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正是昌國公府的大公子梁銘泰,林紫蘇有些頭疼,正想轉身離開,梁銘泰上前一步攔住了她,假裝繃著臉道:“你那珠花害我輸了一百兩銀子,你說該怎麽辦吧!”


    真是冤家路窄!剛剛看了一圈,也沒見著四皇子和他的一幫狐朋狗友,這梁銘泰又從哪裏冒了出來?林紫蘇恨的咬牙切齒,卻也是無可奈何......瞧他這身板,似乎用不了半炷香就能把他打的鼻青臉腫,可總不能在這裏揍他一頓吧?


    林紫蘇平撫了一下心情,一臉平靜的道:“我與梁大公子素昧平生,怕是你認錯人了吧。”


    梁銘泰聽林紫蘇如此說,忽地一臉興奮道:“哈哈,我掩飾的這麽好,你都能認出我梁銘泰的身份,一會兒我可要跟四哥炫耀一下!”他低下頭又小聲問道:“林姑娘,你是從哪裏打聽到我的身份?”


    林紫蘇這才反應過來,她是在上一世裏認識梁銘泰,這一世的自己也就那日在莊子外與梁銘泰匆匆照麵,怎麽會認識昌國公府的大公子?林紫蘇靈機一動,指了指人群,回了一句:“梁大公子說笑了,我也是方才聽令妹提起。”


    說起來好像自己的妹妹梁婉怡似乎的確也來參加百花宴了,梁銘泰臉上興奮不減,“你跟我妹妹很熟嗎?她是怎麽說起我的?”


    梁銘泰說著朝遠處望去,隻見梁婉怡正跟一個身著淺色月華裙的姑娘在一起說笑,心裏立刻冒出了幾個想法。梁婉怡也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和林紫蘇走的甚近,向梁銘泰報之一笑,一副大家都懂得的表情,梁銘泰不敢怠慢自己的妹妹,隻得回了一笑。


    趁著梁銘泰恍神的功夫,林紫蘇忙加快了腳步,等梁銘泰反應過來,林紫蘇已然走到了一群姑娘當中。梁銘泰見林紫蘇走遠,有些氣惱,隨即笑了起來。


    不知不覺,一行人走過了一片繁花似錦的碧桃林,又轉過了一處假山,皇後笑道:“陛下,臣妾走了這一路有些疲累,前麵便是舒華閣,不如去小憩片刻?”


    皇帝頷首笑道:“舒華閣乃文華錦繡之地,咱們既然來了,豈有過其門而不入的道理?”


    一行人在閣內依著身份坐定,便有宮女了茶水點心瓜果,看來是早有準備。待休息了片刻,皇後又道:“陛下,今日春色晴好,難得大家一起賞花,臣妾瞧著今日的各位姑娘,個個都是秀外慧中,琴棋書畫想來也不在話下,不如今日就以春為題,請各位姑娘表演一番如何?”


    皇後的用意極其明顯,正是讓在場的姑娘展示下她們的才華,皇帝撫掌讚道:“朕記得四年前,南康和齊駙馬便是在舒華閣的仲秋詩會上相識的吧?皇後的主意甚好,說不定今日又要成就幾對金玉良緣。”


    既是皇帝開了金口,宮女拿了早已準備好的竹筒,讓姑娘們一一抽簽按序表演。林紫蘇沒有下嫁皇子的心思,更無附庸風雅的心情,當下便婉拒了抽簽,那宮女見她無意抽簽,也不強求,直接在她那裏跳了過去。


    第一位表演的是工部侍郎府的駱姑娘,她大方地走上前施了一禮,便坐到琴案前開始演奏了起來。


    駱姑娘的琴藝尚可,一曲《月湖春曉》雖是簡短,卻也體現出了那一片春意盎然的意境,曲子清新流暢,正與今日裏的氣氛相合,皇後聽後甚喜,當下便命宮女記下賞賜。


    之後,又有好幾位姑娘表演了一番,都以書畫樂器為主,並沒有特別出彩之人。眼見著姑娘們的表演如走馬燈的變換,皇帝心裏有些發愁,他讓皇後準備多日,今日又親臨舒華閣,就是想從這些貴女當中選出未來太子的正妃和側妃,也好讓未來的太子在登基後多一份助力,但看下來,似乎並沒有值得讓他破例的。


    難不成,真的要依祖宗的規製在民間遴選了?


