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薨粟舀湯輕抿了一口的時間,蕨芨已經將略微枯幹的蔥細細的切開,握在手裏跑了回來,盯著大鍋中“萋萋伊爾”的頭顱,蹙了蹙眉頭,被燙的發爛的臉皮看起來有些驚悚,但好在這個味道極為鮮美,至少對於他們黎昕一族的舌頭而言,這個味道的確是鮮美的,“薨叔,我放了。”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著薨粟點了點頭後,將手裏頭的蔥花丟下鍋去,接過薨粟手裏的勺子攪了攪。


    湯水呈現奶白色,顆粒飽滿的花生粒子在沸水的烹調下,它所有的精華都是融入了這鍋湯水中。細細的蔥花漂浮在水麵上,讓這鍋湯水色澤增料了不少。蕨芨用勺子將鍋裏頭的“萋萋伊爾”翻了一個麵,那張被煮的發爛的臉龐被埋進沸水中,隻留下一個有著鑿洞的後腦勺。


    蕨芨不想去看湯水中那張稚嫩、發爛的臉,不知為什麽看著那張臉,他心裏會湧起一種罪惡感,大概是幻泱大陸上的“萋萋伊爾”從外表上太像他們了吧。


    從老一輩加麗編纂的《大陸物種百科》一書中,蕨芨了解到“萋萋伊爾”是種毛皮厚實的野獸,隻是在四百多年前滅絕了。後來,他們的先輩在叢林中抓到了一個人族,他們血肉的味道代替了真正的“萋萋伊爾”,隻是樣子太酷似他們黎昕一族了。


    “臭小子,你該把那張附在骨頭上的皮剝下來。”薨粟彎著腰幹咳了聲,他捕抓到了蕨芨細微的臉色變化,“你不該麵對畜牲感到罪惡,它們隻是食物。”他話語一頓,捶了捶自己的後背,接著說道:“把臉上那張皮剝下來晾幹,交給那些製作標本的家夥,他們興許會給你幾個錢。”


    蕨芨在湯水中放入鹽,用勺子將其舀勻,看了看奶白色的湯水上漂浮的油層,嘀咕了句,“薨叔,為什麽那群家夥在四百多年前沒有將萋萋伊爾的屍體製作成標本?我可隻是在畫冊上看過它們的樣子。”


    “我怎麽知道?”薨粟笑了一句,“興許最後一隻萋萋伊爾也被我們吃了,那群製作成標本的家夥還未來得及。”他邊說邊坐上了床榻,“把鍋端上來吧,我們吃飯。”


    “誒,好得。”蕨芨聲音洪亮的回應著,他用紗布裹住鍋把,將整個鍋都搬到了床榻的小桌上去,嘿嘿的對著薨粟笑了幾聲,又轉而跑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他手裏頭提著一盞灰暗的油燈和一個破舊的陶罐子,腋下夾著一隻用油紙包裹著的鹿腿,“哎呀,百年一遇的風雪。”他在門口的時候,將手裏頭的油燈吹熄,擱在地上,彈了彈身上的雪片,抱怨起來,“我該把這些東西擱在這裏的,一時沒反應過來。”


    “嘿嘿,你這小子心眼還不少。”薨粟在床榻上喝著湯,怪笑著,活了那麽一大把年齡了,對於蕨芨這種留一手的小心思,他怎會不懂,“快上來吧,外麵風雪大。”


    門吱了聲被關山,灌進來的雪片在門口處化作了一灘水。蕨芨屁顛屁顛的拎著陶罐子裏的酒和鹿腿跳到了床榻上,從自己袖口中小心的摸出銀燦燦的匕首,雙眼亮晶晶的看著桌麵上的食物。


    包裹著鹿腿的油紙被薨粟剝開,露出紙裏油燦燦的肉。他笑著接過蕨芨手裏的匕首,用手敲敲對方的額頭,把鹿腿割開,用手撕下一塊肉,咀嚼著說,“臭小子,老頭兒我要是不叫你留下來吃飯,這些好東西你準是不會主動的拿出來。”


    “嘿嘿,薨叔,你一回來,我不就說了有這些東西了嘛。”蕨芨低著頭,對於薨粟的話,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動從陶罐裏倒出烈酒,把盛著烈酒的粗碗端了起來,強擠著笑臉,“薨叔喝酒,別想這事了。”


    “哈哈,臭小子!”薨粟盯著蕨芨那張不好意思的臉龐,晃了晃頭,接過對方遞來的酒碗喝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一下子讓他喉嚨暖洋洋的,他說出的話一下子也更加沙啞了,“臭小子,你這鹿腿烤的還不錯,怎麽烤得?”


