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客棧。


    這是狀元街最好的一家客棧。


    與仙客來不同,仙客來以醉仙釀和‘齊公擺宴’聞名天下,雲起客棧則是因為走出過一百多位狀元。


    現在的那塊牌匾,便是當朝首輔劉守義所題。


    “不怕告訴你們,我當時的考棚就在小詩君隔壁!”


    “真的假的?”


    “……”


    一群人坐在大堂裏談論,葛長命葛員外坐在角落,津津有味的聽著。


    “你且說說,小詩君什麽模樣,年方幾何?”


    “額……說實話,他交卷的時候雖然引起了大家好奇,不過那個時候誰都當他交白卷,沒有太過留意……”


    “切……”


    “說了等於沒說。”


    “你們在外麵,隻見識到了先民異象和雙聖共閱,你可知聖閱之前是何征兆?”


    “聖閱之前還有征兆?”


    “快說說!”


    “嘿嘿。告訴你們,小詩君走了之後,沒過一會兒,貢院突然大風驟起!風勢之大,乃我生平僅見!”


    “大風?”


    “照你這麽說的話,要是沒開始作答還好,寫了一半兒的豈不是遭殃?”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那風明明很大,刮得人眼都難以睜開,卻根本沒吹起哪怕一張卷子!”


    “嘶……還有這等詭異之事?”


    “這是儒道庇佑啊,不忍考生們多年心血付諸東流。”


    “可惜,小詩君沒有參加鹿鳴宴……”


    “……”


    這些日子,葛長命已經聽了好多遍小詩君的故事了,而且還有好多個版本。


    什麽小詩君隻有十歲,是當之無愧的神童。


    什麽小詩君身高九尺,比女子還美。


    等等說法不一而足。


    但葛長命知道,這個小詩君,就是他們小河村的蘇平。


    是那個,在自己家抄了半年書的蘇平!


    起初第一次聽說,解元叫做蘇平的時候,他還以為隻是重名。


    可偶然之間又得知了蘇解元出身卑微,現在是定國公府的贅婿。


    他這才反應過來,蘇平居然已經走到這麽高的程度了。


    感歎之餘,無可抑製的自豪油然而生。


    看吧!


    我自己雖然隻是個童生,可是連小詩君,連新科解元都曾經在我這裏學習過!


    這不比考中秀才,更值得開心嗎?


    葛長命舒坦無比,就著那些議論幹了一碗茶。


    “葛翁。”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葛長命第一時間聽出了這是蘇平的聲音,然而他卻沒有任何的驚喜,反倒臉色狂變,轉過身一把拉起蘇平上了樓。


    “額……”


    蘇平沒有反抗,任由葛長命將自己帶進客房。


    葛長命仔細的看了兩眼,確定沒有人跟上來,這才放心的鎖上了房門。


    “葛翁,您這是?”


    蘇平不解道。


    “你怎麽還在陽京?!”


    葛長命壓低著聲音,焦急無比的問道:“趕緊走,趁他們還沒發現你,趕緊走!”


    也不等蘇平回答,葛長命又急急的取出自己的包裹,開始翻找起來。


    一邊翻找一邊還在不停的說。


    “國公府肯定處處為難你了,對不對?”


    “別想瞞我,我都猜出來了。”


    “根本就不是三公子說的什麽‘外出求學’,你是逃走的。”


    “若定國公府要害你,便是報官也沒用,逃是對的。”


    “……”


    雖然來陽京的這些天,他和葛平安都受到了很好的照應,沈玉書不僅將他安排在了雲起客棧,包攬一切用度,更是以堂堂三公子的身份收下了葛平安作為學生。


    但是,他卻並沒有被這表象所麻痹。


    國公府、贅婿、接自己來陽京,以及‘外出求學’的蘇平。


    這些事情串聯在一起本就不太對勁。


    加上尚在陽京流傳的,‘小詩君被惡奴所欺’的事件。


    一個更接近真相的版本在葛長命的腦海被梳理出來。


    定國公府,在謀害蘇平!


    雖然不一定是害命,但絕對有在謀劃著什麽!


