒消失,一隻眼球顯然不足以讓他看穿郵表畷的詭計。


    緊接著,就是第二顆。


    事物的輪廓越發明顯,空氣中開始出現薄薄的一層迷霧,那些迷霧掩蓋了一部分的色彩,整個世界看起來是灰撲撲的一片。


    這不就是那些影視劇裏常常拍的,陰間地府的顏色嗎?


    季商試著走了一段路,卻又再次回到了原點。


    幾個農人的動作已經開始變得緩慢,他們馬上就要掙脫狐狸毛發製造的幻覺了。


    稻田也已經變得越發泥濘。


    沒有時間多想,季商連續吞下了第三第四顆眼球,他的大腦轟然作響,眼前的一切再次變換。


    顏色全部消失了。


    迷霧越發厚重,甚至已經成了一片雪白,而世界的輪廓卻又無比清晰。


    這是一幅慘淡、陰暗、且死氣沉沉的工筆畫。


    他看向腳下,原本自己眼中是田埂的地方,隻有幾條雜亂的線條。


    而真正的田埂,其實一直在自己的右側。


    但這樣的視角並不穩定,季商如同被丟進了萬花筒中,閃爍的光亮照得他頭腦一片混沌,根本無法進一步前行。


    第五顆,第六顆。


    畫麵徹底穩定。


    並且,更加精細。


    這一刻,季商看到了農人身體內跳動的心髒----仍然是線條勾勒的輪廓罷了。


    除此之外,還有藏身在稻田之中正悄悄向自己爬來的毒蛇、以及毒蛇的蛇膽、穀殼之中的稻米、地麵之下的蚯蚓、蟲魚、蟄伏的蟾蜍、不知被誰埋在這裏的早已腐朽的屍骨.......


    以及,所有這一切事物的內髒。


    這就是.......鬼神的視角?


    原來這個世界,在它們眼中,其實就像人類看待紙麵上的二維圖畫一樣。


    手機再次震動,季商顧不上去看,隻是悶頭沿著真正的田埂向稻田之外跑去。


    這一次,他順利地遠離了稻田。


    眼球的效果消失得比他預想的要快太多太多,在那些線條逐漸崩解的前一刻,他回頭看到了那一團複雜的、華麗的、扭曲的線條。


    郵表畷。


    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這堆毛線織成毛衣。


    季商惡狠狠地想道。


    但他同樣有些疑惑。


    那隻狐精去哪了?


    它似乎已經不在這附近了?


    跑出幾百米後,他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這時候,眼中的世界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


    效果前後持續了不超過五分鍾。


    眼見前方就是熱鬧的景區入口,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了大災紀的推送。


    “塵骨人又一次化險為夷,掌管農田數千年的郵表畷眼睜睜地看著你逃脫了它精心布置的陷阱。”


    “可惜,這的確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如果郵表畷能再大膽一點,那麽它應該在塵骨人吞下眼球、將自己暴露在塵世之外時發起進攻。”


    “猶豫讓它錯失了良機----初醒的鬼神高估了塵骨人,低估了它自己。”


    “這不能算作它的失敗,畢竟任何鬼神都不會想到,魯莽的塵骨人會當著它們的麵吞下鬼神的眼球。”


    “它不會善罷甘休,城隍八蠟之中,尚且還有七位鬼神在摩拳擦掌。”


    “對於塵骨人來說,這是一次收獲良多的冒險----不僅僅是挽救了自己的性命那麽簡單。”


    “跨越塵世界限的塵骨人啊,你看清楚這個世界了嗎?”


    “也許,以後你還會有更多跨過界限的機會.......”


    季商眉頭緊皺,他回頭看向那片稻田,被附身的農人沒有再追來。


    於是,他一邊放慢腳步向前走,一邊點開了刷新出來的頁簽。


    “郵表畷: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


    蠟有八者,先嗇一也,司嗇二也,農三也,郵表畷四也,貓虎五也,坊六也,水庸七也,昆蟲八也。


    郵表畷是城隍八蠟中的第四神位,掌管著所有田地的疆界,也掌管著田地中的蛇蟲魚蠡。


    在漫長的時光裏,它幾乎已經忘卻了自己的職責,但每當建亥之月,它便會從田間蘇醒,吞噬八蠟之祭中的香火饗食。”


    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強的樣子?


    季商暗暗想道。


    此時正值景區關閉的時間,大門口人流如織,聽著耳朵裏嘈雜的聲音,看著一個又一個塵世中的普通人,他終於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


    這一天,還真是驚心動魄。


    景區的安保室已經在眼前,他走上前去,對著一名身穿製服的保安說道:


    “那邊稻田裏出事了,拖拉機車禍,好像司機都喝多了,你趕緊帶人去看看吧。”


    那名保安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隨即開口說道:


    “還我的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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