    皇帝一臉憂色的朝人群中望去,心中還在盤算著,以目前的朝局來看,不論日後自己的哪個兒子登基,若是背後沒有助力的話,都很難順利接手這片大好河山。


    皇帝正在想著兒子們的事,四皇子謝晞風塵仆仆的從外麵跑了進來,一臉潮紅,顯然是剛在外麵喝完酒。“兒臣因有事耽誤了片刻,請父皇恕罪”,謝晞完全無視眾人的反應,一邊打著酒嗝,一邊用餘光找尋自己的位置。


    堂堂的皇子白日裏飲酒作樂,酒後又在大庭廣眾露麵,這等於直接告訴世人皇帝教子不嚴。幾位皇子眼見謝晞在這等場合出醜,眼神各異,紛紛向皇帝看去,都想從皇帝臉上找一些情緒,卻發現平日裏在皇子麵前極其嚴厲的皇帝,臉上居然沒有任何表情。


    “謝晞,這裏沒有你的位置,你就站在外麵賞花吧”,皇帝淡淡的說道。


    “兒臣遵旨”,謝晞若無其事地走出門外。


    父子倆的一問一答極其簡短,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波瀾,正在吹奏笛子的那位沈姑娘卻受了些影響,一首《春日流雲》吹奏的斷斷續續。


    接下來輪到了方清歌,她為了這賞花會可是準備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還專門讓母親請了一位大師到府裏指點她的琴技。一曲繁複的《畫樓春雨》從她手中滑出,密集處如雨絲飄忽細密輕柔,柔緩處似瓦當滴水清脆悅耳,一曲下來,在場諸人皆陶醉其中,皇後忍不住讚道:“想不到威遠侯家二小姐竟有這等琴技,本宮倒是孤陋寡聞了。”


    皇帝眼前一亮,但隨即便把心中荒唐的想法給壓了下去,威遠侯府的大小姐剛過世,就算父母兄妹無須守孝,但也不能趁著新喪為她的同胞妹妹賜婚,更何況賜婚的對象還都是二皇子,自己這想法不是戳威遠侯的痛處嘛!


    這些姑娘當中最受關注的除了方清歌,便是梁婉怡了,說來也巧,兩人的序號正好緊挨著,方清歌一曲方歇,正輪到了梁婉怡出場。


    梁婉怡表演的是作畫,待宮女在書案上鋪好畫紙磨好墨後,梁婉怡便凝神靜氣地揮毫作畫。章賢妃眼見梁婉怡容貌絕美,揮筆更顯氣質優雅,心中翻轉著念頭,都說郎才女貌,自己的皇兒才思敏捷,這梁二姑娘和自己的皇兒很配!一定得找個機會說動皇帝!


    舒華閣中幾乎是悄然無聲,林紫蘇的心思卻跑到了園內,這會兒陽光正好,不遠處的碧桃開的正盛,幾隻粉蝶正在碧桃林中穿梭。林紫蘇的視線在園內徘徊,不料謝晞正伸著頭朝裏麵張望,兩人眼光交匯,林紫蘇頓覺尷尬,收回了目光,謝晞見她不假辭色,“嘁”了一聲,便不再關注舒華閣裏的動靜。


    大概半個時辰後,梁婉怡擱下筆,朝皇帝行了一禮道:“皇上,臣女的《花鳥迎春圖》畫完了,請皇上和各位娘娘賞鑒。”兩個宮女雙手捧畫,將之展開在皇帝麵前。


    一朵朵桃花躍然於畫紙上,兩隻黃鶯正在桃花間嬉戲,仿佛要從畫中飛出來。


    “工整清麗,筆法細謹,有前朝花鳥大師王文淵的風範!皇後,咱們的這個侄女可不簡單呐!”,皇帝顯然是對這幅畫甚是滿意,因名義上是自家的侄女,皇帝也沒太多顧忌,笑著同梁婉怡說道:“你也年紀不小了罷,這麽多家的青年才俊今日都在這裏,讓皇後替你挑選一個如意郎君如何?”


    梁婉怡羞紅了臉,但瞬間想到,皇帝如此一說,那就否掉了她成為皇子妃的可能,心下又有些悵然。


    既然自己不能如願嫁入皇家,不如借著這個機會替哥哥把一下關,那姑娘長的倒還可以,隻是一身裝扮有些普通,好像叫林紫蘇?


