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周遭漆黑空寂,仿若置身虛空之境,博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一襲紅衣和這幽冷的環境極為不符,烏發披散,臉色極為蒼白,眼神空洞,毫無生氣。十米外一束光自天外垂落,為青銅石椅上盔甲覆身的男子加持些許神的光環,獠牙麵具遮住了半張麵孔,儀容威嚴,看向女子的眼裏俱是怒意。


    “你可知罪?”低沉的聲音響起,如雷入耳。


    “我一生行事坦蕩,從善從德,不以身份淩弱,不以艱難慕強,上報國家,下佑子民,何罪?”博容輕聲嗤笑,“從一而終愛一人,何罪?”


    “凡人果是凡人,雖蒙教化,卻易入歪道,憑一己私欲行事,毫無規矩傍身,妄圖神明,有為天道,今陵魚之覆滅,皆因你起!”


    “倘若天道有錯呢?”即使淪為階下亡徒,博容依舊不懼,她昂起頭顱,臉上掛著諷意,“身為三界主宰的天,不渡萬物之苦,縱容奸邪當道,將生靈塗炭的罪責攬於無辜之身,這樣的天道我為之悲哀啊。”


    “冥頑不靈!天道輪回乃因果循環,自有定數,豈是你肉體凡胎可以參透左右的,你違背三界律令,致使陵魚氣數衰竭,萬民罹難,使黎羲淪為墮神,千年修為毀於一旦,你若不除,天理難容!”


    待聽到黎羲二字,博容眼裏浮現傷痛,再無言語。


    青銅神將憤恨至極,舉起神戟化為神力直向博容天靈刺去,一股勁風先一步呼嘯而去,使得博容長發飛舞,衣袂翻飛,呈現淒美之意。突的,一扇柄神器自博容側方飛來,險險擊破青銅神的神戟之力。


    “焱儲!你敢妨礙本君裁斷!”


    “她即使有罪,也不該毀其魂魄,來日神君歸位,你當如何?”焱儲收回乾坤扇,眼裏無波無瀾,“況且,滅魂去魄需上報天君,何以你私自裁斷,你不怕天雷擊身,廢你一身修為,永墮輪回之苦?”


    一身白袍,不染塵埃,像極了黎羲。


    “她毀了神君根基,待報了此仇,來日當如何便如何,本將自願承受!”


    “你當如此行徑,神君歸位後不會再次成為墮神?神君的脾性,你是了解的。”


    “你…”青銅神將氣急,但先前必殺的念頭已然褪去大半,“隻是,就這麽算了?若如此,下屆皆可藐視天規,連區區凡人我都懲戒不了,今後如何鎮守一方!”


    “懲戒當然要有,本君這不是請了天命前來裁決麽。”


    “如何裁決。”青銅將不甘地朝博容看去。


    “罰她接替幽冥之司,渡化世間執念,收集九千九百九十九種記憶,修補滄溟靈船,再入輪回。”


    “你這分明是為她請命!”青銅將兩三步已逼近焱儲,淩氣逼人,“你想幹什麽?讓她入仙籍,修神力嗎!你要違背天道嗎,你膽敢!”


    “本君奉天命。”


    “你!”


    焱儲越過青銅將,不予理會,緩緩走向博容,輕聲歎息。


    “你本有好的機緣,奈何執念太深,今時處境怨不得旁。上天有好生之德,取你前世記憶,抽你七情六欲,開你靈識,去往人界,渡化萬物吧。”


    博容肩頭微動,將語未語,沉沉點頭。


    “從今以後,你便喚青墨,此去人間,妖魔混雜,贈你混元珠傘為法器,待修得萬譜之力後便去吧。”


    月夜緲緲,雲結海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有輕舟搖曳在煙波之上,女子自船內掀起紗簾,撐過傘,低聲道:


    “留下你的故事,我可解你一憾。”


    第一章雲深不知處


    男子攤坐著看向眼前青衣墨傘的女子,眼裏有疑惑、有恐懼,身子止不住發顫,摳在船板的指尖微微泛白。


    方才他正拿著魚叉專心找魚,瞅準目標蓄勢待發之際,那大魚突地幻做他過世兄長的模樣,登時一股熱流襲卷天靈,醒來之時便身處在這艘木舟上。


    四下裏海風怒號,這木舟上卻是一片安寧,船帆微卷,簾紗輕揚,女子立於木階上,麵孔隱在傘裏瞧不清真容。


    “能遇到我,說明你心中有一念久久未化。”


    一……念?


    男子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遭,海麵上的霧氣很重,天色幽沉,卻是什麽也瞧不見,猶如置身人間之外的幽冥之境。


    “水涼的刺骨,我想回家啊。”


    誰,誰在說話!


