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著駝紅羊毛地毯的寂靜書房,窗外清晨的光輝斜照進來,灑落在書桌後的身影上。


    細小浮塵在空中遊走,陽光下晶瑩的修長手掌夾著酒杯,腥紅如血的液體在杯中輕晃。


    一座繁瑣的暗紫色六芒星陣突兀在書桌前浮現,驚擾書房裏流淌的靜謐。空間開裂,暗紫色的高挑身影從虛空浮現。


    身姿曼妙,尾巴如鞭,生有雙蹄,狹長眼眸魅惑地地注視書桌後的人影。


    氣氛即將轉向旖旎時,戛然而止在魅魔微張的紅紫裏:


    “噗嚕噗嚕——”


    涼意撲麵而來,酒液隨酒杯晃蕩了一下,年輕而英俊的人影怔住:“什麽……?”


    魅魔的靈巧舌尖舔著嘴唇:“噗嚕噗嚕噗噗噗——”


    更多肆無忌憚噴出的口水落在臉頰上,散發比泥土更重的腥臭。


    來不及反應的年輕人下意識伸手阻擋,然後,縮在茅草堆裏的男孩從變質的美夢中驚醒。


    一隻豬玀晃著尾巴,散發和魅魔同源的氣味“哼哧哼哧”從身旁經過。


    男孩落回帶著餘溫的草堆,眷戀著溫暖和魅魔。


    他寬鬆的藍色睡衣沾滿汙漬,泥點糊在泛灰的黑色頭發上。


    草棚外的天空陰沉,細雨淅淅瀝瀝落下。從棚頂破洞滴淌,迸濺的泥點成為喚醒他的罪魁禍首之一。


    今天是他通過那扇門,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


    當他拖著年輕好幾歲的身體在林間草地徘徊幾個小時也沒發現那扇憑空出現又消失的罪魁禍首——一扇雕花木門後,不想夜幕降臨還逗留在響起狼嚎聲的森林的安南在黃昏中沿著一條土路,來到仿佛中世紀的小鎮。


    然後開啟了波瀾壯闊,驚險刺激的,奇幻詭譎的,挨餓生涯。


    這裏不是認知的中世紀。


    那些膚色、瞳色獨特的居民和旅人的交流絕非已知任何一種語言。


    “哼哼——”


    不遠處的破爛茅屋下的圍欄探出一顆髒兮兮的豬腦袋。


    不過豬還是豬,太陽和月亮還在。


    安南向它揮了揮手。小雨逐漸停歇的時候從草堆裏爬起,準備新一天的工作。


    扒開身下草堆,安南將前兩天賺來的銅幣揣進口袋。


    雨後的暗沉天空一片霧蒙蒙,隨風而至的濕氣使人瑟瑟發抖。


    安南裹緊肮髒而潮濕的睡衣,沿著汙水橫流的窄巷來到小鎮最繁華的街道,熟悉地坐在一群衣衫襤褸渾身散發惡臭的流浪漢之間,開始今天的乞討工作——


    畢竟語言不通,他除了乞討什麽也做不了。


    甚至業務不熟練讓他每日薪水隻有周圍乞丐的三分之一到七分之一。通常一枚,最多時三枚。


    安南每天隻用一枚銅幣買一小塊難吃但管飽的摻雜木屑的麩皮麵包,多餘的留下應對不可知意外。


    但說安南隻在丟人的乞討有失偏頗,他學會了一句異世界語“滾開”,也可能是“真髒”或者“別擋道”或者“好髒”的意思。


    一道比烏雲深邃的陰影伴隨著聽不懂的嗓音突兀落下。


    今天運氣似乎不錯,這麽快就有一名好心人肯施舍善心。


    安南抬起頭,然後,他所唯一能想象到的是貓和老鼠裏湯姆的女主人。


    他是那隻湯姆。


    安南很希望她是在說著“噢可憐的孩子”“他需要一些食物和衣物還有錢”諸如此類的,但婦人那橫肉之間的眼睛綻放的貪婪、憐憫,也可能在說“噢細嫩的可人兒”“他需要一個溫暖的床和懷抱。”


    懷揣著欲望的婦人向糾結的安南招手呼喚,安南本想要大聲嗬斥她……但還有什麽比饑餓的凍斃街頭更糟?


    幾分鍾後,弱小而無助的安南跟在熊一般壯碩的婦人身後,周圍乞丐迫不及待地爭搶起留下的草堆。


    站在街道前,一隻瘦弱的、營養不良的、肚子幹癟的小馬拉著滿滿一大車貨物,從安南麵前駛過。


    噢,可憐的小馬駒。


    ……


    “為什麽他的頭發是黑的……”


    “會不會是精靈……”


    “酒館的吟遊詩人說精靈都有尖耳朵……”


    “說不定是混血……”


    “這個男孩是貴族,我聽過他說話,聽不懂但和唱歌一樣好聽……”


    “快看,他要吃東西了……”


    黃昏褪去的傍晚,三道輪廓趴在窗邊,竊竊私語著。


    其中那道壯碩身影拍了拍旁邊的人:“馬丁,快去拿些麵包和衣服,他一定餓壞了,光喝湯胃會疼的。”


    “噢。”


    被叫馬丁的輪廓離開窗邊,鑽進房間拿起油燈和一件亞麻外套,跑到廚房,將油燈夾在腋下,從廚布下抓出一條黑麵包。


    另外一邊,渾然不覺窗外動靜的安南拘謹地等待著。未知使他惶恐,婦人使他不安。還好有一碗熱乎乎香噴噴的肉湯溫暖人心。


    嘭——


    捧著肉湯啜飲的安南驚訝地抬起頭,看見房門被推開,油燈下,粗長的棍狀陰影探進門後……


    ……


    安南差一點就攻擊了這家善待自己的人。


    感激的接過麵包和衣服,安南下意識想要道謝,又想起他們說的是另一種語言,隻好安靜地微笑。


    黑麵包和肉湯讓很久沒飽食過的安南吃得胃脹。沒多久,那位婦人和一名黑瘦中年人將一張床鋪抬進房間,指了指安南,又指了指衣服。


    安南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換上這件洗得褪色的亞麻外衣。


    衣服對現在的安南來說有些寬鬆,還有些粗糙,但比被泥汙掩蓋原本顏色的髒汙睡衣好太多。


    安南坐在院子裏的矮階上,眺望夜空。


    婦人和男人住在旁邊的臥室,年輕人則出門不知去了哪裏。


    現在的他飽腹而溫暖,終於有時間思考生存之外的事情了。


    望著月光下稀疏的星空,安南開始想念地球的喧囂,想念地球的美食,想念……


    一團燃燒的火焰突然在小鎮外升起,像是煙花照亮夜空。火焰浮現的方向,兩道追逐的身影在小鎮外交戰,彼此迸發奇特的光亮和爆炸聲。


    不是戲法或魔術,那確實是某種魔法。


    隨著兩道身影遠去,火焰黯淡消失,轉眼湧上的夜色將安南的臉吞沒。


    同樣消逝的還有安南對家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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