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蘇著實沒想到,謝曜竟會打著唐夫人的名義來糾纏自己,直到回了家,仍是心有餘悸。


    她草草地吃了幾口飯,就回房睡下,腦中卻是反複閃過前世的種種,一會兒是與謝曜花前月下的恩愛,一會兒是身邊的親近之人個個遭遇不測,一會兒又是滿腦子的鮮血淋漓,愛恨交織讓她心神不寧,直到醜時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辰時,林紫蘇頂著黑眼圈去母親的院子請安,畢氏見了一臉憔悴的女兒,不由嚇了一跳,還沒問上兩句,見丈夫林遠誌也是一臉疲憊的進了屋。


    丈夫一大早地去衙門點卯,這才去了一個多時辰,就去而複返,著實是太不尋常。畢氏也顧不得林紫蘇了,忙問起因由,林遠誌輕咳了一聲,扯著嗓子道:“下月就是萬壽節,會同館剛剛修葺了一番,前些日我把圖紙落在書房了,順路回來取下圖紙。”


    畢氏心下狐疑,取圖紙這等小事,派個小廝回來也就是了,何必要親自回來一趟?林紫蘇也聽出了父親話裏的不尋常,會同館是供外國使節和進京的外省官員留宿之用,一向由禮部和兵部所轄,可以說與工部關係不大,萬萬沒道理為了一張圖紙就回來一趟。


    林遠誌也知自己的這番話漏洞著實太多,小聲道:“宮裏營造司的司正和司副都換了人,今日裏差人去了工部,說會同館用料不對,唉,著實難纏的緊,我回來先避上一避。”


    前世裏統領著後宮,林紫蘇對內侍撈錢的手段自然不陌生,用料不對之類的話,不過是宮中的內侍借著由頭挑刺,想多拿些孝敬罷了。可自己的父親從來都是一塵不染,哪裏會有油水孝敬宮裏的人?


    林紫蘇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父親,蹙了一下眉頭,不想雙眼紅腫,這一下皺眉牽動眼瞼,眼皮上如針紮一般,頓時苦起了小臉。她夜裏沒睡好,連嗓子也有些沙啞,忍痛說道:“父親,您這樣躲著不見沒問題嗎?女兒可是聽聞,宮裏的人向來是小心眼,若是得罪他們,日後會不會找您報複?”


    林遠誌朝門外望了望,依舊是壓低聲音道:“宮裏的閹人沒什麽底線可言,這次若是由著他們獅子大開口,日後怕是難伺候了。我先放一放,看看這次的水有多深再說。”說罷抬頭,正看到女兒那一張緊皺的小臉,還有一雙腫的如核桃一般的眼睛,瞠目問道:“大姐兒,你這是怎麽了?”


    “方才母親也在問,女兒一大早起來,就覺兩眼疼痛拒按,怕是得了風火眼。”林紫蘇絞盡腦汁,算是編出了一個理由。


    林家是醫術世家,林遠誌雖是入了仕途,對醫術也是懂一些皮毛,聽女兒說得了風火眼,又見女兒雙目赤紅,正是風火眼的症狀,也沒有多看,忙道:“我就說看著你這丫頭不對勁,這風火眼怕是有些嚴重,連聲音都啞了。”又吩咐畢氏道:“大姐兒這病見不得人,得回院子裏養著。叫下麵的人去外麵買幾服龍膽瀉肝丸和火眼煎,內服外敷,過幾日應該就無事了。”


    林紫蘇眼睛上的紅腫在當日補了一覺後,就消散的差不多,不過既然裝病,那自然得裝全套,隻得在自己院子裏悶了兩天,捏著鼻子喝了兩日的藥,又裝模做樣地用火眼煎洗了幾回眼,便說是無大礙了。


    第三日剛起床,就見琥珀領著一個粗使婆子進了屋。那婆子放下手中的一個大桶,低眉順眼地同林紫蘇道:“大小姐,老爺說您的病雖好的差不多,怕屋裏還存著癘氣,叫奴婢煮了艾葉水送您這裏。”


    林紫蘇瞧那桶裏的水還冒著熱氣,顯是剛剛煮製好,艾草香味借著熱氣散到了屋內,令人心曠神怡。林紫蘇隨口問道:“父親不是一大早就去衙門了麽?”


