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求簽,林紫蘇頓時記起了“緣覺寺”這個名字,她腦中一陣刺痛,前世的一段記憶首先浮上了心頭。


    這緣覺寺乃京中第一大佛寺,前一世裏,皇帝在賜婚之前,就先向方家透露了選太子妃的口風。緊接著,母親就帶她到各個寺廟布施,一半是為了炫耀,一半也是為了討皇帝的歡心,母女兩個把京中的大小寺廟轉了個遍,直到去了緣覺寺求了一支下下簽,這才消停了下來。


    當時她一門心思嫁給謝曜,在別的寺廟裏抽到的簽文都甚合心意,哪知在這緣覺寺中卻抽到一支下下簽,自然是心中不快。


    待到解簽時,她身旁的一個小姑娘見她臉色不好,小聲跟她說道:“我看書上說,聖人求心不求佛,求簽不過是為安心而已,姐姐何必苦惱?若是姐姐覺得簽文不好,我剛求到的簽文看著還不錯,便與姐姐交換一下如何?”說著不由分說,伸手搶過了她手裏的簽文,並把自己手中已經解過的簽文遞給了她。


    當時她展開小姑娘給她的簽文看了一下,隻記得是中平簽,由於年深日久,又經曆了一世,簽文內容早已淡忘,那小姑娘的模樣也沒記得太清楚。


    回想起舊時經曆,林紫蘇頭腦莫名有些脹痛,總覺得心中所記似有不完整之處,但一時之間又不知忽略了什麽地方。


    琥珀見自家小姐久久沉吟不語,笑著說道:“當時你瞞著夫人求了支簽,說是怕我們泄露了天機,回來後還把簽文鎖了起來呢。”


    林紫蘇呆了一呆,腦中似有一道靈光閃過,前世與今世有兩道記憶交匯一處。她突然想到了一種極不可能的可能,口中喃喃道:“不會這麽巧吧”,就轉過了身,急匆匆地進了書房。


    循著原身的記憶,她在多寶格下麵的櫃子最深處,翻出了一個上了鎖的紫色小木盒。那木盒上麵加了一把轉輪鎖,鎖上緊箍著四個銅環,每個環上麵刻有四個字,顯然是要將特殊的四個字湊在一起方才能把鎖解開。


    林紫蘇伸手在鎖上摩挲,也不看鎖上的字,憑著本能試探著轉動四個鎖環。不過幾息的時間,隻聽“哢噠”一聲,木盒上的鎖應聲而落。


    她掀開木盒,急切地取出盒子裏的一張紙片,隻見上書:人間福澤皆有窮,浮華散盡終隨風。三界眾生皆虛妄,縱得自在亦是空。


    看著紙片上的字,林紫蘇有些癡了,她隱約記起了,前世裏自己求的簽上正是這四句話!她又仔細端詳旁邊附的一行小字,寫的是:貪色相終歸泡影,求自在亦是癡人。


    林紫蘇心下驚悸,上一世自己求到這個簽文時,還是那個威遠侯府高高在上的嫡小姐,既沒有太多的經曆,也沒有讀過太多的書,隻是因求到了一支下下簽而忌諱,全然沒明白簽文上這幾句話的含義。


    如今回頭再看,前世的遭遇豈不正應了簽文上所述!她沒想到的是,原來在前世,自己與康寧伯府的大小姐已經有了這樣的緣分,而在今世,方清顏與林紫蘇仍然按著前世的緣分在緣覺寺相遇。


    如果沒有自己的重生,這一世的方清顏是不是依然重複著上一世的悲劇?


    這一世裏,自己帶著前世的記憶成了康寧伯府的大小姐,方清顏早早亡故,二皇子妃另覓人選,謝曜也還沒有成為太子......按著這個苗頭下去,是否意味著,這一世裏,很多事都將和前一世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這一世的林紫蘇和方清顏已經融為一體了,那麽一切與她們相關的都將發生巨大的改變。


    林紫蘇坐了下來,將簽文放在桌子上,支頤凝思。


    琥珀心中有些好奇,趁著林紫蘇發呆的功夫,湊上前去看簽文的內容。她平日裏伺候林紫蘇讀書,也識了不少字,一見簽文的內容,頓時頭皮發麻:難怪自家小姐一臉呆滯,別是想岔了吧?忙出聲勸道:“小姐,這簽文是迷惑人的,可不能當真。”


