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隨雲靜坐在廂房的門檻上,捧著一方紙出神,那上麵正是杜甫在芙蓉醉酒樓為他寫下的兩闋詩。憶及昨日的詩會,此刻仍是心有餘悸,當真是生死毫厘之間。要不是因為自己對這兩副詩文喜歡的緊,常常拿出誦讀,久而久之記在心中,實在不敢想象,昨天會是什麽結局。


    這時前廳傳來話語聲,聽著是李芸嬈,葉隨雲倒是不出意外,心想這個公主難道真是無處可去,成日來聒噪。他走到前廳,就聽李芸嬈正說道:“本公主知道今日是冷小小第一天上朝,本想待到散朝後去問問父皇,看他表現的如何,結果卻見父皇滿麵怒容回鸞,嚇得我趕緊躲遠,後來找人一打聽,才知道果然是那個不爭氣的冷小小在朝上惹得父皇不悅。”


    唐西瑤有些詫異道:“冷小小雖然年輕,卻難得成熟穩重,況且這才第一天上朝議政,按理說不該如此呀。可知為了何事?”


    李芸嬈道:“似乎是說雲南那邊一個叫什麽皮邏閣的人叛亂,父皇要冷小小帶兵平叛,可他卻似乎不讚同此議,可不就惹惱了父皇。”


    葉隨雲問道:“他後來怎樣了,不會被關進牢房吧?”


    李芸嬈白眼一翻,道:“哪裏至於進監牢,父皇的旨意下了,他再不讚同也必須遵旨,想來正在家發蒙呢。”


    葉隨雲有些擔心,要去探訪冷小小,領走前,唐西瑤囑咐道:“別忘了今夜興慶宮的晚宴,正好就在勝業坊旁邊。倒是不用你多行路。”


    葉隨雲皺眉道:“怎麽這皇家一天到晚的各種宴會,就沒別的事幹了。昨天詩會險些就把你我性命送在哪兒,這種事以後不要找我,你自己去吧。”


    唐西瑤道:“今天宮宴是皇帝壽誕前的重頭戲,要展示佛骨舍利供人觀賞。”葉隨雲搖頭道:“那我更不去了,那珠子又不是沒見過,有什麽好瞧。”唐西瑤故作神秘問道:“誰說讓你去看珠子了。”葉隨雲奇道:“那是。。”唐西瑤道:“晁衡晁大人今日也會在。”葉隨雲一愣,說聲“知道了”便出了門。


    到了勝業坊,葉隨雲對守衛說明來意,不想昨日詩會種種事情早已傳開,唐無雲的名頭竟是不小,一眾天策兵士態度恭敬之極,搞得葉隨雲莫名其妙。冷小小即刻迎出,將葉隨雲請至書房,屏退左右。


    葉隨雲問起早朝之事,冷小小道:“我豈敢違抗聖命,皮邏閣此人雖有野心,但據天策府數年情報來看,他絕不敢反叛大唐。因此我懷疑其中消息有蹊蹺。”


    葉隨雲道:“你是說這又是李林甫的陰謀?”


    冷小小道:“是否和他有關,眼下難以斷言,我隻是疑心此次調兵的目的是為了將我從皇帝身邊調開,因此才反對。”他停了停又道:“可他為何這麽做,我還想不通,李林甫包藏禍心毋庸置疑,但不該這麽急,我擔心他要對皇帝不利。要是朱先生在就好了,定能看穿其中關鍵。”這也正是葉隨雲想說的,自己這腦筋是幫不上忙了。


    傍晚掌燈時分,興慶宮中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宴席足有百餘人之多,達官顯貴,商賈名仕齊聚一堂。皇帝李隆基並未參會,由太子李亨主持。眾人談笑風生,酒過三巡,李亨站起道:“佛骨舍利傳世千年,乃佛家無上聖物。我大唐尊崇佛本,此次為賀父皇聖壽天長節,相隔十年之後,再次迎奉聖物至長安,以弘佛光普照我大唐盛世綿長。今日本閣與諸位賓客同樣有幸,得能一睹聖物。”說完一拍手,四個仆人像抬轎子似的架著一座做工精美的木台漆案走出,放在大廳正中。上麵端端正正放著一個大盤,大盤上鋪以厚厚的紅色絲絨,正中放著那顆被胡韃盜走,最後又被唐西瑤和葉隨雲送還的佛骨舍利。


    在場眾人早已迫不及待圍將上去,葉隨雲卻不隨眾圍觀,而是直接走到自打來這眼光就不曾離開過的晁衡席上,也沒人注意到他。


    正要起身的晁衡見到葉隨雲,有些詫異,拱手行禮,道:“閣下麵附鐵罩,想必是昨日人們談論的唐少俠了。”


    葉隨雲道:“不,晁大人,我是葉隨雲,與大人曾在日輪山城有過一麵之緣。”


    晁衡臉上變色,似在極力壓抑內心震驚道:“你說什麽?”


