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蘇的這句話嚇到了一些人,這幫官宦子弟大多沒有主見,原本聽說流寇就嚇破了膽,都覺得盡快返程比較妥善,聽林紫蘇如此說,又都猶豫了起來,聽說流寇們都是一幫吃不飽飯的窮鬼,要是落到他們手裏......


    如謝曜、徐文韜這般稍有見識的人自然認同林紫蘇所言,如趙世勳等人則覺得林紫蘇這個黃毛丫頭危言聳聽,莊子畢竟是在荒郊野外,還是回到京城裏比較穩妥,一時間大廳內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梁銘泰本來也被嚇的不輕,聽有人質疑林紫蘇,站了出來斥道:“林大姑娘所言自然不假,本公子已然信了,你為何不信?”


    人群中馬上有人譏諷道:“京中誰人不知道,梁大公子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沒成婚家裏就有好幾個如花似玉的通房丫頭,都生死關頭了,還想著跟人家姑娘獻殷勤,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會不會念你的好。”


    梁銘泰平時以風流倜儻自居,原不覺多幾個通房丫頭有何罪過,但旁人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尋自己開心,終究是心裏不舒服,當即與那人吵了起來。


    徐文韜久侯母親未至,甚是不耐煩,朝梁銘泰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梁銘泰頓時噤聲。徐文韜走到謝曜跟前,說道:“二皇子,情勢危急,由不得咱們遲疑,你就給大夥兒發號施令罷。”


    謝曜從大廳中眾人臉上一一劃過,沉聲道:“方才是本皇子考慮不周,各位莫怪。林大姑娘說的不錯,此時敵情不明,貿然上路極不明智,我已派人前去查探,待探子回報後我們再做計議。”


    有二皇子發話,旁人即便有意見,隻敢小聲議論,不敢公然質疑。


    東南那村子離莊子不過四五裏的路程,謝曜派出的探子是宮中長伴他身邊的侍衛,腳程甚快,半個時辰後便有了回報。


    “稟二皇子,前方的亂民約莫有上千人,在村子上搶了糧食又占了官道,有幾家在靈潭寺上香的馬車被劫,屍身還被拋在了官道上......”,探子還沒說完,大廳內一個少年已然哭出聲來,“我的媽呀,我還不想死啊!”


    有人起了頭,悲觀的情緒立刻在人群中擴散開來,少女們還算顧忌著形象,輕聲抽泣的聲音此起彼伏,有幾個少年卻嚎啕大哭起來。


    徐文韜為了襯托自己,今日約出來的都是些紈絝子弟,沒想到遇了險困,竟都如此草包,他聽的心煩,高聲道:“一群流民而已,都哭什麽!”


    徐文韜這一聲吼,倒是鎮住了不少人,謝曜低聲同徐文韜說道:“韜表弟,咱們莊子上有多少護衛?”


    永安長公主名下莊子甚多,自然不會在如此偏遠的莊子裏派駐多少護衛,謝曜也是心知肚明,隻是怕再刺激了廳內的一群人,是以聲音壓的極低,徐文韜卻不願掩飾,平聲道:“今日出城時點了八十名護衛,加上莊子上原有的護衛,上百名護衛還是有的。”


    徐文韜說話間,永安長公主攜著徐芳若進了廳內,眾人都隻顧著惶恐,也就沒顧上見禮,永安長公主徑直走到廳中主位坐下,聽著廳中的動靜,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謝曜今日出宮帶了十幾名護衛,加上莊子上的護衛也就一百多人,心知這些人定然擋不住上千流寇,心中有些懼意,又抱有一絲僥幸。今日在場的這群人,家中非富即貴,若是自己能力挽狂瀾,那對於這些人家來說就是救命大恩,定然會為自己繼位帶來不少助力。


    他偷瞧了永安長公主一眼,說道:“那群流寇不過烏合之眾,就算咱們人少,他們也未必能進得了莊子。韜表弟今日是主家,便請韜表弟做主吧,我身邊的這些護衛,也都由韜表弟調遣。”


    此言一出口,大廳中的眾人紛紛向徐文韜瞧了過去。迎著眾人膽怯而希冀的眼神,徐文韜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芒刺在背的感覺,他一改平時裏飛揚跳脫的風格,一臉凝重地道:“二皇子有命,徐某定當不負所托”,說著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放在了林紫蘇身上。


