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壽對這個忽然間來到椒房殿的妹妹, 態度還是滿微妙的。


    他雖然不至於討厭這個粉嫩雪白的江米團子, 但也沒有像自己號稱的那樣,很疼這個妹妹。因為陳嬌把他們進殿請安的時間安排到了一起,劉壽多少有些感覺到自己的母親被人分走了一半似的, 對小妹妹沒有什麽好臉色,也就是等到沒人注意的時候, 才會偷偷地拿手去戳她的臉蛋。


    陳嬌給王太後學起來,逗得王太後樂不可支:雖然也不是沒有外孫, 但看待親孫子孫女, 總是有所不同,雖然伴隨著竇嬰、田`關係的惡化,兩宮間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但劉壽和劉露也算是最保險的緩衝地帶了, 什麽時候隻要一提起這兩個孩子,王太後的臉色就頓時能從多雲轉為了晴。


    “到了六個月之後, 他就喜歡妹妹得多了。”陳嬌就抱著劉露和王太後閑聊, “也是這孩子長得頗為喜人,才七八個月,就懂得咿咿呀呀的,跟著大人的手指動來動去,阿壽把手指放到她拳頭裏, 她就拿起來拉到自己唇邊啃來啃去。”


    “唉。”王太後湊過來看了劉露一眼,雖然喜愛也是喜愛,可轉念一想, 不禁又歎了一口氣。“阿徹今年都二十三歲了,膝下也就是這一兒一女……”


    陳嬌這一回就很淡然了:再說她椒房霸寵,那連王太後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了。清涼殿內外環伺都是美女,連永巷殿內都要住不下了,劉徹身邊服侍的美人還少了?他也算得上夜夜春宵,這半年多以來,永巷殿裏的美人幾乎人人都輪了兩遍了,都還沒說侍中、孌童那邊的寵幸,可就是沒有喜訊,陳嬌又有什麽辦法?


    王太後說這句話,也不是為了擠兌陳嬌,她心裏也不是沒有憂慮的:雖然劉壽看著健壯,但人命無常,今天還活蹦亂跳的,後天就輾轉且死的事情,她是見得多了。沒有七八個孩子,她心裏無論如何也都覺得不大穩當。賈姬也好,王姬也罷,在這一刻,她們的出身就沒有那樣重要了,隻要能給劉徹生下孩子,什麽出身都好,都是後宮中的功臣。


    “前一陣子,我派人到永巷殿裏去查看過了。”她就和陳嬌絮絮叨叨地商量。“那群女孩子,個個身子都單薄得很!年紀小的也不少見,這樣纖弱,怎麽能留得住阿徹的種子?還是要挑選些身體豐腴的粗壯女子,這樣才更好生養。”


    太後這就是閑出來的毛病,從前侍奉太皇太後的時候,心裏事情還是多的。現在,整個漢室天下,說起來都要奉她為尊,田`又在外頭為王家爭氣,一般的事,也輪不到太後出麵,太後能操心的事情少了,也就越來越把眼睛盯著劉徹的後宮,盯著劉徹的子嗣了。


    “從前也不是沒有挑選過這樣的美人。”陳嬌隻好把借口往劉徹身上推。“但是阿徹就是不喜歡……這我也不能逼他吧?”


    她歎了一口氣,“我又何嚐不想多幾個皇子呢?現在就隻有阿壽一個,雖然他漸漸大了,但心裏也實在還是不大穩當……”


    “也的確是怪了。”王太後也跟著陳嬌歎了口氣。“雖然生孩子是腳踏生死門的事,但懷了三個死了三個,真不是什麽好兆頭!”


    又不禁煩躁地埋怨了劉徹一句,“還不是阿徹開的壞頭!”


    還好衛女這胎是女,不然要是個男丁,她再產後身亡,陳嬌還真不容易洗脫自己的嫌疑。現在就是太後這麽一說,也都是無心之語,真正埋怨還是劉徹,第一個賈姬被他處理了之後,以後接二連三就站不住了——看起來,很像是犯了莫名其妙的忌諱。


    “可不是就覺得古怪了。”陳嬌不動聲色地說。“不知道的人,還當有誰動了手腳,私底下……”


    她沒說完,便流露出了自悔失言的表情,王太後看在眼裏,心底一跳,她頓時坐直了身子。“你是說,有人暗地裏對未央宮興了巫蠱?”


    這種捕風捉影的事要是鬧開了來,那可就不是一兩條人命可以了結的了!並且這種事,也要不了多少真憑實據……一旦鬧開了又是牽連禍廣,就是皇太後都不敢輕易采信。


    可仔細這麽一想,又是越想越真:王姬那個孩子,好好的就沒了,一般說來,快足月的孩子,就是忽然發動了,多少也有希望活下來的……更別說衛女了,生得那麽順,卻是應在了產後……


    “這種事也不好隨意地就下了定論。”陳嬌忙補了兩句,“就是心裏有這麽個想頭而已。阿徹畢竟才二十三歲嘛,那樣年輕力壯……沒有多久,是肯定能再傳出好消息來的。好事不怕晚,好事急不得。”


    王太後也不想把後宮搞得腥風血雨的,沉思了片刻,隻是安排,“今年多找幾個人進宮來祭祀做法吧!也去一去這股晦氣,再多添些給賈姬的供奉……免得她在地底下呆得不安心,還要上來作祟!”