    林紫蘇在心中理著前世今生,隨意接過琥珀的話答道:“我瞧著挺靈驗的,哪裏迷惑人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琥珀低眉瞧著自家小姐沉思的模樣,一彎黛眉下如篦子一般細密的睫毛,襯著筆挺的秀鼻,宛然還是以前的那個小姐,但嘴角微抿,眼神冷淡,姿態和神情又好像與以前的那個小姐又有些不太一樣。


    琥珀心中有些害怕,囁嚅著道:“小姐,奴婢心裏一直有句話想問您,但是又不敢問……”


    林紫蘇抬頭道:“你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近些日子,奴婢覺得小姐跟換了個人似的,就好像……就好像話本裏說的,被附體了。”琥珀戰戰兢兢的回答道。


    林紫蘇覺得琥珀這個說法很好笑,站起身用手指朝琥珀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問道:“附體?虧你想的出!那你覺得我是被神仙附體了?還是被妖怪附體了?”


    “肯定是神仙附體了呀!”琥珀答得幹脆,但語氣中又有些不確定,低聲道:“您要是妖怪的話,不就早把奴婢給吃了嗎?”


    聽琥珀說的天真,林紫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故意擠出一副猙獰的表情,陰森森道:“興許我是個不吃人的妖怪呢?”


    見林紫蘇這副表情,琥珀跟著也笑了起來,“小姐您現在能騎馬,又會武功,昨天還在莊子上救了大少爺,哪有這麽善心的妖怪呀!”


    林紫蘇有些了然,自己重生之後雖極力掩飾,但前世裏是個粗枝大葉的大小姐,許多習性一時半會無法和原身融合在一起,所展示出來的能力與原身的經曆也極不相稱。


    有些事情或許還可以找借口,可原身是個足不出戶的閨閣女子,騎馬射箭這種需日日勤練的技藝,萬萬無法在短時間內速成。


    琥珀都已經發現了異常,那父母和兄長的古怪就說的通了,定是林問荊將莊子上的經過說與了父母,這才引起了父母的驚疑。他們發現了自己的異常,才會在關心中帶著疏離,才會認為自己是妖邪上身,請來和尚驅災辟邪。


    想到個中原因,林紫蘇心內少了些糾結,卻多了一絲惶恐,這一世的父母對自己關愛有加,若是自己把重生一事說與父母聽,他們會相信嗎?又會有什麽樣的反應?自己又該如何麵對這一家人呢?


    不過家人們既然已經被自己的異常困擾,那自然要說清楚才行。


    該怎麽說他們才能信呢?林紫蘇有些苦惱地問琥珀:“若是我說我被別人附身了,你會信嗎?”


    琥珀愣了一愣,還以為林紫蘇是在說笑,不過看林紫蘇的表情,又不像說笑的樣子,正色道:“就算您被附身了,那還是奴婢的大小姐。您一直待奴婢很好,您說什麽奴婢都信。”


    林紫蘇心下稍安,站起身來便欲往外走,琥珀拉住她問道:“小姐,你這著急忙慌地要去哪裏呢?”


    “我這就去跟父親和母親說去!”林紫蘇心中有些急躁。


    “小姐,您剛才說的是真的啊!”琥珀又確認了一下眼神,林紫蘇沒好氣地說道:“當然是真的了,你以為我在騙你嗎?”


    琥珀看過不少自家小姐藏的話本子,從沒想到話本裏說的神乎其神的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家小姐身上,心下還是有些不太相信,說道:“就算您說的是真的,老爺這會兒去了衙門,夫人是個眼淚多的,您這貿然去跟夫人說了,就不怕萬一夫人受不住,有個好歹怎麽辦?”


