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節將近,駱府不敢搶了皇帝的風頭,因此請的或是門生故舊,或是世誼,雖失了同僚的捧場,氣氛卻是火熱。席間你誇我逞,觥籌交錯,這一頓酒宴可謂賓主盡歡。


    酒後又當場起了戲班子,整個駱府滿是歡聲笑語。


    秦雅君呆坐在林紫蘇的身側,雙手緊握成拳,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


    她仔細回想了前前後後,確定這就是自己熟讀的那個大衍朝,這一年來,自己專門留意過那些傳入到民間的大事,莊妃爭寵、關中大旱、立儲之爭……件件都與書中記載的一般無二。


    不錯,這是大衍朝的正興十八年,這個多事之秋,書上記載的明明白白,這一年,正興帝駕崩,北狄犯境,平江決堤……從這一年開始,大衍舉步維艱,最終在十幾年之後,步入了滅亡。


    正是因為這正興十八年出了太多大事,有一件小事,在書中卻隻是一筆帶過。


    在工部侍郎駱休的壽宴上,一個頗有名望的算命先生大放厥詞,說駱家有女乃天生鳳命。


    想來當時的史官也隻是當作消遣,隨手一記,任誰也沒想到,這句讖語竟會在日後應驗。


    這個天生鳳命的駱家女,是駱家三老爺駱文歆流落在外的外室女,被他人收留。日後雖成了一國之後,與駱家卻是毫無往來。


    直到大衍覆滅,後世才從自縊身亡的鄭皇後遺書裏得知,這位鄭皇後,就是那位天生鳳命的駱家女兒。


    對於什麽“天生鳳命”、“王霸之氣”的說法,秦雅君一向是嗤之以鼻,這些所謂的天生貴命,不過是糊弄後人的把戲。


    但在眼前,人們卻信服這樣的話,更信服這個人。


    因此,她在山南時就打定了主意,隻要找出這個人,後麵自己的路就容易的多。


    這算命先生再聲名顯赫,那也不過是下九流,所謂的天生鳳命,說不定隻是奉承駱家的一句話而已。


    秦家是山南數一數二的富戶,在這樣的年代裏,自己又是通古博今的存在。等尋到了這個算命先生,得了他的信任,出一些錢財,讓他改口把那句話安到自己頭上,想來並沒有什麽難處。


    若是自己在皇後那個位置,憑自己的學識,必然會輔佐新君攘外安內,決不會放任大衍灰飛煙滅。


    秦雅君這樣想著,戲台上的戲唱過了一折又一折,駱休誌得意滿地坐在台下,與幾個親友閑聊著,卻始終沒有那個“算命先生”出現。


    時間悄然而過,秦雅君越來越坐立不安,臉色也沉了下去。


    為了這一日,她說服了家中父母長輩,不惜隨著黃氏這樣的蠢婦,長途跋涉來到京城,就是為了等這個人現身。


    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沒有出現!


    直到從駱府辭行,秦雅君仍是有些魂不守舍。


    自從她意外來到了此處,便打定好了主意,要憑著一己之力,將書裏所記載的那些統統改寫。


    士農工商,貴賤有序,秦雅君知道,秦家雖是富有,駱家也萬萬不會看到眼中。為了能夠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壽宴上,她花了不少心思,最終才把賭注放在了林家身上。


    林遠誌有著康寧伯的身份,又是駱休的門生,這等關係,想混入駱府極其容易。


    在她的計劃當中,一直把駱府的壽宴當作一個契機,一個一步登天的機會。


    然而機關算盡,那個一定會出現的人,卻沒有出現。


    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


    直到她的貼身丫頭碧荷的聲音響起,秦雅君猛然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


    馬車早經停在了康寧伯府的門口,畢氏和林紫蘇早就下了車,回了府內。


    秦雅君這才想起,方才林紫蘇似乎叫了自己一聲,見自己沒有回應就徑直走了。這對母女,讓自己一個人留在馬車上,擺明了是對自己有看法。


    她暗暗咬了牙,這林家上上下下都如此無禮,日後必會加倍報之!


    但眼下決不是拋開林家的時候,那個人與駱家有關聯,而自己想要在駱府出入,還要仰仗林紫蘇那個白蓮花,在自己得勢之前,萬萬不能與林紫蘇鬧僵。


    想到這裏,秦雅君心中就有個主意,既然自己這個表妹想當敦王妃,對敦王府這個火坑念念不忘,那自己就推她一把。


    晚飯後,她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帶了碧荷去了聽風院。


    林紫蘇正為白天的事懊惱,聽說秦雅君來訪,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這個秦雅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她將心中的煩悶暫放在一邊,請秦雅君進了自己書房。


    秦雅君還是第一次到林紫蘇的院子裏,見她的書房之中擺滿了小玩意兒,心中不由更是鄙夷。


    這個年代,女子講究的是琴棋書畫,是德言工容,這個林紫蘇,明顯還是個小孩子,心中這還掛念著玩呢,怎地就生出勾搭敦王的心思?