    婆子滿臉堆笑,說道:“要不說大小姐您好福氣呢,老爺對您可是沒得說,這兩日每日回府,都要去廚房看看藥煎的如何,今日出門前,還專門去廚房叮囑了一番。其實奴婢們都是鄉下裏出來的,別的不會,煮艾葉水哪能不會呢。”


    那婆子將聽風院的裏裏外外都撒了一遍艾葉水,就退了下去。林紫蘇去母親那裏報了個平安,帶著這兩日自己鼓搗出來的糕點去了孫杜仲的藥鋪。


    兩日沒出門,就見街上盡數張燈結彩,驚愕之餘,想起了父親提過,下月就是萬壽節,今年是皇帝的四十整壽,怕是全國各地的王公貴族都要來京祝賀,那最近京中自然要有一番熱鬧。


    前世裏因皇帝病症發作,萬壽節一切從簡,群臣們隻在乾清宮外叩拜,連朝賀都給省了。皇帝被病痛折磨了半年,沒堅持到冬至就龍馭殯天,這才有了謝曜的繼位。然而皇帝正值壯年,這一世裏也沒聽說父親說起過皇帝重病的消息。


    如此來看,上一世裏皇帝的病症來的甚是蹊蹺,似乎更有一些陰謀的味道。


    如果是陰謀的話,那又是誰在這背後操控著一切呢?是謝曜,還是另有其人?


    林紫蘇一路思量著,待到了孫家藥鋪,就見十幾個青衣漢子圍在藥鋪門口,不住地朝藥鋪裏麵張望。


    這些漢子個個衣衫不整,有的頭上網巾破損,有的臉上還帶著淤青和擦傷,似是剛與人打過架。林子蘇剛剛剛走近,一個領頭的大漢上前攔住了路,粗聲說道:“小丫頭,這藥鋪裏的大夫正忙著,你過一個時辰再來吧。”


    惠豐街本就是全國客商的集聚之地,每日裏來來往往的商人成百上千,更不用說那些客商所帶的護衛以及傭人。林紫蘇聽這漢子不是京城口音,也不以為意,笑道:“你們是來求醫的罷?那可巧了,我就是這藥鋪裏的大夫。”


    那領頭的大漢見林紫蘇不過是一個小姑娘,也是笑道:“你這小丫頭可真會說笑,你要是大夫,那我就是太醫了。”


    林紫蘇不再理會這個漢子,繞過他繼續朝門口走去,這大漢還想再攔,就聽一個聲音從門內傳了出來:“乖徒弟,你可算來了,來來來,快來幫師傅一把!”


    那大漢沒想到這小姑娘還真是藥鋪的大夫,伸出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中。林紫蘇朝那領頭的大漢做了個鬼臉,走進了店裏。


    就見店裏多了兩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一個短衣虯髯胡斜倚在櫃台上,一臉懶散,另一個短須的男子靠著櫃台坐著,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留著一縷幹涸的血跡,一身青衣外袍被撕的七零八落,左手的袖子少了半幅,露出了腫了一圈的小臂,林紫蘇問道:“師父,他是被人打了?怎麽渾身都是傷?”


    “剛剛在大街上跟人打架時,不小心傷著了”,那傷者不等孫杜仲說話,說道:“他奶奶的,要不是在京城裏,老子早就動刀子了。”


    林紫蘇聽他言語粗俗,便沒有接話,男子身邊的虯髯胡卻笑道:“金翼鳴,金老三!天天牛皮吹得震天響,號稱打遍滇州無敵手,到了京城,終於知道天外有天了吧。”


    金翼鳴聽了夥伴的話,有些著惱,大聲道:“王雁歸,你他娘的少說風涼話,不說別人,你就說說咱倆個,從小到大打架你哪次贏過我?”


    王雁歸笑道:“我在咱們府裏,是出了名的慫,贏了我可沒什麽光彩。不過你比我也強不了多少,三十好幾的人了,被人家十幾歲的小孩子當街一頓胖揍。”


    “京城這地界真邪門了,上次來這裏,下了半個月的雨,兄弟們在客棧裏悶了半個月。這一次剛進城,就遇到了這一群龜兒子,尤其是那個瘋小子,打架比老子還不要命,還就盯著老子打。”說到痛處,金翼鳴又覺得小臂上陣陣針紮般的疼痛,呲著牙倒吸了一口氣,臉上閃過一絲狠厲的光芒,說道:“再讓老子碰到這個小混蛋,非弄死他不可!”