    林紫蘇此時正低頭覆著一少女的後背輕聲安慰,眼神根本沒有在他這裏,徐文韜微微有些失望,抬頭朝眾人說道:“各位既然到了我們徐家的莊子,徐某定當拚死護衛各位的周全。這莊子後院院牆既高且厚,諒那些流寇也攻不破,各位女眷可隨我母親一道去後院暫歇,其餘人隨我在這裏守住前院,二皇子已然派人到京中求救,隻消不讓流寇進門,我等性命便無礙。”


    聽了徐文韜的部署,林紫蘇緊蹙起了眉頭,正要轉頭說話,人群中傳出“噗嗤”的一聲輕笑,眾人齊齊地朝發聲處看去,隻見一姑娘手中把玩著一把短劍,臉上帶著一副不屑的表情,說道:“完了,完了,照徐二公子如此安排,我們這群人今日肯定是死定了。”


    “陳玉琪!”,徐文韜一聽就知道,這是自己二姑母家表姐陳玉琪的聲音,自記事起,這個表姐就處處與自己作對,沒想到她已經過了及笄的年紀,仍和小孩子一般,在這種關緊的時候也不消停,怒斥道:“你個臭丫頭想跟我打架,等活著回去再說!”


    這陳玉琪乃是長安侯府的四小姐,家中世代都是武將出身,到了陳玉琪這裏,平時不喜琴棋書畫,倒是有一身的好武藝。隻是性子直爽,又與京中的同齡人格格不入,今年已經過了十八歲,京中竟無人敢上門提親,長安侯夫人聽說今日永安長公主召集了一幫年輕人,就以幫忙為由頭,忙不迭地把自家女兒硬塞了過來。


    聽徐文韜說的毫不客氣,陳玉琪柳眉倒豎,收了短劍怒道:“徐文韜,你少看不起人!本姑娘可是在南疆長大,也是上過戰場的,今日賊寇勢強,這莊子破的到處漏風,你以為守住了前院,那些流寇就進不來了麽?”


    徐文韜斥道:“去過南疆有什麽了不起!你爹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強弱之勢自古無定,唯在用兵之如何耳,賊寇人數雖多,不過是群烏合之眾,隻要我們解決掉他們領頭的人,餘下的人沒了氣勢,自然就會四散潰逃。”


    陳玉琪對徐文韜的說辭嗤之以鼻:“你說這些虛的有什麽用處,氣勢能幫你殺敵麽?再說了,就你們府上的護衛,看家護院都勉強,能有什麽氣勢?”


    徐文韜聽了陳玉琪的反駁,怒極反笑,說道:“好,好,你有什麽高見,就說出來讓大夥兒聽聽!”


    “賊寇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我們能用的人太少,正麵突圍萬萬不是對手”,陳玉琪也不謙虛,繼續道:“若是大家分散各處,又難以首尾兼顧,不如大家都留在此處......一來有個照應,二來這院子也不大,更易於守敵。”


    徐文韜毫不讚同陳玉琪的說法,兩人爭論了起來,一直坐在大廳正中央的永安長公主忽然發聲,道:“韜哥兒,今日不是逞強的時候,按你表姐說的做吧。”


    大廳裏的人都是一幫公子小姐,沒幾個人懂兵法,更沒幾個人見過行軍打仗。眾人聞言均是錯愕,自古以來,有幾個女子懂兵法?又有幾個女子能帶兵打仗?更何況這大廳內如此多的男子,若是仰仗一黃毛丫頭的庇護僥幸得脫,日後豈不是很沒麵子?


    謝曜心內也是犯疑,不過隨即釋然,他知自己這個姑母一向精明小心,決不會行冒險之事,又想起陳玉琪的父親陳景惠在南疆多年,回到京中雖交了南疆的兵權,卻還領著神樞營指揮使的差事,京營三分的兵力都掌在他手中,此時示好陳家,日後或許可得神樞營助力。


    想到此處,謝曜已然拿定了主意,見徐文韜猶自一臉不服氣,說道:“韜表弟,大姑母說的不錯,陳姑娘家學淵源,方才所言甚有道理。”


    徐文韜顯然是不服氣,怒道:“好!好!你們都有道理!”,旁人雖是瞧不起陳玉琪女子的身份,不過有了永安長公主和謝曜的發話,自然不敢表示異議。


    陳玉琪也不推辭,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宛如一個即將出征的大將軍一般,說道:“韜表弟,你把所有護衛叫到院子裏集合,另外吩咐幾個人,把莊子裏的兵器也搬到這裏。”


