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鎮。


    九劍門,雲上樓。


    一個穿著九劍門嫡係標誌性白衣的中年人坐在主位上。


    偌大的雲上樓空無一人。


    中年人歎了口氣,眼神幽怨。


    他叫洛青,曾是九劍門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嫡傳弟子,如今是九劍門的新任門主。


    由他繼承這門主之位,既是他師父的意思,也有當時朱哲等長老的支持,原因很簡單,他是這一代九劍門練劍天賦最高之人,也是目前‘劍九決’造詣最高之人。雖趕不上當年的韓千葉,卻也在三十歲之前領悟了那第七式“‘穩’字含義。


    他本以為做這門主之位,是榮華富貴的開始,卻不想更是心力交瘁的開始。


    坐上門主之位的這幾個月,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頭上已經有了白絲,眉宇間溝壑也比以往更深。


    自從九劍門沒了韓千葉之後,就不複以往名氣,從一流的江湖門派,一落千丈,直接墊了底。就連以前隻敢偷偷惡心人的交惡之人,如今都敢大搖大擺的在山門啐上口痰。


    洛青知道,這都是無關痛癢的,眼下最令人擔憂的,是曾經敵對的江湖中其他打門派,甚至是山上的仙家勢力。


    要是光明正大的問劍還好,若是鬼鬼祟祟暗中謀劃,九劍門將麵臨滅頂之災。


    之前韓千葉擔任門主的時候,太過敝帚自珍,並沒有幾個交好的門派,卻有一大堆江湖門派看不慣韓千葉高高在上的做派。用那句膾炙人口的話來說,就是:一個江湖門派,沒有一點江湖氣,非要搞得跟仙家宗門一樣,真以為他韓千葉是韓大劍仙?


    其實韓千葉什麽都沒做,卻背上了這樣一個名聲,這是江湖的另一麵。與那座光明磊落不一樣的烏煙瘴氣,見不得別人的好,更見不得有人站在自己頭上。可江湖不就是這樣,江湖百態,正是人生百態。


    年輕的門主斜靠在椅子上,輕輕揉著太陽穴。


    噠、噠、噠......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雲上樓響起。


    來的是個身穿九劍門白衣的老人。


    見到來人,洛青站起身,快步走過去,扶起老人的胳膊。等老人坐在座位上後,恭恭敬敬在旁邊行禮,道了聲:“師父。”


    正是九劍門的長老江承,洛青的授業恩師。


    “您怎麽來了?”洛青沒有落座,依舊站在一旁。


    “如今形勢更嚴峻了,為師坐立難安呐。”江承眉頭緊皺,聽說最近青城鎮外聚集了好幾波江湖人和山上修士,很有可能是奔著九劍門而來。


    “可眼下似乎唯有走一步看一步。”洛青麵露色,他何嚐不知道山下的情況,不過是沒有應對方法罷了。


    “原以為這門主之位是個香餑餑,沒想到卻是個爛攤子,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將你推上去,由著姓史的那個廢物頂缸好了,朱哲那老東西倒好,一死了之,留下你我師徒二人在這收拾爛攤子唉......”江承怨氣不小,雖是自作自受,卻還是記恨上了不少人。


    人性最低賤之處,就在於明明錯在自己,卻偏偏賴在他人頭上,且對此深信不疑。


    洛青反倒沒那麽多怨氣,視線穿過雲上樓的大堂,落在窗外雲上。


    雲上樓,白雲之上,即是仙。如今卻極有可能易主。


    九劍門不論是麵積還是地理位置都是極佳,而作為祖師堂的雲上樓,靈氣充沛,本身是一處風水寶地,更是一處絕佳的修行之地。


    山上宗門垂涎這個地方的不在少數,隻不過以前忌憚韓千葉,才沒有出手搶奪。因為韓千葉活著的時候,是真真實實有與洞虛境修士一戰的實力,放在山上,九劍門也能算個中等門派。


    可現在不同了,沒了韓千葉的庇護,九劍門就像是個身懷重寶的稚童,隨時都有可能因懷中寶物而喪命。


    懷璧其罪,一個拿著至寶之人,沒有護住寶物的本事,本就是一種錯誤。


    “事到如今,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洛青終於沒有站著的力氣,重重癱坐在椅子上,神色頹然。


    “就怕擋都擋不住。”江承長歎口氣。


    雲上樓外麵的院子中,有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少年。手上拿著掃帚,正勤勤懇懇的掃地。


    四下無人的時候,就會撿起路邊樹枝,耍一套偷學而來的劍法。


    累了就靠在石頭上休息。


    他想起了雲上樓那個身份顯赫,卻獨獨能與他玩得來的同齡人。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門主嫡傳,一個是低賤的掃地雜役,卻成了九劍門最好的摯友。


    隻是那個穿白衣的少年已經不在九劍門,聽說是害死韓門主的罪魁禍首,真相敗露後判出了宗門。


    雜役少年是斷然不信的,就像剛來九劍門的時候,有人懷疑他偷東西,是那個少年義無反顧的擋在他身前。


    他也義無反顧的站在少年這邊。


    別人或許不知,但他知道那個少年對韓門主何等敬重。


    隻是他一個掃地的,他的話有幾個人願意聽,又有幾個人願意相信?