    葉隨雲道:“在下在日輪山城曾喬裝化身安積親王,與大人共飲一席。大人可還記得?”他知道這次不同以往,無論如何最終都是要把實情相告,因此上來開門見山,和盤托出。此舉雖有些冒險,但他內心卻並不如何擔憂,就是那一點有限的了解,他覺得對晁衡此人坦誠點更易說服他。


    晁衡定了定神,點頭道:“真的是你,看來昨日風波倒不是空穴來風。你找我何事,直說吧。”


    葉隨雲道:“請大人允我入秘書省庫房,查找二十年前的舊書檔。”


    晁衡似乎警覺起來,道:“秘書省所存皆是朝廷重要案牘和典籍,其中多有機密書文,你一個通緝要犯,何來膽量敢向本官提這等荒唐要求。趁著還沒被人發現,你速速離去罷。你放心,看在日輪山城的份上,關於你的事老夫會三緘其口。”


    雖然此刻人們都被舍利吸引,但葉隨雲這般偷偷摸摸拉住晁衡說話,一不小心被人看到,極易引起懷疑,因此他急語道:“在下無意偷窺任何機密,我不惜表明身份,隻因上次一見,我相信晁大人是個明辨是非,心地忠直之人。事關我父親的生死下落,否則我何必冒此大險,還望晁大人體諒,網開一麵。”


    晁衡問道:“你父親是誰?”


    葉隨雲正待回答,無奈觀賞已畢的人們,正三三兩兩轉回,容不得他細說,隻好低頭返回席間。晁衡也被旁的一個官員拉著去看舍利。


    葉隨雲心下懊喪之極,盤算著下一次找到晁衡的機會。卻見蘭香小心翼翼靠近過來,眼光不去看他,急匆匆道:“小姐讓我轉告你,明日早朝,老爺會向皇帝彈劾冷小小,說他拒絕領兵是太子背後指使的。”


    葉隨雲一驚問道:“你如何得知?”蘭香道:“今日老爺和那個楊釗說話被我和小姐聽到了。”唐西瑤正好返回,聽到蘭香的話,說道:“這就糟了,皇帝本就不喜太子,加上現在對冷小小又在氣頭上,李林甫這一告狀,不論真假,隻怕都夠太子和天策府受的。”


    出了興慶宮,幾人兵分兩路,唐西瑤帶九妹去找李芸嬈,希望能有所幫助,葉隨雲獨自去到勝業坊天策府邸,將蘭香所說告知冷小小,要他早做準備,以應對明日局麵。二人商量良久,也想不出什麽好法子,隻好走一步算一步。


    告辭冷小小,葉隨雲出了勝業坊,沒走幾步,就聽不遠處有人喚了聲,看清竟然是晁衡,葉隨雲精神一振,上前行禮道:“晁大人,你這是。。。”


    晁衡說道:“席間你雖請求,但老夫本不打算幫你,散席後日輪城主卻找到我,將你的事詳細告知。”


    “源明雅?”葉隨雲問道。


    晁衡點點頭,道:“我改變主意也不全是因為他的勸說,當年你父親在皇城鬧出的動靜不小,我也聽過一二,對他的作為很是佩服。”說完從腰間解下一枚腰牌,交給葉隨雲,道:“將此牌係於腰間,便可進入秘書省文書庫房,守衛不會阻攔。但隻能進到第二宮牆,不可再往前走。”說罷又將庫房的鑰匙給他,說明了位置路線,最後道:“我此刻幫你,雖是本意,但實在愧對陛下信任。明天一早,我便會向吏部報備腰牌丟失,你隻有今夜的機會。”葉隨雲一聽哪敢耽擱,謝過晁衡,直奔皇宮。


    來到丹鳳門,葉隨雲早已摘下麵罩,目不斜視,直直走入,兩邊守衛雖不認識,看他有腰牌也就未加阻攔。葉隨雲內心撲通撲通跳,行過禦橋,見到左右兩邊分別是左右金吾衛的杖院,燈火通明,可見其中無數軍士。過了第一道宮牆,又過含耀門,期間往來官員及巡邏衛隊倒似比白天還多。葉隨雲暗自慶幸:“多虧有這腰牌,否則守衛這等森嚴,想進來實在難上加難。”


    待過了第二道宮牆,又轉了幾轉,過門下省,待製院,總算看到最後一片房舍,正是秘書省弘文館。比起別處的亮如白晝,這裏黑漆漆,靜的嚇人。葉隨雲正中下懷,躡手躡腳打開門上銅鎖,映入眼前的是一排排高大書架,足有四五十座之多。每個架子上密密麻麻擺放各種書冊典籍,竹簡書卷,浩如煙海。


