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三年。


    盛京城的街頭,一個身穿單薄素衣,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赤著腳走在冰冷的街頭。


    女孩的臉頰已然凍紫,身上不停地打著哆嗦,她拚命地揉搓著已經毫無知覺的雙手,不住地往手心哈氣。


    “再多走幾步,隻要再多走幾步,就到爹爹家了。”小女孩在心底默默地重複這句話,麻木地走過幾條街後,停在了一戶人家麵前。


    今天是除夕,門前新掛了兩個大紅燈籠,朱紅色的大門上還貼了喜慶的春聯。


    小女孩走上台階,費力地踮起腳,使勁拍擊著已然惹上銅綠的門環。


    “咚咚咚——”


    幾聲清脆的響聲過後,隨著一聲吱吖——的開門聲。


    一個身著紅色綢緞,身材與打扮都十分富態的女人走了出來。


    “呸,你個不要臉的小賤蹄子,還敢回來?”女人插著腰,尖酸刻薄地看著小女孩。


    小女孩眼裏湧出滾燙的淚水,跪在女人麵前,聲音不斷地顫抖著:“夫人,我娘親病了,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除夕佳節,求夫人隨便賞給速杉些吃食,好讓我帶回給母親。”


    “呸。”女人一腳將速杉踢翻,滿臉厭惡:“我花三吊錢買了你那個破敗的娘當丫鬟,她倒好,臭不要臉勾引主人家,還生了你這麽個小浪蹄子。她病了好啊,哪天連帶著你這個小賤種一起死了才最好。”


    身形臃腫的女人朝著速杉吐了一口唾沫,表情極盡厭惡。一陣罵罵咧咧之後,便重重地關上了大門。


    速杉踉踉蹌蹌地爬起身,坐到門前冰冷的石階上,將頭深埋進膝蓋,緊緊地抱住自己,她想哭卻不敢,她還要留著力氣再去別處尋些吃食。


    這時,身後的大門被徐徐打開一條縫,一個約摸三十幾歲,長得又瘦又高,臉上幹癟的男人貓著腰,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此人正是速杉的生父——梁守成。


    “爹爹。”


    速杉看著男子,稚嫩的臉上忍不住掛上心酸委屈,留下了淚水。


    梁守成心疼地擦去速杉臉上的淚痕,將懷揣著的吃食遞給速杉。速杉雙手捧過瓷碗,看著滿滿一碗的豬肉和兩隻雞腿,生生咽下一口口水。


    “好孩子,快吃吧。”


    速杉搖搖頭,騰出一隻手抹掉鼻涕,強笑著說:“我想帶給娘親。”


    梁守成歎了一口氣,抽泣著解下腰間沉甸甸的錢袋,係在了速杉的腰上:“拿著這些錢,回去給你娘抓藥。”


    “多謝爹爹。”速杉乖巧地點頭。


    “好你個梁守成,竟敢偷家裏的東西給這個小畜生!”梁氏氣勢洶洶地揪起梁守成的耳朵,疼得他嗷嗷直叫,那手勁好似要把他的耳朵硬扯下來。


    “快走,快走!”梁守成一邊哀嚎,一邊叮囑自己的女兒:“快走!”


    速杉捧著瓷碗,一邊痛哭,一邊狂奔。這個世界這麽冷,但她想要活下去!她還想母親活下去!


    漸漸的,爹爹的哀嚎聲和梁氏的咒罵聲越飄越遠,她的耳邊隻剩下呼呼的北風咆哮之聲,和心中強烈的生存之欲。


    天上忽然飄起了雪,似乎是想要掩埋少女回家之路。


    ......


    “娘親!我帶了吃的回來!”


    速杉推開搖搖欲墜的門,淩冽的寒風瞬間呼嘯而入,外頭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


    掩上門,速杉將瓷碗放到床頭,卻沒見到母親像往常一樣虛弱無力的呼喚。


    “娘親。”速杉晃了晃女人的手,卻發現娘親的手已經僵直。


    “娘親!娘親!”稚嫩的速杉不停地呼喚著娘親,可她再也不會有所回應。淚水在這一刻徹底決堤。娘親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二天,速杉替娘親擦拭了雙手和臉龐,替她整理了儀容後,對著遺體磕了三個響頭。她最後看了一眼娘親溫柔嫻靜的麵容,打開門,投身進了風雪之中,她跑了許久,終於停在了薛大夫家門口。


    “薛大夫,這裏麵是賒欠您的診金和藥錢,剩下的錢,我想請您幫我娘親操辦後事。”


    速杉雙手舉著錢袋,仰著頭,眼中帶淚,目光真摯地看著將門打開的薛大夫......


    薛大夫將幼小的速杉拉進屋,蹲下身,動容地看著眼前命運淒苦卻又堅強的小女孩,緩緩地接過錢袋......


    半月之後,梁氏一腳踹掉了家中的門。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的速杉直愣愣地看著凶狠的梁氏,滿是恨意。


    梁氏心情愉悅地打量著家徒四壁的小屋子,幸災樂禍地看著裹緊了被子的速杉:“那個賤人可算死了。梁守成那個不中用的東西,白白給個死人花那麽多錢。”


    速杉恨恨地盯著梁氏譏誚的臉,腦中浮現出她虐待毆打她與母親的場景,最後還將她們母女二人掃地出門的畫麵。一想到含恨而終的母親,速杉抓起桌上的錢袋,向梁氏的臉上丟去:“還你!”


    這些錢,薛大夫分文沒取,全部還給了速杉。


    “嘿,你個小賤蹄子。”梁氏吃痛地捂著肥胖的臉,綠豆般的眼睛裏寫滿毒辣:“我把你這個小狐狸精賣進窯子!”


    說完,就拖著臃腫的身軀走上前,像拎一隻小雞一樣地拎起瘦弱的速杉。


    梁氏得意地看著速杉任她擺布,無力反抗的樣子,滿是貪婪:“小丫頭片子,倒是個美人胚子,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速杉撲棱著四肢,臉上寫滿了不屈和憤怒。


    梁氏將速杉丟到地上,卻不料速杉一個反身抱住梁氏的右手,狠狠咬下。


    梁氏吃痛,用力猛甩,可那速杉的嘴裏似生了一副鉤子,怎麽都甩不開,越甩她就咬得越緊。


    情急之下,梁氏舉起速杉,向牆上連砸好幾下,速杉才鬆了口。充斥在嘴裏的血腥味刺激、滋養著她內心求生和仇恨的種子。


    她死死盯住梁氏,她要記住這張肮髒肥腫的臉,總有一天,她會複仇!


    趁著梁氏在地上鬼哭狼嚎,速杉抓起地上的錢袋子,奪門而出。


    她的家,沒了。可她,隻有八歲。


    夜晚,沒有半分仁慈的寒風無情地摧殘著所有無家可歸的生命,弱小的速杉漸漸體力不支,倒在了雪地之中。


    “原來雪,是暖的。娘親,速杉活不下去了。”想著娘親溫暖的笑容,她的眼神逐漸迷幻。


    她好想,好想可以活下去......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一個身披白色大氅的少年向她踏雪而來。速杉勉強撐起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年,隻見他麵如冠玉,卻是淡漠如冰。


    “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你活下去,但生不如死。你要去嗎?”少年冷若冰霜,看著瀕死的速杉,寡情少義。


    速杉緩緩向少年伸出手,雙眼無神地迷離於繡在他大氅上的幾朵墨梅之中,她的手緩緩落下,在刺骨的寒冷之中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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