    孫杜仲剛剛配完藥膏,正準備敷在金翼鳴小臂上,聽他如此說,輕哼了一聲,道:“你這還骨折呢,又想去打架?你這傷沒一個月好不了!再折了可沒地兒給你治!”


    金翼鳴忙陪著笑說道:“聽您的,都聽您的,我這些日子都歇著,不打架。”孫杜仲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說道:“你最好能分清輕重。”


    孫杜仲麻利的給金翼鳴接了斷骨,又上好了藥,林紫蘇按師父的吩咐給金翼鳴上了繃帶和夾板。這些日子以來,林紫蘇在孫杜仲的有意安排下,醫治了不少病患,不但醫術見長,連帶著包紮的手法也極其利索,兩人加起來的時間不過一刻鍾而已。


    金翼鳴是個老江湖,見了師徒二人的手法,嘖嘖讚道:“京城中當真是藏龍臥虎,沒想到這不起眼的小藥鋪裏,竟有如此手法的醫生。”


    王雁歸雖是認同了金翼鳴的說法,嘴上還是忍不住損了一句:“是啊,京城裏當真都是高人,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混混,都能把我們府上堂堂的金三爺給打成骨折。”


    林紫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被這樣一個小姑娘笑話,金翼鳴自覺丟臉,怒道:“王雁歸!你個龜兒子!故意拆我台是不是!”


    門外一陣喧囂,屋內眾人也沒在意,金翼鳴又與王雁歸互損了幾句,忽然外麵傳來一聲慟哭,“大夫,求求您行行好,救我孫兒一命吧!”


    林紫蘇忙走到門口,朝外看去,隻見一四十多歲的婦人正跪在門外哀求著,幾個青衣的漢子攔住她的去路。婦人懷裏抱著一個小童,那小童額頭似是撞在什麽地方,一片血肉模糊,還在汩汩地朝外冒血。


    林紫蘇低喝道:“人命關天,你們還不快讓開!”


    幾個青衣漢子都是愣了一愣,就聽屋裏的金翼鳴罵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快給人家讓路,還以為是在滇州嗎?”


    此話一出,幾名漢子無不凜然遵從。林紫蘇聽到“滇州”時,心念微動,滇王是大衍唯一的異姓王,世代鎮守西南,而滇州正是滇王府的所在。看這一行人裝束言談不俗,莫非是滇王府的人?


    她思量片刻,再凝眸時那婦人已然匍匐進了店內,帶著哭腔又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我孫兒一命吧!”


    孫杜仲往那婦人懷裏看了幾息,接著便朝林紫蘇使了個眼色,林紫蘇會意,看來師父又要讓自己動手了,遂取出隨身攜帶的金針,準備開始行針止血。


    這套金針是孫杜仲根據林紫蘇的手法,專門尋了匠人定製而成,是以用起來極為順手,而且經過孫杜仲這些日來的悉心教導,林紫蘇與醫書一加印證,手法與一個月前自不可同日而語。


    她纖指翻飛,快速地在那小童頭上的十幾個穴道下了針,血頓時不再流出。接著清洗傷口、上藥、取針、包紮,所有的步驟一氣嗬成,最後還用繃帶在小童的腦袋上綁了個蝴蝶結。


    一番功夫下來,那小童氣息已然平穩,林紫蘇搭了一把脈,頓時長舒了一口氣,對那婦人道:“大娘,令孫已無大礙。”


    那婦人喜極而泣,和林紫蘇千恩萬謝,林紫蘇問起小童受傷原因,原來是那小童正在街上玩耍,卻不知是哪裏的人在鬧市上縱馬飛馳,小童躲閃不及,被飛馬撞出了幾丈遠,額頭磕在了牆角上,登時就昏了過去。


    那婦人平日裏極少出門,隻顧著在原地哭天搶地,還是得了旁人指點,這才就近尋到了孫杜仲的藥鋪。


    金翼鳴對這小童如何受傷毫不關心,方才林紫蘇的行針手法著實令他又驚又喜,徒弟的醫術已然如此厲害,那師父自然是更加了不得。


    他不自覺地向孫杜仲看去,本以為自己麵前的是一個淡泊名利的神醫,心下正自狂喜,不想孫杜仲剛收了那婦人付的診費,正眉開眼笑地數著手中的碎銀子,那一臉市儈的模樣,怎麽也不像是個世外高人。


    金翼鳴心中略微失望,與王雁歸對望了一眼,王雁歸與他抱的也是一樣的心思,朝他微微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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