    林紫蘇想了想,覺著琥珀說的甚有道理,起碼自己得編好一個合理的說辭,再去向父親母親說個明白。


    到了晚膳時,林紫蘇向父母請過了安,畢氏一臉若無其事,說道:“老爺,緣覺寺那個靈雲和尚太可惡了,您好不容易把他請了過來,結果倒好,在府裏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甩袖走人了,連半句明白話都給個交代,白瞎了我一番功夫,對了,虧我還給他奉了五十兩銀子。”


    林遠誌摩挲著胡子,聽著畢氏絮叨,沒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勁力越來越大,待到畢氏說完,竟將幾根胡須生生給撚斷了。他懊惱地看了看手中幾頸斷須思索著,臉上卻浮現了喜色,緩緩說道:“靈雲大師乃是世外高人,自然與那些江湖騙子不同,大師什麽也沒說,那便是府裏一切安好。”


    畢氏點頭道:“但願如此。”轉頭朝林紫蘇問道:“大姐兒,你背上的傷如何了?我聽翡翠說你今日在屋裏呆了一天,可是身體有什麽不適?”


    林問荊也幫腔說道:“是啊,就算大師再有神通,治病還是要靠大夫才行。”這說法惹來了畢氏的一記白眼,林問荊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女兒沒事”,林紫蘇下定了決心,見屋子裏就父母和哥哥三人,驀地離了椅子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女兒有一些話,須向父親母親大人言明!”


    林紫蘇這一跪,林遠誌和畢氏頓時慌了神,林遠誌忙命林問荊扶起林紫蘇,說道:“咱家不興這個,有什麽話好好說就行。”


    林紫蘇怕嚇著父母,站直了身子,試探著說道:“女兒自年初從莊子上回來後,發覺身上多了另外一個人的記憶,彷佛是被人附身了一般……”


    畢氏驚呼一聲,又趕忙用手捂住了嘴。


    “自從多了這些記憶,女兒近幾個月食不知味,睡難安寢,總被夢魘困擾。不過也得了許多好處,往日裏許多不懂的東西無師自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兒也都豁然開朗”


    林紫蘇見父母沒說話,接著道:“這一個多月以來,女兒思慮再三,本想將此事說出來,又恐這等虛妄之事嚇著了雙親,請原諒女兒不告之罪!”林紫蘇說完,又跪了下去。


    林紫蘇唯恐家人被嚇到,在心裏編了一天的話說出來還是漏洞百出,因此說得是含含糊糊。她說的玄乎,室內三人聽完均是驚疑不定,林遠誌與畢氏對望了一眼,籲了一口氣,說道:“自年初以來,我和你娘就覺得你變了許多,當時還以為你是被驚嚇所致,也沒太在意。昨日聽荊哥兒說起你舞刀弄劍的,想著你自小喜靜不喜動,哪裏懂得這些,我這心裏橫豎覺得不對勁,還道你是中邪了,沒想到......沒想到......”


    畢氏不等林遠誌說完,上前將林紫蘇她攬在懷裏,哭泣道:“我苦命的女兒!這好端端的怎麽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這一番真情流露,眼淚如泉湧一般,灑在了林紫蘇的身上。


    林紫蘇感覺到了畢氏的心意,滿心的忐忑頓時化為烏有,安然的依偎在畢氏身上,輕聲呢喃道:“母親不必傷心,女兒好著呢!以前我是一個人孝敬您,以後就成兩個人孝敬您啦!”


    林問荊在一旁安慰道:“是啊,妹妹如今厲害著呢,您是沒見到昨日在莊子上,妹妹箭無虛發,把賊寇殺的屁滾尿流,連我這個哥哥都能保護得了。”


    畢氏橫了他一眼道:“虧你好意思說得出口,她可是你妹妹,遇上事你讓她衝在前麵,有你這麽當哥哥的嗎?”畢氏訓了林問荊一通,又接著道:“瞧瞧你現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明兒個我就讓老爺給你尋個教習師傅,每日練上幾個時辰,省得日後再遇到麻煩了,還得讓你妹妹護著你。”


    林問荊哀嚎一聲道:“母親您就饒了我吧,兒子不是學武的那塊兒料,我看妹妹現在倒是挺有天分,這教習師傅給妹妹正合適。”


    經過林問荊這番插科打諢,一家人的愁緒慢慢散去。林遠誌仍有疑慮未解,不過眼見著夫人、兒子和女兒聊得正好,也不便打破砂鍋問到底,輕咳了一聲道:“大姐兒,你遇到了這等奇事,如今又帶著傷,這些日子好好在家歇著就是,這幾日就不要再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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