    他葛家父子,根本就是定國公府用來要挾蘇平的工具!


    沒錯,他隻是個童生,賤命一條。


    但聖賢書卻告訴了他,什麽叫正直,什麽叫君子擔當。


    碎碎念中,葛長命找出一個小布包,塞進蘇平手裏:“帶上這些錢,快走,走的越遠越好!”


    “葛翁……”


    蘇平攥著錢袋,愣在了原地。


    “還愣什麽,快走啊!”


    葛長命見蘇平不動,愈發的焦急難耐:“雖然你在京裏藏了這麽些天沒被發現,但現在不一樣了,我這裏肯定有人盯著,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葛翁,我不走了。”


    蘇平突然笑了。


    “你是擔心我跟平安?”


    葛長命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道:“放心吧,三公子不僅收了平安做學生,還說這兩日就帶平安去國子監,有了監生身份,沒人敢把我們怎麽樣的。”


    他在撒謊!


    想要成為國子監的監生,哪怕是例監,最低也要年滿十二歲。


    “葛翁,您這是說的哪兒跟哪兒啊,哪裏有人要害我?”


    蘇平袖子裏的雙手死死捏緊,臉上的‘哭笑不得’卻無比自然。


    “……”


    葛長命沉默了一瞬,表情冷了下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瞞我?我都聽說了……”


    “葛翁,您理解錯了。”


    蘇平聳了聳肩,“您是不是以為,我是忍受不了國公府的百般欺辱,這才走的?”


    “難道不是這樣嗎?”


    葛長命疑惑的問道。


    “其實吧,沒有這麽誇張,隻是我實在不喜歡那個沈心瀾,所以才鬧出了一些矛盾,一時衝動就跑了。”


    蘇平無奈的攤開雙手,“不過這次回來,我也想開了,人家把我招待的那麽好,還把唯一的掌上明珠送給我做媳婦兒,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真的?”


    葛長命還是有些不信。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蘇平歎了口氣,“這次回來,我就不準備走了,雖然媳婦兒不是心上人,但最起碼有國公府幫襯,以後入了官場也能順利一些。”


    “好吧……”


    終於,蘇平自如的神色和無懈的解釋,讓葛長命信了幾分,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下一瞬,葛長命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害得我為你擔心這麽久!”


    “是小子的錯,您大人有大量,寬恕則個。”


    蘇平嬉皮笑臉的求饒。


    二人也算是久別重逢,當即叫來小二上了一桌席麵和好酒,就這麽在屋中聊了起來。


    葛長命問的最多的,自然是蘇平離開小河村後的經曆。


    當然,最主要集中在兩次異象和鄉試奪魁這兩件事上。


    蘇平知道葛長命心底還有疑惑,這是打著旁敲側擊的目的來問的。


    不過,對他這個能開掛的儒道一境來說,找一些合理的說法搪塞過去簡直不要太輕鬆。


    反正有永泰帝的那幾道口諭在,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真實的說法傳出來。


    加上酒意的協助,沒過多久,葛長命就徹底信了蘇平的說法。


    等差不多了,蘇平又轉而問道:“葛翁可還打算回小河村?”


    “小河村?”


    葛長命一愣。


    之前抱著決絕之意,他還真沒怎麽想過這個問題。


    現在蘇平的事解決了,細想之下,突然覺得留在陽京還不錯。


    “三公子說平安的儒道資質很好……”


    葛長命沉吟道,“若是回了小河村,豈非浪費了這份資質?”


    “那就留在陽京吧,宅子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蘇平點了點頭,笑道:“不瞞葛翁,小子在陽京尚有些餘財。”


    “這……”


    葛長命並沒有急著拒絕,想了想就點頭同意:“也好,等平安出息了,讓他來還你這個情,哈哈哈……””


    既然打算留在陽京,無論是住進國公府還是留在雲起客棧,始終不是長久之法,現下不是該矯情的時候。


    欠蘇平的人情,總比欠國公府的人情要好吧?


    “哈哈,葛翁豁達,小子敬您一杯。”


    “誒~敬我幹什麽,敬儒道,敬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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