    徐文韜心中別扭,但還是聽了陳玉琪的吩咐,不多時一百多名護衛齊齊的在院子裏,成捆的兵器擺在了西次間。


    陳玉琪點了下兵器,令徐文韜挑了二十名精通射箭的護衛守在大廳門窗之內,又將兩名長公主府的護衛頭領叫進了大廳,吩咐道:“徐山、盧峰,你們兩人各領二十名護衛埋伏在東西廂房,帶齊長槍大刀,若是賊寇湧向大廳,便出門掩殺賊寇;若是被賊寇盯上,回屋守好門窗即可,萬萬不可戀戰。”


    徐山、盧峰各自點了人下去,陳玉琪見還有十幾人正站在簷下,神情倨傲,顯然是謝曜帶過來的錦衣衛,於是朗聲道:“各位是二皇子殿下的親衛,想必都是身手不俗,這大廳的安危便交給各位了。”她見這些人彷佛無視自己一般,搖了搖頭,朝大廳裏眾人說道:“各位平日裏若是習過武,也去挑個趁手的兵器,說不得一會兒要性命相博。”


    陳玉琪和徐文韜針鋒相對的話語,林紫蘇聽在耳裏,暗感命運之奇。上一世裏,無人敢嫁的徐文韜在邊關呆了五年之久,最終娶了陳玉琪為妻,這一世多了在這莊子裏的經曆,不知兩人又會有怎樣的姻緣?


    “哥哥,咱們也去選把武器防身”,林紫蘇見陳玉琪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去,心下佩服,拉著林問荊一起隨著幾個少年進了偏殿,她挑了一把青鋼劍懸在腰間,轉過頭心念一動,又選了把無人理會的小梢弓綽在手中。


    自大衍朝開國以來,軍中將士多用威力巨大的開元弓,小梢弓威力不足以透甲,也就是民間的獵戶做狩獵之用。林紫蘇前世裏弓馬嫻熟,引弓射箭自然不在話下,但這一世沒了上一世的武力,又沒練習過弓箭,空有滿腦子的技藝,怕也隻能拉動小梢弓。


    林問荊見妹妹選了把短弓,奇道:“大妹,這不過幾天的時間,你又學會了射箭?”,這個問題實在是很難解釋,林紫蘇隻得含糊說道:“世間技巧大抵都是相通的,這把弓做的精巧,待會兒倒是可以試試”,林問荊深以為然。


    陳玉琪與林紫蘇並不熟識,見這個清秀的小姑娘一身騎裝,手綽短弓,背負箭囊,腰懸鋼劍,倒是有些英姿勃發的意味,微微錯愕道:“這位妹妹也曾習過武?”


    林紫蘇上一世自然是習過武,但經曆一世輪回,腦中空有那些精妙的招式,赧然道:“姐姐取笑了,我想著今日也就是些小毛賊,隨便裝裝樣子,說不定也可以嚇一嚇他們。”


    陳玉琪生性好武,自認武藝不差,可惜身邊沒幾個姑娘好武,總覺世上難遇知音,此時見了林紫蘇這身裝扮,倒是有了親近之意,兩人隨意聊了幾句,林紫蘇靈機一動,說道:“姐姐,我有幾個想法,你看如何?”


    林紫蘇附在陳玉琪的耳邊悄聲說了幾句,陳玉琪初聽疑惑,聽了兩句愈聽愈喜,拊掌高聲讚道:“妹妹果然冰雪聰明!”,當下叫了幾個莊子上的家丁,將莊子上的桐油盡數挪到了院中,又命人把影壁和花廊的側門全部釘了起來。


    這一次性命攸關,莊子裏的人皆是不敢輕慢,除了陳玉琪的安排之外,也花起心思布置著各種機關。


    初春時節,白日仍是極短,到了酉時,天色就有些晦暗,暮色低垂之下,院中那棵金桂的枝條隨風而動,平添了幾番蕭瑟。


    寒鴉在不遠處呀呀而鳴,大廳中眾人心中都是一凜。久候援兵不至,二皇子謝曜心裏既擔心又有些煩悶,眼見著大廳內人影斑駁,已然看不清眾人的樣貌,啞著嗓子道:“掌燈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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