    男子四下慌張地看去,眼含不安。


    “那怪物咬地我好疼。”


    “你為什麽不救我。”


    “我待你不薄,吃穿用度都先緊著你,你何故要放棄我!”


    “為了你我拋卻了所有,你怎麽忍心陷我於死境!”


    一聲聲質問猶如魔音,男子痛苦地捂住耳朵,他瘋了似地搖晃腦袋,豆大的汗珠自額角滾落,“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我沒有害你……”


    “我沒想會變成這樣……”男子的聲音夾雜哭腔。


    海水翻騰,小船巨烈搖晃,一雙灰白的手突地伸出抓住船沿,一個披散長發的頭顱赫然浮出,男子被嚇地猛然後靠,喉節艱難滑動,頻頻吞咽口水,那如厲鬼的男人爬過船板,渾身血淋淋的。


    “天理昭昭,因果有序,善惡到頭終有報,一命抵一命啊……”


    話畢間,惡鬼已伏在男子身上,咧開嘴,露出一排明晃晃的獠牙。


    “我沒做過,我沒做過,放過我吧……放了我……”


    惡鬼猙獰的麵容越來越近,鹹腥嗆入鼻腔,男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醒來!”


    一聲大嗬,男子徒然驚醒,惡鬼立時消散不見,再回神便對上了一雙清幽的眼眸,那瞳孔裏映出自己慘白的狀貌。


    周遭恢複了安靜,仿若跌進了虛無之境,連先前海浪的聲音都不曾有,惟餘男子粗重的喘息和劇烈的心跳聲。


    “你、你究竟是誰。”


    女子倚在船頭,神色清冷,單看向海中洶湧之處,“吾乃幽境之冥,渡這世間執念。”


    “渡這世間執念……”


    男子喃喃地重複著,眸光有些渙散。


    “你若想去除魔魘,便告訴我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灣水村臨近海岸,民風淳樸,這裏的人勤勤懇懇,雞鳴而起,日落而歸,世代以捕魚為業。


    湛藍的天幕,似湖水澄澈,托著幾片輕柔的雲朵緩緩浮動,陽光為其鑲上淺淺的金邊。


    男孩自村口一路興奮地跑向家,期間衝散了正圍在一起遊戲的孩童,不小心踩上了一隻黑狗的前爪,疼得那狗衝著男孩狂吠,聲音飽含憤怒,跑出老遠還能聽到。


    男孩氣喘籲籲地一手把著自家門栓,一手扶著腰肢。


    “哥、哥,村口的陳二又捕到了那稀罕的大魚,去鎮上換回了五金,足足五金啊,夠他下輩子的用度,還能娶個模樣俊俏的媳婦回來呢!”男孩眼裏金光閃爍。


    “那是人家運氣好,這麽多人去捕大魚,也就陳二一人捕獲過。”


    一個模樣憨厚的青年正坐在矮腳木墩上編織著漁網,溫聲笑著,夕陽的光束輕柔地灑在他的肩頭。


    “我們運氣未必差啊,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男孩轉過身背靠著門欄,嘴裏噙著根嫩草,眯著眼睛望向大小錯落的屋舍,由近及遠。


    “隻要能捕到一條,我就滿足,到時候嫂子說不定就肯回來了呢。”


    青年聞言停下了手裏的活,他扭頭看著那個瘦弱的背脊,眼裏滿是心疼,“小雲,我們兩個人過活也挺好啊,你呢安心念書,生計我來維持,等你長大有出息了,哥也能跟著享福不是嗎。”


    “可是,那要好久才能實現呢。哥哥…不想念朵朵麽。”


    “況且…因為我,嫂子才帶走朵朵的……”


    林風輕輕拂過少年的鬢發,少年的聲音很輕很輕,掩隱在風中聽不真切,他垂下頭踢著腳下的石子,眼含落寞。


    “小雲,這不怪你。”


    小雲自出生時就沒了爹,他娘也在病痛折磨下不久離世,親戚將家裏僅有的土地賣了,留了點葬母的銀錢和少許糧食便匆匆離開。好在還有一個兄長操持家裏大小,白天大打魚,夜裏縫補,日子雖苦,總歸是平安成長。


    因為小雲,上門的媒婆皆比旁人多要一份的酬勞才肯為石磊說媒,本就清貧的日子越發緊巴。


    旁的人家家底不說充實,起碼三餐無憂,公婆健在,還能多一份人力。故此,本村的人幾乎沒有願意將姑娘許給石磊的,皆客套拒辭,媒婆隻好把目標轉向偏遠的村子。好容易有願意來的,剛一登門都被家無擔石的破敗景象嚇退了,更別說還有一個半大的拖油瓶,喝了口水搪塞了理由便匆匆離去。


    小雲一天天長大,漸漸看懂村裏人看向自己同情與擔憂的目光,也明白了和哥哥同齡的人早幾年連孩子都有了,為何哥哥至今仍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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