    陳嬌自己是再世之身,鬼神之事,她卻並不大相信,態度一直是反常的淡薄。


    但看著王太後凝重的表情,又想到賈姬下場,一時間不禁也露出惆悵神色,跟著王太後一道歎了口氣。


    很多事就是這樣,雖然口口聲聲‘身為皇後,你不得不對不起幾個人,但你要對得起天下人’,但其實手髒了就已經髒了,這血跡並不會因為你對天下的功績,而少紅半分。


    她雖然一向不喜歡亂發脾氣,但手中也不是沒有沾過血腥。其實在後宮中這幾個上位者,又有哪一個的手,不染纖塵?


    很多時候謠言就是這樣,隻少了一個由頭,一旦有誰無意間提起這麽一回事來,雖不說後宮中立刻就傳得風風雨雨了,但該知道的人,也終究是瞞不過去的。


    劉徹心裏就更多添了一點煩躁,他二話不說,就又加大了本已經被太後加厚了幾分的祭祀規模,倒是把後宮中鬧的處處都是香煙,這才好受了一些。


    又罕見地帶著陳嬌到郊外去遊樂,隻帶了幾個心腹伴當相隨——也都是跟在身邊七八年的老人了。


    “從前出門的時候。”陳嬌也很感慨,“身後跟了十多二十個人。現如今,一個個也都高升出去做官了,還在你身邊做侍中的人,沒有幾個啦。”


    侍中雖然地位超然,可以直接和皇帝接觸,已經算是登天的大道了。但劉徹把這一群年輕俊彥留在身邊,肯定不止是讓他們為自己參讚朝事,太皇太後去世後這一年多以來,這些年輕人漸漸地都在朝廷中得到了自己的位置,雖然位份未必會比侍中來得高,但畢竟可以踏踏實實地接觸到實事,誰是真正的人才,誰又隻是憑著口才混口飯吃,終究會被現實檢驗出來。


    “是啊。”劉徹不禁就摟緊了陳嬌,“不知不覺,六七年了。”


    他能文能武,也不是沒有即興賦詩,但不知為何,陳嬌卻覺得那些華美的詞句,卻都沒有這簡簡單單一句話來得更要動人。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和劉徹夫妻已經八年。


    八年夫妻,足以讓兩個人互相了解得透徹,就算曾有什麽如膠似漆的激情,也將漸漸褪去,僅剩兩個人相對,這邊動一動手,那邊便知道她沒出口的話。


    但她和劉徹卻並非如此,她甚至覺得八年後,她對劉徹的了解要比從前更少了幾分,在她失去了那個先知先覺的幫手,所擁有的先知先覺之後,現在的劉徹對她來說,終於算得上一個挑戰,一個迷局了。


    她想知道自己在劉徹心裏又算什麽,是一個已經被他解出的難題,一個已經被他看透的妻子,還是一片依然待他去征服的領土……她知道劉徹現在將眼睛放到了天下之廣,但陳嬌不期然有時竟想和天下爭寵——


    她覺得自己始終還是把衛子夫的臨終遺言聽到了心裏去,她畢竟還是感到了一絲不安。


    不過,又始終還是有幾分心安的。


    前一世不論她的結局多落魄,至少衛子夫是熬出了頭,一輩子榮寵不衰,多少也說明了劉徹不是個薄情漢。隻是前一世他的深情給了別人,這一世,為了自己也好,為了陳家也罷,已經快要握到手的東西,她是不會再讓給別人了。


    她就偏頭看了看劉徹,微微一笑,又將頭靠到了天子肩上。


    “還記得從前在這片林子裏,你采了一朵花送給我。”陳嬌說。“明年春三月,我們也再來踏青吧,到時候,還要煩你再采一朵野牡丹來,給我插在鬢邊。”


    美色終究會褪去,美色終究會被取代,但這一路一起走來,風風雨雨的八年時光,卻是誰都取代不了的。


    劉徹不禁就摟緊了陳嬌,他低沉地嗯了一聲,卻沒有接陳嬌的話茬,沉默有頃,才輕聲道。


    “嬌嬌,我們怕是要和匈奴開戰了!”


    陳嬌不禁就是一驚。


    屈指一算,又明白了過來。——大行令王恢一貫主戰,雖然去年的那場爭鬥,是以和親派的勝利告終,但他可沒有死心,私底下多次勸諫劉徹,終於勸出了這一次馬邑之圍的布置。


    而這次設伏不論勝負,都將宣告著一個帝國對另一個帝國的戰爭,也意味著在八年的潛伏過後,劉徹終於要徹底登上屬於他的舞台,在天下間肆意地塗抹著他的色彩。這是他長久以來的抱負和夢想,也是大漢舉國上下所渴求的一戰,即使沒有良將精兵,但麵對極速膨脹的匈奴人,該打,還是要打。對劉徹來說,這一戰,是他個人自幼渴求的一戰,也幾乎算得上是大漢帝國的背水一戰了。


    而此時此刻,天底下就隻有陳嬌一人知道,這一戰的過程,也注定不會太過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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