    林紫蘇步入書房,客氣地請秦雅君就坐,又命琥珀上了茶。秦雅君見琥珀上了茶之後,仍在書房當中逗留,顯然是在提防自己,淺笑道:“大妹妹,今日我想與你說些體己話,不知道大妹妹可有時間?”


    林紫蘇聽出了她的未盡之意,心下冷笑,這是在自己家中,諒這個秦雅君也折騰不出什麽來。她揮手遣了琥珀出去,說道:“表姐有什麽心裏話,不妨直說。”


    秦雅君端起茶嚐了一小口,笑道:“白日裏一直沒得空,還沒恭喜妹妹得了敦王殿下的青眼。若是日後表妹成了敦王妃,可要提攜一下姐姐才是。”


    果然,這個秦雅君要借題發揮了!林紫蘇淡淡說道:“表姐怕是誤會了,我與敦王殿下素絲無染,不知你這話是從何說起?”


    秦雅君臉上帶著笑,笑容卻未及眼底,說道:“大妹妹不必著慌,你與敦王殿下兩情相悅,我斷然不會同伯母伯父講,讓他們做出棒打鴛鴦的事。”


    她見林紫蘇沒有回應,接著又道:“隻是那敦王身份高貴,表妹若想與他長相廝守,怕是也不容易罷。單單是禮部選秀這一關,就未必好過。”


    聽到這裏,林紫蘇對秦雅君的來意越來越有興趣,蹙眉問道:“表姐說的是,不知表姐可有什麽高見?”


    秦雅君見林紫蘇似是上鉤,笑道:“高見不敢當,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主意,雖不太高明,讓大妹妹了卻心願,還是不成問題。表妹若是有求,表姐自當言無不盡。”


    林紫蘇“哦”了一聲,隨手撥弄了一下自己書案上的紙陀螺,對秦雅君的話不置可否,口中卻是轉了話題,問道:“表姐,您與我二嬸到底是何關係?”


    那紙陀螺在書案上轉了幾圈,隨即躺倒在案上一動不動,秦雅君盯著那陀螺看了幾息,說道:“大妹妹,既然你如此問,那我也不妨說了,我與姑姑,其實並沒太多關係。認這個姑姑,一來因姑父是樗城的縣令,我們秦家需要他照顧樗城的生意;二來是想得一個你們府上表小姐的身份,若是沒了這層身份,駱尚書府我可沒資格進。”


    林紫蘇笑吟吟問道:“駱尚書府裏有什麽?竟能讓表姐如此上心?”


    秦雅君卻沒有理會林紫蘇,自顧自地說道:“姑姑娘家這幾年,生意上全靠我家接濟,然而有了個當官的姑爺,哦,我是該叫姑父了,姑父家哪怕窮的揭不開鍋,也比我家有光彩。我家裏不缺錢,就缺這份榮光,因此我爹爹花了五百兩銀子,讓我認了個幹姑姑。”


    林紫蘇對這番話倒是毫不懷疑,大衍以農為本,自開國之初,太祖就有嚴令,商戶衣不得穿綾羅綢緞,住處不得超三進以上,三代以內不得考科舉。


    雖說到如今沒有像開國之初那麽嚴厲,但商人仍為四民之末。


    秦雅君微微低下了頭,頭上的一綹青絲順著額頭而下,頓時遮住了眼睛,倒顯得有些楚楚可憐。


    她抬起頭,理了下頭發,臉上恢複了笑意,又道:“大妹妹,我知道你對我有敵意,其實我家在京中有宅子,也不願打擾府上。此番進京,我隻是想尋一個人,此人是駱尚書府的座上賓,今日並沒有遇到,日後再想找怕是也不易。我見你與駱家的三小姐關係不錯,咱們不妨做個交易,你幫我找到這個人,我讓你如願嫁給敦王,咱們各取所需如何?”


    林紫蘇心中想不明白,秦雅君為何會如此認定自己要嫁給謝晞。自己和謝晞風馬牛不相及,前些日子還打了謝晞,不過就是今日見了謝晞拉著自己手,就敢如此篤定?


    不過秦雅君說起了謝晞,林紫蘇想起白日裏在假山後偷聽到的那兩句話,裝出一臉懵懂地問道:“不知表姐要找的人是誰?”


    秦雅君咬了咬唇,猶豫了片刻,說道:“此人是家父的舊識,原是個算命先生,當年為我父親批了二十年的命,甚是靈驗。如今年限將至,想請他再為家父算上一算。”


    駱府上的算命先生?林紫蘇陡然想起前世裏“駱家女有鳳翥之貴”的話,眼中精芒暴漲,問道:“表姐可知此人的名諱?是否見過此人的長相?”


    秦雅君見林紫蘇神色明顯有異,心底頓時警覺了起來,說道:“大妹妹,我的心意全與你說了,你若是覺得此事可行,接下來便聽我安排,若是覺得不可行,那我另想他法就是,隻不過……”


    她盯著林紫蘇看了片刻,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說道:“我聽聞萬壽節之後就是選妃大典了,大妹妹可要抓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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