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誌瞪大了雙眼,一臉的不敢置信。


    方才林紫蘇說的那些話,他聽了雖然惱怒,還算是能經受得住。待聽說侄兒竟藏有這等淫邪之物,還讓自己的女兒撞見了,林遠誌身子如垮塌了一般,倏地坐了下去。


    多虧有雙手撐著桌子,林遠誌這才沒有滑倒在地,他喘了兩口粗氣,調勻了氣息,雙手緊捏著桌沿,忽地用力在書案了拍了幾下,氣急敗壞地道:“荒唐!荒唐啊!”


    見父親麵如死灰,林紫蘇不敢再說《南窗記》被抵押一事,心裏打定主意,等自己存了些私房錢,就把父親這本書給偷偷贖回來。


    林遠誌眼光混沌,呆坐了片刻,突然有些感傷,語調瞬間低沉了下來,說道:“大姐兒,你且坐下,父親與你說說話。”


    聽父親有話要說,林紫蘇乖巧地坐在了父親對麵,說道:“其實父親方才教訓的是,女兒今日的確是唐突了,不該在家裏這樣鬧。”


    林遠誌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對黃氏不滿,可她終究是你二嬸,就算看在你二叔的麵子上,且忍她一段時日,等你二叔到了京城再說。”


    林遠誌眼光悠遠,似是暗藏了無數心事,沉著聲說起了過往。


    “當年在淮南時,我去省裏考試,你母親懷著你早產,遇上大雪封門好幾天,是你二叔帶人在雪地裏跑了十幾裏路,半逼半求地讓人把穩婆背到了家裏,這才有了你平安降世。”


    “正興七年,我得了河中林城縣令的實授,是你二叔不遠千裏,把你們母子三個從淮南老家送到了林城。”


    “正興十三年,咱家裏遭了大疫,又被流民搶掠一空,連口正經的吃食都沒有,我到京中服闕,也是你二叔湊的盤纏路費。”


    “你能維護你母親,為父很是欣慰。你二叔為咱家受的苦楚太多了,那黃氏再不濟,也是你二叔的結發妻,為父不是縱容她,而是不想讓你二叔在咱家失了麵子,大姐兒,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聽了父親這一番肺腑之言,林紫蘇有些眼眶發熱,低著頭輕聲說道:“女兒今日不懂事,教父親為難了,以後定不會如此。”


    林遠誌站起身,走到林紫蘇近前,輕撫著她的發頂,言語中帶著一絲溫柔,又帶著一絲無奈,悵然說道:“不,是你太懂事了,為父隻以為你是在無理取鬧,卻沒想過,是我家女兒長大了。”


    林紫蘇仰望著父親,見父親滿臉慈愛看著自己,心中百感交集,她輕聲說道:“父親,女兒以為,二哥和三弟年紀都不小了,該送去讀書了。若是把他們放在府裏,任由二嬸如此教著,遲早要荒廢掉。”


    “此事日後再說,他們是你二叔的孩子,總要聽聽他的意見。”


    林遠誌在書房裏踱了幾步,卻是轉了話題,說道:“今日下了衙,恩師與我說了幾句親近的話,說是駱家的兩位小姐端午節時會去參加衛王府的詩會,想讓你一起過去。”


    又是詩會?林紫蘇想起在駱府假山處偷聽到的話,讓自己過去是假,讓秦雅君過去才是題中之意吧?


    果然下一句就聽父親提起了秦雅君,林遠誌看不慣秦雅君,提起她也甚是不客氣,說道:“駱二小姐與那個秦雅君一見如故,屆時你也把她帶過去吧。”


    父女倆的談話,開場時火藥味十足,結束時卻一片和睦,當畢氏派人來催時,父女兩人已然探討起了近幾日的朝事,聽下人提起了用膳,林遠誌這才驚覺腹中空空如也。


    黃氏自覺失了麵子,躲在自己的院中,讓廚房裏送過去了一大桌晚膳,等著林紫蘇上門告饒。


    等到了大半夜,依舊沒見林紫蘇的身影,黃氏寬慰自己,林紫蘇定是像院門口的林半夏一樣,被林遠誌罰跪,這才沒時間過來向自己服軟。


    被黃氏惦記的林紫蘇這晚睡的極是安穩,在黃氏身上出了一口惡氣,又與父親推心置腹的交談,心情甚是舒暢,早早的便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蘇還在睡夢中,就隱約聽到了林問荊的聲音,接著就聽到掠影的聲音:“大少爺,小姐還沒起呢,你可不能進去。”