    葉隨雲眼都花了,心中不停喊糟,直至此刻他方將意識到一個嚴重的難題,自己識字實在有限,該如何找到文錄。踟躕半刻,心知眼下多說無益,時光不等人,還是抓緊時間尋找為是。他打開門窗,好借著月光視物,望著麵前一排排書架,想既然是找二十年前的書檔,那定是瞧著陳舊一些,因此那些看起來經常翻看挪動的書冊不必理會。他偶一抬頭,見書架每一格的頂框上都寫著不同的數字,這他倒是識得,自己麵前一格寫的是三,不知何意。再去看書架側麵,寫著‘天寶’二字。


    葉隨雲明白了,這格所盛放的應是天寶三年的書檔。想通了這一點,不由心頭狂喜。再去其他書架,果然旁邊一座書架寫著‘開元’。葉隨雲循著號碼,找到了放著開元十四年備錄的一格。隻見這一格的書冊也不少,封皮上鋪著厚厚的灰塵。


    葉隨雲手忙腳亂,不停翻找,每一冊封麵上的字都最多識得一兩個。葉隨雲心頭焦急,手中不停翻著,突然看到裏麵角落一個書卷的封皮上寫著一行七個字,後四個字不識得,但頭三個字已經在他腦海中不知想過多少遍了,正是“天子峰”。


    葉隨雲一陣狂喜,伸手去拿,冷不防從書架後伸出一隻手抓在他腕上。月光下那手膚色慘白,在陰森森的暗夜之中,由不得他不害怕。葉隨雲頭皮發麻,一股寒意從腳底躥到頭頂,但覺抓在自己腕上的手冷冰冰,毫無人氣,心中就一個念頭“鬼”。也虧得他定力十足,此等情景,硬是將一聲尖叫忍在了喉嚨裏,生怕招來巡邏兵士。他想如果不是鬼魂,怎可能自己毫無察覺,就不知這鬼怕不怕人世間的武功。


    葉隨雲的心咚咚直跳,想要將手抽回,不料那鬼手力量大的異乎尋常,像把鐵鉗死死卡在自己腕上一動不動。他深吸口氣內力直衝手腕外丘,龍玄兩穴。那鬼手一震,不由鬆了鬆,葉隨雲終於將手抽出,他慌而不亂,順帶將那天子峰的書卷也一並拿到手。


    葉隨雲退後兩步,站住不動,看看門外,也不知該不該就此拔腿逃跑,心中拿不準那鬼會否輕易放自己離開。


    如此僵持半晌,就聽書架後突然嘿嘿兩聲,說道:“姓葉的小子,果然有點能耐。”


    至此葉隨雲知道,對方非是什麽鬼怪,心中稍安,回道:“閣下武功高強,不該是藏頭露尾之輩,何不現身一見。”


    書架後那人又是嘿嘿一笑,走了出來。雖在暗夜,但葉隨雲瞧得分明,那人白發白眉,竟是幾次入宮都見過的那個立於皇帝身後的老者,大太監高力士。此刻高力士昂首而立,雙目炯炯,與先前葉隨雲印象中前倨後恭的樣子大相徑庭。


    葉隨雲第一次遠遠看到高力士就知他定是高手,果然不出所料,就聽高力士道:“昨天在詩會看你小子空手引酒,就知你不簡單,嘿嘿,這一身功力到真不含糊。”


    葉隨雲道:“原來從那時起,你就注意我了。”高力士道:“那當然,一個如你這等的絕頂高手出沒在皇宮大內,我不得不留點心。”


    葉隨雲道:“這位前輩。。。”高力士道:“雜家姓高。”葉隨雲道:“多謝高前輩仗義援手,替我解了詩會之難。”


    高力士不動聲色道:“這話從何說起?”


    葉隨雲道:“昨天如果不是高前輩的一番話,皇帝陛下怎會答應,允我不除麵罩。”


    高力士微微一笑:“年輕人倒也不糊塗。可是雜家雖願幫你一幫,那也還要你自己有造化。那姓方的說明之前,我可不知你是個大字不識之人,到險些給你釀禍。”


    葉隨雲呆了呆,問道:“為什麽幫我?”


    高力士目光炯炯,沒有回答,反問道:“雜家先來問你,傳聞你爹是聶笑天,此話可真?”葉隨雲遲疑一下,點點頭。


    高力士歎了一聲,說道:“這便對了,你問我為何幫你,那是因為我欠你老頭子一個人情。”葉隨雲驚訝之餘,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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