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的大夫,一直都是小苑裏那幾個懂醫的丫鬟,一下子小苑裏雞飛狗跳的,繪圖的葉桑晚也變得心煩意燥,索性丟了筆。


    月白卻忽然來了:“主子,您三叔和三嬸在院外,趙氏怕是不行了。”


    這幾日,大家的神經繃得緊緊地,深怕出了什麽意外,好不容易鬆弛下來,這大房的極品親戚又上門找麻煩,這讓聽到月白話的人臉色頓時變得臭臭的。


    葉桑晚清秀的臉上一派沉靜,仿佛趙氏去世的消息對於她來說,隻是一件意料之內的事情。


    “請太老爺和醫女幫忙去瞧瞧,就說我受了點傷。”說著,葉桑晚將衣袖坦坦蕩蕩地挽起來,手臂傷縱橫著兩道起著水泡的傷痕。


    確實是受傷了,沒有撒謊。


    清祀驚叫一聲,桃良已經在屋裏尋找著藥箱,執意要給葉桑晚上藥。


    可瞧見葉桑晚左手上也布滿了水泡,一旁地江媛頭頂上頓時燃起了熊熊烈火,“君姑,你是怎麽照顧主子的,主子受了這麽嚴重的傷,你們竟毫無知覺!”


    不管幾個丫鬟們的雞飛狗跳,等葉桑晚回神過來,手上已經被纏上了厚厚的棉布。


    看著誇張的包紮技術,葉桑晚的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想到也許能利用這傷口遮掩去不必要的流言,葉桑晚伸了個攔腰,朝門外走出。


    江媛和桃良見此,連忙跟了上來。


    霎時間,葉桑晚感覺到院子裏的人忽然朝這邊遞來奇怪的目光,葉桑晚頓住腳步仔細想了想,終於明白自己遺漏了什麽。


    “桃良,召集小苑所有下人集合召開緊急會議。”桃良呆了一下,目光複雜了看了眼江媛。


    江媛則一臉正氣的立在葉桑晚身邊,絲毫不受外界的幹擾。


    等桃良離開,江媛才壓低聲音道:“主子,奴婢沒關係的。”


    “這是我對你的虧欠。”葉桑晚帶著疲憊的神情,腦海裏翻騰著理不亂的雜事,“若不是有你和你娘幫我,初安他們也沒那麽容易營救回來。”


    “到底沒把抓住袁家的把柄。”隻是苦了那羅家背鍋,江媛惆悵地想著,與那羅家製香坊的工人們相處了許久,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因此被連累。


    下人們很快被召集到二進院,葉桑晚直接把事情的經過詳細的對著下人們說了一遍,包括幾個主子。


    還有幾位管事故意詆毀的話,也證明了全是為了演戲胡編亂造的,眾人看向江媛和惠娘的神情才由複雜演變成崇拜。


    “初安,若是沒有江媛傳遞消息,我們也不可能以這樣快的速度找到你,江媛和惠娘是你的救命恩人,長姐希望你知恩圖報。”


    葉初安雙手交疊朝江媛和惠娘做了一輯,“初安誠摯的感謝二位的救命之恩……”


    惠娘連忙將葉初安拉起來,“小公子這是我們應該的,您和主子這樣,我們心裏難安!”


    葉桑晚笑了笑,“這些虛的沒用,就賞你們母女二人可以自立門戶,另賞銀一百兩吧!”


    “自立門戶的意思,主子您不是我和我娘了嗎?”江媛焦急地喊道。


    葉桑晚應聲望去,瞧見那壯實的丫頭急迫又委屈地模樣,“是把賣身契還給你,你娘身子骨不好,難不成要一輩子在我這任我磋磨嗎?”


    江媛地眼眶頓時紅了,她哽咽地喊了一聲:“主子……”


    “好了,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眼下還有很多事情還需要大家的幫忙,你們的所做作為我全部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今日我把話放在這了,隻要你們湊夠了贖身的銀子或者做了巨大的貢獻,賣身契隨時能還給你們。


    我葉桑晚說話算數。”


    “真、真的……”


    所有人不可思議的反複確認,在得到葉桑晚肯定的點頭後,所有人都感動得紅了眼睛。


    若是可以選擇,誰願意一輩子當奴隸?


    可轉念一想,脫離了葉家,他們又能做些什麽呢?


    人的思想就是這麽複雜,見不得別人好,可若有了和別人一樣的待遇,又開始亂想。


    葉桑晚隻是例行畫了一個餅,刺激眾人的積極性罷了。


    解決了惠娘和江媛的事,葉桑晚去了村子裏。


    所有人都聚在村口的大榕樹下有人抱著僅有的半袋糧食,有人箍這懷裏的孩子,有人紅著眼眶,抹著眼淚,一臉的絕望。


    旁邊擺著剛死去的同村村民,他們全部蒙著白布,那夥流民已經被楊捕頭帶走了,周圍還有些未撲滅的煙,被風吹得動搖西擺。


    看到葉桑晚,所有人眼前一亮朝她圍了過來。


    “晚丫頭,嬸兒知道你是有能耐的,眼下我們全部無家可歸,你幫幫我們!”