    “晉年啊,得空了劉爺爺教你劍法啊。”


    少年驀然笑了,站起身看向來人。


    是個邋裏邋遢的老頭,穿著早已洗的發白的衣服,亂糟糟的頭發披散在肩頭,蓬頭垢麵,手裏抓著酒壺蹣跚而來。


    “老劉頭,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是留著自己慢慢練吧!”少年對髒老頭做了個鬼臉。


    老頭也不腦,來到少年身邊,喝了口酒,說道:“晉年啊,你這娃娃忒沒眼光,相當年老夫可是與韓門主仗劍走遍天下,那可謂是威風八麵,就連韓門主都對我的劍法豎大拇指。”


    被老人喚作晉年的少年聽著老頭吹牛打諢,直翻白眼。


    卻並無惡感。


    老頭偶爾喝多了酒,還會當著他的麵耍兩招,像模像樣。到那時候,嘴上不饒人的少年也會在一邊偷偷學。


    少年坐在石頭上,眯起眼抬頭看天。


    突然有些想念那個白衣的同齡人了。


    不知道他如今在何方?


    過得如何?


    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麵?


    ————


    魚池口,神君殿。


    赫連雪境界已經穩固,卻依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史煜笨鳥先飛,練習拳樁,偶爾會依著雙生劍術上第一頁所說,左手畫圓,右手畫方。


    張之臻是個自來熟,與那位黑衣姑娘聊得起勁,多是他在說,女子在聽,偶爾插上一句話。隻是與張之臻交談時,女子的目光會時不時的瞥向史煜。


    史煜專心練拳沒有察覺,張之臻吹牛更起勁,當然更不容易發現。


    通過兩人的攀談得知,黑衣女子名叫李夢,盲目女子名叫周雯,皆來自那高高在上的仙家門派,玉劍宗。


    李夢是個心動境修士,那周雯更是金丹瓶頸。


    作為幾人當中百事通的張之臻,當然對後者有所耳聞。連不在天賦十人之列的赫連雪他都知道,對於第六的周雯,自然知之更詳。


    隻是他卻始終對這位有缺陷的玉劍宗仙子提不起興致。


    在史煜看來,周雯的容貌要更勝那李夢幾分。生的唇紅齒白,麵容幹淨,長發高高束在腦後,更顯英姿颯爽,竟是別有一番風味。


    反觀那李夢,雖說身姿妖嬈,眼神魅惑,卻始終帶著麵巾,至於麵巾底下是廬山真麵目,就不得而知了。


    張之臻恰恰喜歡這種朦朧之美,史煜卻不感冒。


    “呲——”


    突然有刺耳的聲音傳來。


    幾人齊齊轉頭望去。


    隻見通往下一層的結界已被破開,合力煉化結界的幾人身如虹光,衝進通道。


    “結界開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周圍的人立馬反應過來,紛紛向通道湧去。一時間,通道口擁擠不堪。


    史煜幾人並不著急,等人沒那麽多了,才走過去。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機緣一事,不在快慢。


    下到最底一層,視線頓時開闊。


    是一處十分寬闊地帶,地勢平坦。


    一眼望去,唯有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座高台,台上有鎖鏈鎖著一把石質的劍坯。


    “沒想到竟真有一柄仙劍!”張之臻神色激動。


    史煜在看到那柄劍的瞬間,心口隱隱作痛,如有鼓點敲擊在心頭。


    突然,有個黑影從通道旁掠出,直直地衝向赫連雪。


    “小心!”張之臻驚呼出聲。


    卻不待眾人反應過來,赫連雪便被人掐著脖子砸在牆壁上,竟是硬生生砸出一個坑。


    是個穿著黑色袍子的中年人。


    中年人緊緊掐住赫連雪的脖子,令她幾乎窒息,麵色漲紅,竟是掙脫不開。


    “一個剛剛破境的元嬰小丫頭,也敢覬覦仙靈錄?”中年人臉上掛著獰笑,手上力道驟然加重。


    就在這橫生變故之時,有個更大的變故。


    那主動示好結伴的李夢,突然出劍刺向史煜。


    以史煜的實力,定然躲不過心動境修士的全力一擊。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張之臻擋在史煜跟前,一掌便打的李夢踉蹌後退。


    她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捂著胸口咳出一口鮮血。


    “你在幹什麽?”周雯怒容滿麵,盯著李夢厲聲喝道。


    黑衣人看向張之臻,眉頭微皺,又立馬舒展,冷笑道:“多了個金丹境,卻依舊無濟於事。”


    張之臻看著黑衣人,麵色凝重。


    沒有人注意到,一直低著頭的史煜,臉上猙獰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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