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少爺,您是不知道啊,這三輪車啊,不是我自己的,是租的。”


    “租的?那你一個月給老板多少租金呢?”


    此時荊子棘躺坐在三輪車的躺椅上,頗有興致的問著。他此時臉色還帶有幾分蒼白,眼睛微微眯著,身體一陣陣疲憊感上湧,隻能強撐著和車夫聊天來壓製困意。


    “十塊銀角。”


    蹬著三輪車的車夫是個二十來歲的夏族青年,看起來黑瘦精幹,正努力蹬著三輪。


    “什麽?十塊?”


    荊子棘聽了,本來癱在後背椅上的身體一下子正坐。本來還有些昏沉的腦袋如同被一盆涼水澆了下去,瞬間精神了。


    他是真的有些感到不可思議。


    “怎麽可能?一個碼頭賣苦力的工人,一個月也就是十塊銀角收入;做些精細活的鍾表匠人,一個月二十塊銀角,學徒差些,十塊;你們怎麽一個月要交十塊的租金?那你們一個月收入多少?”


    車夫歎了口氣:“唉,少爺,我就和您直說了吧。”


    “我們蹬三輪的,像您這一趟算長的,從城東的碼頭區一路到海外商業區,幾乎跨了小半個津門,這一趟要跑小半天時間,車費算您六十塊銅子。”


    “嗯,這是公道價。”


    荊子棘點了點頭,昨晚他幾乎是靠腳走了小半個津門,現在是渾身疲憊。


    話說這大崇朝目前使用銀本位——銀角,一枚銀角相當於一百枚銅子。為結算方便,官府作信用背書還設了十文銅鈔和五十文銅鈔兩種紙幣。十文銅鈔相當於十枚銅子,五十文銅鈔相當於五十枚銅子。


    按照現在津門的市場價,三枚銅子就能買個豬肉大包子;一枚銀角可以買三十斤大米,或者買八斤豬肉;一枚銀角帶五十文銅鈔可以買三十斤的麵粉。


    “是啊,而且像您這趟這樣長路程的,我入行起總共也沒遇上過多少回,跑完您這趟我可要歇好一會兒。而且蹬三輪的人這麽多,又不是每個客人都能輪得到我,正常情況我一天下來也就是七八十塊銅子,我也不可能每天都幹,總要休息,算下來一個月也就是二十塊銀角。”


    “這租金,一下子就下去一半?那這三輪車賣又賣多少錢呢?”


    荊子棘聽著,眉頭沉凝下來,沉默了片刻才繼續問道。


    年輕的車夫也沉默了,片刻後,才說道:


    “是啊,租金幾乎占了我一個月血汗錢的一半。一輛三輪車在這津門各大車行都是一口價,二十枚銀角。”


    聽著這荒謬的數字,荊子棘委實覺得不可思議,他在覺醒記憶前也坐不起這三輪車,從不知道這三輪車夫一個月付給車行的車租都能買半輛車了。


    但隨著他回想起前世遊戲的玩家論壇爆料,他一下子明白了。


    他沉默良久,才說道:“整個津門港,有自己三輪車的車夫多嗎?”


    “一百個同行裏大概也就是十來個有自己的車吧。這車租實在太貴,車如果壞了還得賠給車行,我們都是和另一個同行合租,就像今天我跑早班他跑晚班,車租我們一起承擔,一個月下來也就賺個十幾塊銀角的辛苦錢。我們大部分人都是外地來的,租房子就要五六塊銀角,剩下的錢也就是剛好夠生活。”


    這年輕車夫有時候遇到健談的客人也就是聊些奇聞趣事,很少能和人聊自己這行業的苦處,聽到荊子棘問到了點子上,不由得大倒起苦水來:


    “一個月十幾塊銀角,看著是比碼頭工人要多些,但是那些在碼頭賣苦力的工人給東家幹活,東家往往是管飯的,像我們這樣看似賺得多點,但是一日三餐都是自己花錢,我們呐,無論刮風下雨都得幹,不然日子就過不下去了。我倒是想去碼頭賣苦力,但是能吃那碗飯的都是壯漢,可不是我這種小胳膊小腿能做的活。”


    荊子棘沉默的看這眼前黑瘦車夫的背影,有心想問對方如果生病了怎麽辦,但是猶豫了片刻還是沒說出口。


    車夫一口氣說完,良久沒出聲。


    三輪車載著荊子棘一路在商業區的街道上前行,此時已近中午,絢爛的陽光普灑在這遍眼都是的綠瓦紅牆之間,那突兀橫出的飛簷,那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那粼粼而來的車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那一張張恬淡愜意的笑臉,但是都和眼前這個車夫無關。


