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蘇本以為,輕舟是要和自己說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


    這樣的請求,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東廠的凶名,天下人盡皆知。


    旁人都視東廠為洪水猛獸,這個輕舟卻主動提出要去東廠,怎麽看都透著詭異。


    “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林紫蘇凝視著輕舟問道。


    輕舟眼中噙著淚,身子瑟瑟發抖,“奴婢這幾個月裏,給錢大人傳遞了好幾次話,若是論起來,奴婢也難逃罪責。與其等著東廠下手,還不如讓他們直接把我帶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是嗎?你說你和錢大人傳遞消息,是什麽時候的事?都說了什麽?”


    輕舟頓時無言以對,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林紫蘇笑道:“旁人聽到東廠的名頭,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你倒好,巴不得想往詔獄裏進。今日我不妨把話和你挑明,我在皇後娘娘那裏請了懿旨,凡府中居心叵測之輩……不論身份,都可由我自行處置。”


    輕舟看不到林紫蘇的表情,但林紫蘇的話卻聽的一清二楚。


    一開始林紫蘇的話裏還極是平和,說著說著卻逐漸冷了下來,尤其是最後一句,帶著徹骨的寒意。


    “你方才也承認了,給錢大人透露過府上的消息,這些,總該有證據吧?你的身契可還在教坊司呢,你說,我要是帶著你去和錢大人對質,你拿不出證據,會怎麽樣?”


    輕舟身子一顫,忙伏倒在地。


    她本以為,這個小王妃嫉妒心強,剛得了王妃的位置,就急不可耐地清理王爺的後院。


    她主動提出這要求,這個小王妃應該會欣然答應。


    哪知林紫蘇非但不答應,反而在言語中透出了威脅之意。


    一時間,輕舟悲從中來。


    她家本是傳承了上百年的書香門第,雖說不上大富大貴,在河中也算得上名門望族。


    然而在她十歲時,顧家被牽連進一樁案子,家裏的一切都變的天翻地覆。


    在定案之後,顧家的男丁多數死在流放的路上,而女眷為了避免淪為官奴,大部分選擇自盡身亡。


    即便有保全性命的女眷,在進入教坊司後,也不堪折辱而死。


    蘭舟一來掛念父兄,不忍留父兄受苦;二來身負重任,期望著有朝一日,能為自家平反,才在教坊司忍辱負重這麽多年。


    在屢屢碰壁之後,這一次,實是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


    哪知她的計劃還沒成行,就卡在了林紫蘇這裏。


    林紫蘇輕飄飄的一句話,成了她麵前無法撼動的大山。


    更不要說,在她的麵前,還有無數個艱難險阻等著她。


    蘭舟突然覺得,在這些達官貴人麵前,她所謂的堅持極其可笑。


    從進入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原本的那個顧家大小姐已經死了。


    即便顧家能夠洗刷冤屈,她也不可能換回原有的身份。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過來,她已經是跌入地上的塵埃,生死榮辱,不過是旁人一句話的事兒。


    萬年俱灰之下,蘭舟幹脆挺直了身子,平聲說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可隱瞞的。我能進入王府,就是錢閣老看中了我身世清白,說王爺身邊不缺女人,唯獨缺了我這樣的。他給了我許諾,等我完成了他交代的事情,會為我主持公道。”


    林紫蘇臉上浮現了輕笑,“咱們王爺是出了名的懶散,沒想到,堂堂的首輔大人也會惦記。既是錢閣老有安排,那你更應該留在府上了,要不然,怎麽向錢閣老交代?”


    “當年奴婢一家遭人陷害,落的家破人亡。這些年,奴婢無時無刻都想申訴冤屈,可惜一直沒有什麽機會,現在看,錢閣老也隻是想利用奴婢而已。奴婢聽說,東廠的公公都是陛下派出去的,隻要進了東廠,奴婢的話就有直達天聽的機會。”


    琥珀在一旁聽的大皺眉頭,忍不住出言提醒,“你有冤屈,可以和王妃說呀!王妃可是……”


    她的話剛說出一半,林紫蘇當即打斷,“你先不要說話,聽她把話說完。”


    林紫蘇轉而看向了輕舟,冷聲說道:“東廠可不會複核冤案,你有冤屈,該去找都察院和大理寺才是。”


    輕舟淒然一笑,“自古以來官官相護,誰肯無緣無故管一個孤女的冤情?奴婢去了都察院,都察院給奴婢回複個四個字,無稽之談;大理寺更是以奴婢身份低下為由,不由分說將奴婢亂棍打出。”


    “那你怎麽就能篤定,東廠會替你伸冤呢?”


    蘭舟憑著一腔憤懣,想的最多的是申訴冤屈,卻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愣了一會兒,才道:“聽說東廠的曹公公和內閣的幾位大人勢同水火,若是我手裏有證據,曹公公自然能高看我一眼。隻消東廠的公公們看了,就知道我父親當年是遭人陷害。”


    “這倒是奇了,無冤無仇,誰會跟你們家過不去?你且和我說說,到底是誰,要陷害你們顧家?”


    林紫蘇一臉的無所謂,似乎隻是當做笑話來聽,這無疑深深刺痛了輕舟的心。


    “他,就是如今的戶部尚書陸致遠。”


    輕舟恨意上湧,咬牙說出第一句話後,下麵就再無顧忌,將心內的話盡數說了出來。


    九年前,他的父親顧夢龍任禮部左侍郎。


    適逢大比之年,顧夢龍成了當年的副主考,而當年的主考,是和大儒範臻齊名的宋繼廉,時任翰林學士。


    大衍的百年之中,因江南、山南一向富庶,文教昌盛,春榜所錄,曆來是南多北少。


    然而在這一年,會試所錄的北方考生卻遠遠超過了南方。尤其是京城的東山書院,一下子竟出了十數名貢士。


    因宋繼廉籍貫潞原,顧夢龍籍貫河中,都是名義上的北方人。


    有一些落第的南方舉子聯名上疏,狀告考官宋繼廉﹑顧夢龍偏私北人。


    更有數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攔住都察院的轎子告狀。


    京城街頭巷尾謠言紛飛,有說兩位主考收錢漏題,有說主考拉幫結派,更有甚者,直斥朝廷昏庸無道,妄圖打壓南方士子。


    朝堂上下震撼,先後有數十名官員上書,要求皇帝徹查此次科考。


    皇帝大怒,先後調撥了十幾人重新審查考卷,並從落第試卷中再取五十卷,以增錄南方人入仕。


    然而經過數日的複核,結論卻讓皇帝瞠目結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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