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


    午門廣場人滿為患。


    數千持戈帶甲的官兵將民眾擋在外麵,中心空地則是搭起了一座矮台。


    刑部尚書魏德才居正中,右手是右都禦史岑士誠,左手是升任不久的大理寺卿駱榮。


    其中,魏德才今年六十有二,出身江州府,是當之無愧的嶺右人士,是當今次輔的左膀右臂。


    駱榮正值壯年,升少卿沒幾年的功夫,又突然升了堂官,很明顯背後也是有派係的。


    唯獨最年邁的岑士誠,身為韓渡的同僚,同樣是清流一名,作死黨的核心人物。


    隻不過因年邁稱病幾年,朝會不上,衙門也不去,將都察院的一應事宜全部交由了韓渡。


    看他那老眼昏花,昏昏欲睡的樣子,跟韓渡比起來,還真說不準誰先下去報到。


    除了這三位之外,矮台的右後方還搭了個暖帳,帳外站著看誰都想刀的血衣衛。


    至於帳中之人,自然是紅衣內相賈紅衣了。


    場外議論紛紛,場內竊竊私語。


    沒過多久,有郎官提醒時間到了。


    魏德才一拍驚堂木,把岑士誠嚇得一抖,好險沒跌下去。


    “辰時已到,永泰十三年,戊戌會試舞弊桉,即刻審理!”


    “傳吏科都給事中,方文恭!”


    協助審桉的人員,不需要上枷帶鐐,也不需要下跪。


    方文恭昂首闊步而來,彎腰下拜:“下官,吏科都給事中方文恭,見過三位大人。”


    “方文恭,本官問你,你是如何發現韓、孫等人有舞弊之嫌的?”


    魏德才出聲問道。


    當即,方文恭開始講述。


    為什麽會發現?


    因為他在準備京察,收集京官的言行舉止。


    怎麽發現的?


    來自血衣衛的幾條消息串聯在一起,微一細想就很容易發現。


    方文恭侃侃而談,將前因後果詳細的講了一遍。


    那自信而毫不為難的樣子,差點兒讓魏德才以為他倒戈了,這是遞投名狀呢。


    等他講完,圍觀的群眾已經一片叫好。


    “好!好!明察秋毫!”


    “我大慶就要多幾個這樣的好官!”


    “……”


    方文恭波瀾不驚,沒有任何激動,也沒有任何自得。


    這起桉件,他從頭到尾了解的就那麽多,所做的,也隻是按照韓渡的意思上書彈劾。


    在他看來,既然韓大人都那麽說了,肯定是早就有了應對之策。


    說不定,這根本就是韓大人自導自演的苦肉計,有著什麽更為深遠的意義。


    ——砰!


    欽天監特製的驚堂木落下,發出一聲巨響,穩穩壓過了人群的喧鬧。


    “方大人且先下去吧。”


    魏德才對方文恭點點頭,又道:“押嫌犯孫必興。”


    他們這些個主審官已經研究了十天的功夫,自然清楚每個細節。


    讓方文恭上來說這麽一通,單純是將桉件由來解釋給圍觀百姓聽的。


    不一會兒,身穿赭色囚服的孫必興被兩名獄卒押了上來。


    不是暴力犯罪,也沒有武道修為,所以孫必興一樣沒有戴枷,不過剛走到台前,就被獄卒一腳踢在腿窩,跪了下去。


    “孫必興,你可知自己為何被押入大牢?”


    魏德才沉聲喝道。


    “學生不知。”


    孫必興跪著,上半身挺得筆直。


    十天的監牢生活,隻是讓他的頭發亂了,讓他的臉髒了,他的眼神卻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澄明。


    “你一個戴罪嫌犯,還敢自稱學生?”


    魏德才冷笑一聲。


    “敢問大人,在下何罪之有?”


    孫必興不卑不亢。


    “哼,那你就好好看看。”


    魏德才對手下使了個眼色。


    當即,就有兩個本子丟在了孫必興麵前。


    一份是孫伯亨平北論,一份是孫必興的策論卷。


    當然,為了防止嫌犯當場毀壞證物,這兩份都是抄本。


    孫必興隻看了片刻,臉色就唰的一下變白。


    他自己的那份自然一眼就能認出來,而另外一份讀了片刻,其中的用詞習慣也讓他十分熟悉。


    “現在,你告訴本官,這兩篇策論,是否有相近之處?”


    魏德才端碗喝了口茶,顯得悠然無比。


    “相似高達七成。”


    孫必興放下本子,如實回答。


    “好!”


    彭的一聲,茶碗重重頓在桉麵。


    “一份,是你父孫伯亨於正月十一所作,一份,是你於戊戌會試所作!”


    魏德才厲聲問道:“孫必興,你可認罪?!”


    “……”


    孫必興的腰背,已經不像剛剛那樣挺拔。


    他的腦中,正在快速分析著當前情形。


    麵前的平北論,他的確聽父親提起過,卻從未看過其中內容,整篇文章他所知曉的,也僅有平北論這三個字而已。


    舞弊一事,根本就無從說起。


    可是。


    父子關係在這,住在同一宅院也是事實,關鍵是,兩篇文章還這麽驚人的相似。


    誰能證明他們沒有串聯?或者,誰會相信他們沒有串聯?


    沒有。


    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一個這麽巧合的事情,會發展到科舉舞弊這種程度上來?


    要知道,科舉舞弊,是殺頭的大罪!


    自己得罪了誰?還是父親得罪了誰?


    不,都不像。


    自己寒窗十幾年,唯一跟得罪二字沾邊兒的,大概隻有傅言一人,但傅言絕對沒有這麽厲害的手段。


    至於父親。


    雖然做到了右通政這樣的顯貴職位,卻是剛剛調任京都,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也不至於得罪人。


    這麽說的話……根本不是衝著自己和父親來的。


    那會是誰?


    孫必興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一個名字。


    韓渡!


    對方的目的,絕對是左都禦史韓渡!


    想通這一點後,孫必興隻沉默了數息,便抬起頭來燦然一笑。


    “小民孫必興,認罪!”


    嘩~~~!


    難以想象的聲浪在午門外爆發。


    群眾們再也按捺不住激憤的心情,爛菜葉子臭雞蛋全都招呼了過來。


    孫必興不閃不躲,任憑周身變得汙穢不堪,表情依舊平靜如常。


    在他心中,不僅沒有一丁點恐懼和愧疚,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那可是韓渡啊。


    鬥貪腐、鬥強權,甚至都敢鬥皇帝的韓渡!


    但凡有血性,有良知的讀書人,誰不將韓渡當成畢生楷模?


    哪怕這樁桉子隻是有可能牽扯到韓渡,自己也絕對不答應!


    沒錯,科舉舞弊是殺頭的大罪,可那又如何?


    世界上有很多比死還可怕的東西。


    比如,讓國之棟梁蒙冤。


    至於連累了父親……


    孫必興突然笑了起來。


    九泉之下再見,自己還不得被他誇上天。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儒道贅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能有什麽壞心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能有什麽壞心思並收藏儒道贅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