    林紫蘇知道哥哥的來意,忙扯開帳子,赤足跑到了窗前,露出半個腦袋。就見哥哥正站在自己的院門口,大聲說道:“大哥,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了,先用了飯,去天工院等我吧。”


    兄妹二人皆是急匆匆地吃了飯,向母親請安還沒說上幾句,就匆匆地趕去了天工院。


    院落裏的東西,下人們連夜按林問荊的吩咐收拾停當,兄妹過去時,正有兩個小廝在往裏麵搬木頭,林問荊興奮著說道:“我尋思著這次的器具需整日裏轉動,須得木質堅硬才行,特意讓人買了兩根楸木。”


    兄妹兩人頂著日頭忙活了半天,林紫蘇在一旁改著圖紙裏的細節,林問荊則是根據林紫蘇的圖紙進行匠造,一直到了午後,七輪扇已然大致造出了雛形。


    兄妹興高采烈地回了前院,畢氏已然吃完了飯,不過她素來知曉這兩個孩子,一旦用起功來就廢寢忘食,因此特意吩咐廚房裏留了些飯菜。


    黃氏一大家子今日也坐在席間,她昨日沒等到林紫蘇上門服軟,又等了一上午,仍是沒見到林紫蘇的身影,特意在午間趕過來,準備向林紫蘇興師問罪。


    哪知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林紫蘇過來用膳,問畢氏時,畢氏一直說林紫蘇在忙。


    正當黃氏就要等的不耐煩時,終於見林紫蘇進了前院,當下劈頭蓋臉就訓斥道:“大姐兒,你整日裏都在瞎忙些什麽?吃飯還讓長輩在這裏等你,你還有沒有點家教?”


    林紫蘇昨晚與父親談話之後,心態已然放平和,她不想與黃氏正麵衝突,淡淡一笑,說道:“昨晚父親說,端午節衛王府有個詩會,邀了京中各處的府邸。我還想著帶著二妹妹一起去,二嬸若是覺得侄女沒家教,那還是算了,省得帶壞了二妹妹。”


    聽林紫蘇說要帶自己女兒去衛王府,黃氏頓時滿臉堆笑,如同換了個人一般,說道:“好侄女,二嬸與你說笑呢,你莫要放在心上,你二妹妹能過去自然好,你二哥也會做些詩,不如也帶他一塊兒過去?”


    林防風也正在盼著林紫蘇的回答,哪知林紫蘇的眼光卻突然掃了過來,如同利刃一般,林防風心內突突直跳,不敢與自己這個妹妹對視,忙地下了頭。


    隻聽林紫蘇道:“哦?二哥也會作詩?我看今日天色不錯,正好二哥也在這裏,就請二哥即興做一首吧,若是湊合可以的話,一起去也是無妨。”


    黃氏見林紫蘇沒有拒絕,興奮道:“風哥兒,你聽你大妹妹說了嗎?正好你今日也無事,就做一首詩讓她瞧瞧,讓你大伯母也瞧瞧。”


    林防風頓時頭大如鬥,自己哪裏會做什麽詩!


    他腦子轉了轉,覺得詩會不過是一幫讀書人的事,定是既無聊又無趣,也沒什麽可去的,就說道:“母親,這作詩什麽的甚是無聊,兒子先回去看書了。”


    黃氏聽兒子說要去用功,心中甚喜,覺得果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己昨日一番教導,今日就奏效了,當下同林紫蘇說道:“你二哥已然知道用功了,那衛王府的詩會,就讓他一起去罷。”


    哪知林防風已然打定了不去的決心,隨口說道:“兒子忽然想起,端午節還有些功課要做,這詩會就不能去了。”


    聽林防風如此說,黃氏心內既驕傲又惋惜,難得兒子知道勤奮讀書了,連端午節都不出去玩了,又惋惜著兒子錯過了詩會,那詩會上定是有不少官家小姐,兒子去了,說不定就能有個錦繡良緣。


    黃氏正盤算著,林防風連聲招呼都沒打,已然離席而去。


    黃氏就見席間幾個人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態,顯然是看不上自己的兒子,頓生怒氣。


    她正要朝著林半夏發泄,忽而想起,兒子初到京城,還沒尋個讀書的地方,哪裏會有什麽功課?


