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慶宮。


    在那道金光剛剛落下之時,永泰帝詫異的看了袁九峰一眼:“監正之卜術,想來已經臻至絕巔了。”


    “可惜玄道三式,太乙神數與奇門遁甲皆已失傳,隻有六壬神課流傳下來,也隻能算算與玄道或自身相關之事了。”


    袁九峰不卑不亢。


    “哦?那你說說看,這金光代表什麽?”


    永泰偏過頭,似笑非笑的扭頭看向袁九峰。


    “聖閱。”


    袁九峰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永泰帝的瞳孔一縮,語氣嚴肅起來:“此話當真?”


    袁九峰沒有回答,而是看向遠處天穹。


    下一瞬,滾滾聲浪傳來。


    “君不見,陽河之水天上來……”


    真的是聖閱……


    永泰帝當即不說話了,而是閉上雙目,靜靜感受著元聖意誌,還有這首詩的意境。


    良久,聲浪漸消。


    永泰帝睜開雙目,感歎道:“好一個狂傲的書生,好一個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此才華,卻被逼迫至此,到底是何人所為?”


    作為一國帝王,其儒道境界或許沒有多高,但他的文學素養絕不是一般讀書人可以比擬。


    僅僅是一首連題都不知道的詩,他從中解讀出來的意思都要遠比國公府眾人更多。


    “此事轟動陽京,稍後一查便知。”


    袁九峰依舊死死盯著天穹,語氣帶上了幾分神秘,“陛下猜,聖意賜福會是什麽?”


    “聖意賜福……”


    永泰帝想了想,不在意道:“一首詩而已,又不是新的儒道立意,於人族也無甚功德,聖意頂多賜一道才氣罷了。”


    袁九峰搖了搖頭,緩緩開口。


    “陛下難道忘了,詩詞最初的由來和作用?”


    哢嚓~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刹那間劃過永泰帝的腦海:“你是指……教化之功?”


    袁九峰直視永泰帝雙目,緩緩吐出兩個字:“正是。”


    永泰帝眯起眼睛,看不清內裏神色:“你一個玄道的人,對儒道之事了解的還挺多。”


    若此詩能與教化沾上邊,那聖意所賜就不簡單了。


    “儒道本就是脫胎於玄道,二者隻是發展不同罷了,最終還是要殊途同歸的。”袁九峰說道。


    上古時代,人族誕生於中州。


    彼時妖邪肆虐,羸弱的人族幾與口糧無異。


    為了族群能夠繁衍下去,不被滅絕。


    上古人族以‘頌’拜天拜地,乞求上蒼,這就是詩最初的形態。


    等到武道誕生,人族勉強能喘口氣,‘頌’漸漸又有了另外一個功能,傳承。


    傳承先人不屈的意誌,傳承族群不滅的精神。


    而玄道出現,以妖邪血肉製符,禱告上天,讓‘頌’漸漸有了規整的韻律。


    一直到儒道誕生,人族的生存壓力驟然降低,‘頌’的功能徹底轉向教化人族,最終一代代演化,成為了詩、詞、歌、賦。


    “陛下,自妖邪徹底被鎮壓之後,我人族不再有滅族之危,儒道便開始重境界,輕教化,詩詞歌賦淪為小道,以致底層百姓蒙昧無知,直到五百年前,中州才終於有了統一的語言和文字,這是何等的可悲。”


    袁九峰聲音縹緲,卻讓人聽出了沉重之感。


    “你到底想做什麽?”


    永泰帝靜靜聽完,突然轉過身來,直視袁九峰雙目。


    袁九峰是玄道在大慶的代表,數十年來領著欽天監,觀天象,測吉凶,從不幹預朝政,也不與任何人接觸。


    而今天剛一出來,就直接將矛頭對準了儒道。


    他想幹什麽?


    或者說,玄道想幹什麽?


    “老臣,惟願大慶與人族長盛不衰。”


    袁九峰俯首躬身。


    “……”


    永泰帝看著麵前這張老臉,恨不得罵上兩句。


    玄道為什麽不討喜?


    就因為這些人說話說一半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讓人雲裏霧裏,好生憋悶。


    “陛下,重開詩詞教化,為不世之功。”


    袁九峰又補充了一句。


    “嗯?”


    永泰帝雙目一凜,似乎想到了什麽。


    那道金柱暈染開來的光芒襯托在他背後,將他映照得如同神祇。


    另外一邊。


    國公府二進正廳。


    周氏遠遠看著院中盤坐感悟的眾人,內心滿是陰沉。


    之前,她可是親眼看著那頁詩稿被金光籠罩,而後在金光包裹之下,垂直穿過房頂而去。


    雖然她並不明白後續的讀書聲代表了什麽。


    但她知道,這麽大的動靜,絕對已經引來了多方關注。


    而作為始作俑者的蘇平,已經不再是那個任自己捏扁搓圓的鄉野小民了。


    甚至就連自己的計劃,也很可能因此出現變故。


    “夫人,該做決斷了。”


    老管家在旁邊出聲提醒道,“此時挽回,尚且還來得及。”


    周氏心中一動,開口問道:“你有什麽想法?”


    唐遠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老人,跟在身邊已有數十年。


    她對唐遠的信任,甚至還要多過女兒沈心瀾。


    “依目前的情況,再想坐實蘇平的劣跡已經難以實現,隻有兩種辦法可以挽回。”


    老管家彎下腰,低聲道:“其一,向蘇平認錯,請求他的諒解。婚書還未送去官府,可以另立,而他也並未真正跟小姐拜堂,可以另作更改。”


    “不可能。”


    周氏毫不猶豫的拒絕道,“事已至此,一旦變卦將入贅改為許配,整個定國公府將淪為笑柄,而且心瀾絕難同意。”


    頓了頓,周氏又道:“況且,他蘇平一個山野小民,哪來資格讓國公府認錯?”


    老管家眸中閃過一絲黯淡,接著道:“其二,將所有事情推給翠竹,甚至是……二少夫人。”


    此話一出,周氏麵色變幻。


    為了避開定國公的視線,從一開始,招贅之事就是她引導著趙氏和張氏來完善和實施的。


    而且就連給國公回稟的信都是趙氏寫的。


    說白了,這就是她最初的計劃。


    萬一事不可為,趙氏與張氏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可那同樣也要承受被二人聯手反咬一口的風險,不到最後關頭,不能走這一步。


    至於翠竹,雖然是女兒的貼身丫鬟,但畢竟隻是一個丫鬟,丟出去也就丟出去了。


    有了翠竹交差,想來那蘇平不會這麽不知好歹。


    沉吟片刻,周氏有了決定。


    “去將翠竹綁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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