    在作畫之前,梁婉怡有意看過宮女記下的名單,未見林紫蘇的名字,是不學無術還是有意藏拙?梁婉怡心下盤算著,嘴角噙著淺笑,“皇帝姑父厚愛,侄女著實是受之有愧。今日在場的各位大小姐個個都是蕙質蘭心,就比如說康寧伯府的林大小姐,聽說也是才藝不俗,侄女這點技藝,跟她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


    在場認識林紫蘇的人不多,聽梁婉怡如此說均是麵麵相覷,就連皇帝也是愣了一下,康寧伯府的大小姐?隨即便反應了過來,看了梁婉怡一眼,漫不經心說道:“哦?既然如此,那自當見識一下。”


    林紫蘇本來還在發愣,聽梁婉怡提到了自己,有些欲哭無淚。暗想了一下前世今生,前世裏因自己是武將之女,又愛好騎馬射箭,與京中貴女往來並不多,而在謝曜登基後,昌國公因參奏曹守禮擅權被以貪腐下獄,梁家男丁流放邊疆,女眷皆被收為官奴,是以對這梁婉怡甚是陌生;今世裏,原身與梁婉怡素無往來,更無交集,何以她如此針對自己?


    林紫蘇茫然朝人群中看去,正看到了兩張熟悉的笑臉。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林問荊一臉關切的笑容,還朝她點了點頭,明顯是在為她鼓勁;另外一張笑臉就有些麵目可憎了,梁銘泰一臉促狹的在朝自己壞笑,這分明是要看自己的笑話!


    林紫蘇瞬間找到了答案,雖然不知梁婉怡是何用意,但一定和梁銘泰有關。


    皇帝發話自然是無可推脫,林紫蘇起身走到書案前,落落大方的說道:“臣女獻醜了”,一旁的宮女早就做好了準備,林紫蘇凝神片刻,便開始作畫。


    自林紫蘇起身之後,梁婉怡就一直把眼光放在她的身上,唯恐錯過任何一個細節,見林紫蘇神情淡然,手中下筆極快,毫無停滯,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不單單是梁婉怡好奇,在場諸人皆是好奇,更有好事者伸長脖子,想看一下林紫蘇到底畫的是什麽。


    林問荊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康寧伯府裏沒請過女學先生,兄妹兩人皆是由父親林遠誌開蒙親授,林紫蘇也沒去過閨學學過琴棋書畫,日常在家也就是畫一些圖紙而已,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那妹妹的前途可就毀了!


    不過自己妹妹圖紙畫的那麽好,作畫應該不會差到哪裏去吧?


    如林問荊所想,林紫蘇這一世自然沒有太多學習琴棋書畫的機會,好在上一世在閨中學了一些皮毛,嫁給謝曜之後又依著他的愛好勤學苦練,也算小有所成。她沒有讓懸念保留太久,不到一盞茶時間便收了筆,上前朝皇帝施了一禮,道:“臣女方才見園中碧桃開的正盛,一時興起,便以碧桃入畫,筆力淺拙,恐難入方家法眼。”


    林紫蘇的畫極其簡單,隻有三兩枝碧桃,枝條上幾頸細葉襯著兩簇碧桃花,一隻蝴蝶正在花間停留。


    皇帝看了一眼,隻覺這幅白描樸素簡單,又留空甚多,不過是初學者的信筆而作,頓時興趣了了,本欲讓皇後打發了林紫蘇,餘光瞥見那畫上的蝴蝶翅膀仿佛在扇動,細看之下,畫中把蝴蝶將落未落之時的細節盡數呈現,再細看碧桃,花葉舒展自然,層次分明......皇帝暗暗用手指對著畫比劃了幾下,畫上線條曲折周到,顯然畫者運筆的功力深厚。


    皇帝審視著林紫蘇,見林紫蘇儀態淡然,毫無怯色,饒有興致問道:“今日以春為題,你這幅畫春又在何處?”


    “回陛下,在碧桃花間,在蝴蝶翅間,在墨痕紙間。”林紫蘇一臉坦然答道。


    “這話有意思”,皇帝開懷大笑,“朕見你答對不俗,平日裏可曾讀書?”


    “臣女讀書不多,近日裏正在讀《本草經》和《翟經》。”


    世上女子多習《女經》、《女誡》,便是有些高門朱戶在府中設有閨學,最多也就是學些四書五經,林紫蘇提起了《本草經》,皇帝登時想起了康寧伯的由來,林家既是杏林世家,家中所藏《本草經》倒是合情合理,不過這《翟經》又是何人所著?為何從未聽人提起?


    林紫蘇見皇帝麵帶疑惑,“《翟經》乃是穆子所著,其中博大精深、包羅萬象,臣女愚鈍,粗讀幾遍仍是不知其意。”


    經林紫蘇提醒,皇帝想了起來,在兩千年前至聖的那個時代,曾有多位與至聖齊名的學派名家,這個穆子便是其中之一,曾公開著書非議至聖。本朝以至聖學說為正道,那《翟經》所述自然就是歪理邪說,想到此處,皇帝一張臉登時沉了下來,“依你來看,《翟經》比四書五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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