    “求你幫幫我們……”


    不知是誰不小心捏住了葉桑晚受傷的手臂,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氣,江媛和月白連忙將圍過來的人給隔開。


    葉桑晚目光毫不避諱的迎上所有人:“大家稍安勿躁,村裏的事我需要和朱爺爺商量一下,你們給我一刻鍾時間。”


    說著,葉桑晚朝福嬸遞了個眼神:“葉家小苑隻被燒毀了三分之一,廚房還是能正常用的,這是給大家做的一些吃食,你們先墊墊肚子。”


    說著,福嬸已經帶著下人們在旁邊支起了攤子,村民們在下人的督促下排起了長隊。


    朱朝章無力的坐在草地上,旁邊是朱奶奶和朱繼忠等人。


    葉桑晚走了過去,手上的飯食塞給了朱奶奶,“朱爺爺,我能跟你單獨聊聊嗎?”


    朱朝章衝朱奶奶和朱繼忠點點頭,兩人站起來,帶著其餘的人坐到了另一邊。


    葉桑晚從懷裏攤開了自己畫的草圖,“朱爺爺,您看看,這是重建半月坡村的草圖……”


    “重建?”朱朝章震驚地盯著葉桑晚。


    “是。我算過了,我們半月坡村幾十戶人家,建個房子的錢我還是足夠的……”


    朱朝章失聲尖叫,“晚丫頭,這不是開玩笑,這起碼得幾千兩乃至上萬兩銀子,就算是有了房子,我們也沒有足夠的口糧……”


    “朱爺爺,如果您相信我,我認為我有這個能力。您先瞧瞧這個草圖。”


    看完葉桑晚畫的圖,朱朝章更加不淡定了,“晚丫頭,單一個旺村就已經有一百三十多戶人家了,你想把兩個村合在一起……旺村人是不會答應的!”


    “朱爺爺,旺村的暫且不說,半月坡村呢,您同意嗎?房子我會以房子的規格分類收費,比如最低的五間房帶一個院子的,是五十兩銀子,我會讓村民寫借條,十年內還清。


    還有糧食,賒給村民們,村民可以在三年內還糧食或者按照平價糧鋪的價格,還錢給我。開春您不是想讓我帶領村裏養蠶嗎?


    你可知,季家大公子帶了兩千匹絲綢前往若水國,但是定金就給了我十萬。絲綢是若水國皇室的禦用布料,若水國土地遼闊,富裕的人隻多不少,等著絲綢逐漸普及起來,就算不稀有,也是能賣上價的。”


    朱朝章半信半疑地道:“當真如此掙錢?”


    “前兩年我保證大家賺得盆滿缽滿!”


    朱朝章將草圖收起來塞給葉桑晚,臉上的頹敗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對未來的期望,“我去給丫頭開路,單你先墊錢和借糧這事,已經是雪中送炭了!”


    葉桑晚支牙笑了笑,目送朱朝章召集村民們開會。


    “阿晚!”


    葉桑晚扭頭,見是瘦了一圈且憔悴得不成樣的謝南瑛,蹙著眉問:“你有事?”


    “去看看你祖母嗎?她老念叨著要見你!”


    葉桑晚深吸了一口氣,“不必了。”


    “你祖母她是去家裏刨東西,被坍塌地房梁掉下來砸傷的。那東西事關你母親,你真的不去?”


    “帶路。”


    葉桑晚眸裏的陰霾漸重,她覺得這老葉家真是可笑,總是在死前做一些讓活著人鬱悶的事情。


    她父親葉大山的身世還毫無頭緒,眼下又多一樁,回首趙氏的所做作為,她手裏確實沾上了不少人的性命。


    葉桑晚沒辦法替受害者原諒她,也不會因為在她臨死前,因為告訴她什麽秘密,就原諒她。


    地上的草席上躺著一個瘦弱的老太婆,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著她了,眼前這趙氏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隻剩下一層皮包裹著身上的骨架。


    “丫頭,你終於來了。”趙氏蠕動著幹涸的嘴唇,蒼白得毫無血色。


    這話聽得葉桑晚瘮得慌。


    她右手顫顫巍巍地在懷裏摸了摸,摸出一支還沾著泥土的簪子放在草席上,隻是簡單的動作,她卻好像費了全身的力氣,“這是你娘的東西、你外祖母送的及笄禮……咳咳……”


    趙氏話還未說完,就咳出了一大灘學,葉大河激動地喊了一聲:“娘!”


    “光、門、耀、祖~”


    這四個字,她是從牙齒裏擠出來的,說完,眼神渙散空洞,最終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趙氏,走了!


    直到死,也沒有再提葉大勝一句,卻還記掛著一個無關緊要,被她磋磨至死的大媳婦,她嘴裏的外人。


    葉桑晚不知是不是在贖罪,她半蹲下來,將草席上的簪子,用手帕細心的包裹,然後轉頭,抬腳,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處。


    如果世上有鬼魂,一定會見到真正的葉桑晚,至於原諒與不原諒的事情,就交給當事人抉擇。


    “娘,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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