    “我把鹿腿細細的切開塗了點蜂蜜讓甜味融入肉裏,然後夾在架子上烤,快要熟了的時候又塗了點辣椒繼續烤會兒,這樣一口咬下去,辣味在味蕾中散開的時候,那一絲絲蜂蜜的甜味也會隨後在味蕾中彌漫開。”蕨芨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指了指被切開的鹿肉,“蜂蜜不能過多,否則甜味會衝淡辣味。”


    “你這小子對吃的鑽研的還蠻多。”薨粟一邊吃一邊喝酒,粉紅色從他脖根子處爬上了臉頰,極辣的食物配上一口烈酒會讓他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似乎這個冬天也不是極冷,“你該當個廚子,而不是個戰士。戰士可能會死的,廚子卻不會。”


    “廚子做菜的時候總是低著頭看著備好的食材,戰士從來不會,他們的頭顱都是抬起目視遠方。”蕨芨聳了聳肩,撕下一塊鹿肉,為自己倒了碗酒,“我聽老一輩的人說,在波塞森林的盡頭,那堵長牆的後麵居住著許許多多的人族,他們都是我們黎昕一族的萋萋伊爾,我將來會把他們都抓回來。”


    薨粟喝了口酒,看著大鍋裏慘白的頭顱,他沉默了會兒,又是低下頭抽了抽鼻翼,“那你得做好死亡的準備,這是你抬起頭顱的代價。”


    “嗬嗬.”對於薨粟的話,蕨芨露出一絲不屑的表情,被端上餐桌的獵物怎麽可能讓他做好死亡的準備,“薨叔,你不是說他們隻是一群畜生嗎?”


    聽到這話,薨粟抬起頭,死死的盯著對方,直到蕨芨在一愣之後把目光移開,他才緩緩的開口,“一名合格的戰士該有死亡的打算,走上角鬥場你就該學會怎樣去尊敬自己的對手。”手裏的鹿肉已經被他吃完了,他掀開自己的袖口,露出一道扭曲醜陋的疤痕,“年輕的時候,我為自己的張狂付出了代價。我老了,已經不再是戰士了,我叫他們畜牲是因為我不用再上角鬥場了。”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臂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很嚇人,不是嗎?這是代價,我該付出的。”


    蕨芨盯著薨粟手臂上的那道傷口,他半晌都是沒有說話。


    “這是兩個種族間的戰爭,臭小子,我希望將來你可以走回來。戰爭是不會給戰士提示的,死亡亦是。”薨粟甩袖,把那道猙獰的傷疤蓋住,又喝了口酒,“波塞冬的狩獵會是一個戰場,他們的戰士會來曆練。和我一樣來自暗靈王都的小子,這是你成為戰士的第一場表演。”


    “什麽?”蕨芨凝神看著薨素,一時間有些不懂對方話語的意思。


    薨粟抓取桌子上的鑿子,把鍋裏頭的頭顱舀出,再次費勁的打了個窟窿,猛力的吸了吸,滿嘴都是被煮熟的白色腦漿。


    他是個年邁的老者,對於長牆後麵的人族曆練遠遠要比眼前這個菜鳥清楚,波塞冬的狩獵會是人族戰士一個絕好的曆練場,活下來的人族戰士將會獲得他們成為戰士的“資格”,一個有著同他們一樣智慧的物種,不會甘願被恐懼支配。


    “舞台已經搭好,帷幕也將拉開,年輕的戰士,你該拿好手裏頭的武器了。”薨素拍了拍蕨芨的肩膀,低下頭,“吃飯吧,至少現在不用麵對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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