    等黃氏頓悟過來時,林防風早已出了院子,黃氏氣不打一處來,二話不說緊跟了出去。


    林半夏和林紫珠見母親憤然離去,皆是惶恐,林紫蘇笑著同林紫珠道:“二妹妹,我這幾日都在家中閑著,你若是無事,可以到我院子裏去玩。”


    林紫珠還沒答話,秦雅君卻是接過了話,問道:“大妹妹,衛王府的端午詩會駱家小姐會去嗎,我與駱二小姐以棋會友,這幾日沒見,倒是有些掛念她了。”


    四月底的午後,天氣已然悶熱難當,驕陽炙烤著大地,翻出層層熱浪。


    林問荊卻是不顧熱浪,又去了天工院擺弄起那個七輪扇。


    林紫蘇難耐暑熱,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憩。一覺醒來,就見掠影遞過來一個紙條,上麵寫著:興和銀樓金碧耀。


    林紫蘇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掠影,掠影悄聲說道:“兩日後又該為楊世子診治了,這是她安排的地方,奴婢去探過,這興和銀樓就在東城,離咱們府上不算太遠。”


    林紫蘇一直都在盤算著為楊興堯針灸的日子,得了楊興堯的信兒,倒是有些吃驚,沒想到這次楊興堯棄了公主府,將地方放在了鬧市之中。


    林紫蘇心中驚疑,臉上卻是不顯,點了點頭,問道:“世子還有什麽吩咐嗎?”


    掠影想了想,又道:“世子說,這馬上到了萬壽節了,姑娘也該給自己添幾副首飾才行。”


    林紫蘇笑了笑,這個楊興堯,連出門的理由都為自己找好了,當真是體貼。


    她心下驚疑盡去,同掠影說道:“楊世子可曾婚配?我瞧著,世子妃可是個有福氣之人呐。”


    掠影搖了搖頭,說道:“世子一直是獨自一人,房裏連個丫頭什麽的都沒有。前幾年王爺倒是著急,可世子卻一直不肯娶親,還與王爺鬧了幾場。這幾年世子的身子一向都不好,王爺也不敢再催他。”


    林紫蘇想起初見楊興堯時,聽他說的心願未了,莫非就是說的這件事?


    林紫蘇似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又笑著問道:“那楊世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掠影也是笑了起來,道:“楊世子可是不止一次說了,這全天下啊,非一人不娶。”


    林紫蘇這下更是來了興頭,仔細探問卻知,這句話楊興堯說過無數次,就快成了他的口頭禪,到底全天下有沒有這個人還難說,或許隻是他的推托之詞。


    林紫蘇不再去想楊興堯的風流佳話,既然楊興堯為自己找好了理由,林紫蘇也樂得輕鬆。與母親說了要出去為端午節的詩會挑幾件首飾,畢氏當即就應允了下來。


    這一日,林紫蘇帶著掠影早早的出了門。


    兩人隨意在街上逛了幾處鋪子,又到點心鋪子定了幾盒點心,這才去了興和銀樓。


    剛進了門,就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迎到了麵前,仔細打量了林紫蘇一番,問道:“姑娘,您是來看成品還是定做?”


    往日裏,林紫蘇都是簡單的梳了雙髻,以珠花束發,簡單大方。今日出門時,因想起是出來選首飾,便有意梳了一個繁複的望月髻,頭上戴了一支芙蓉貼翠華勝,斜斜的簪了一支銀製蝴蝶展翅步搖。


    那步搖是畢氏陪嫁的嫁妝,顯然是有些年頭了,銀製的流蘇略顯發黑,林紫蘇一個年輕姑娘,戴著這樣的首飾,顯得十分寒酸。


    林紫蘇故意戴著這支步搖,就是想為自己的出門尋一個更好的由頭。掠影聽掌櫃問完,指著林紫蘇頭上的步搖道:“你家可有新的式樣?我家小姐想定做幾款新的。”


    那婦人點頭哈腰說道:“小姐可真是來著了,小店昨日剛新出的式樣,還沒來得及往櫃台上放,就在樓上放著,您樓上請。”


    林紫蘇和掠影隨著那婦人上了二樓,進了一間屋子往裏走,又有一個暗門。暗門背後有一個樓梯,三人拾級而下,卻是到了一間庫房裏,裏麵放滿了糧食。


    楊興堯早早就在庫房裏候著,見林紫蘇到來,站起身笑道:“這家糧店和銀樓以前都是我家的產業,雖是兩條街的門麵,方位卻是一致,為了經營方便,就把這兩家店連到了一起。鬧市裏藏身不易,勞煩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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