    和這個車夫口中的所有同行無關,和所有底層掙紮的人無關。


    覺醒記憶前的荊子棘,也是其中一員。


    道路兩邊的建築很快被三輪車甩在身後,荊子棘回頭看著剛剛經過的大崇津門銀行,突然開口問道:


    “你們沒想過去銀行貸款嗎?利息也不高,總比這樣交車租要強。”


    車夫沉默許久,才苦悶的說道:


    “想過。但是大崇的幾家銀行,以我們收入不穩定為理由拒絕了我們;當初倒是也有人去海外的幾家銀行申請過貸款,利息差不多,而且海外銀行也通過了。”


    “後來啊,我聽說這些成功申請到貸款的同行,他們好多都出事了。有的人車子不知道怎麽的就壞了,有的人被混混找上了,要麽人出了事要麽車出了事,這貸款也就還不上了。”


    “沒過多久,海外那幾家銀行也就不貸款給我們了。我們私下都懷疑是車行派人對那些車夫下了黑手。”


    荊子棘聽著,內心一片沉重。對此已經了然,繼續開口問著:“這麽多車夫都遇上類似的事,去找巡捕了嗎?”


    “找過,巡捕查過那幾家車行幾次,沒找到證據,之後那些找巡捕反應情況的同行據說晚上被人套上麻袋打斷了腿,從此以後再也不能吃這碗飯了。”


    “後來啊……雖然有時候有些同行能接濟他們一二,但是大家日子也是要過得,哪能完全照顧的了呢?那些斷了腿的車夫……大多都成了乞丐,有的傷重的沒錢治,後來就死了。”


    荊子棘安靜的聽著車夫平淡的說著,卻能明顯感覺到,這人看似平淡的語氣下,是怎樣刻骨的仇恨。


    “那幾家車行和巡捕局是一夥的吧?”他試探著問。


    “沒錯,大家都這麽說。”


    黝黑的車夫嘴裏,吐出咬牙切齒的聲音。


    之後一路無話。


    終於,前方出現了大片的西式大樓。這些大樓大多尖塔高聳、尖形拱門,利用尖肋拱頂、飛扶壁、修長的束柱,看起來輕盈修長。用荊子棘前世的建築風格來劃分的話,就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築。


    “少爺,海外商業區到了,您看在哪停?”


    話說這海外商業區其實就是商業區中的一部分,隻是這裏海外人比較多,久而久之就在商業區前加個海外的前綴。


    荊子棘四周張望了下,指了下不遠處一家四層樓高的旅館:“就那吧。”


    “好嘞。”


    邊說著,黝黑車夫邊平穩的將車靠邊停下,然後活動下酸軟的身體,回頭望向座位上的乘客。


    一切盡在無言中。


    荊子棘提著手提箱下了車,心領神會的從拉鏈口袋裏摸出一枚銀角,遞了過去:“不用找了。”


    黝黑青年一把接過,將銀角放在嘴邊吹了口氣,聽著那悅耳的聲音,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他忙不迭的彎腰作揖。


    “剛剛聽你說了那麽多事,這是你應得的。”荊子棘笑著回道。


    然後就提著手提箱走向旅館。


    街旁的四層樓高的旅店外牆上刻著繁複的裝飾雕刻,看起來輕盈美觀,高聳峭拔,點綴的花窗玻璃為這建築增添了神秘感。


    “少爺!等一下。”


    青年看著荊子棘背影,皺著眉頭,猶豫再三,但還是開口喊到。


    “什麽事?”荊子棘回頭,有幾分費解。


    車夫快步跑到荊子棘身前,低聲說著:


    “少爺,看您是夏族出身,而且拎著行李,是要在海外商業區辦事吧?別怪小的多嘴,現在這津門,很多和海外商人還有教會有來往的夏族人都出事了。”


    他左右張望了下,咬咬牙,繼續說道:


    “有錢有勢的人倒是還好,沒出什麽大事,好多普通人都不知怎麽的,後來要麽闖了禍要麽欠了錢,被追債的上門收拾的是慘不忍睹。因為這些那些債主都有正當理由,巡捕也幫不了什麽忙。”


    荊子棘聽完,看著眼前車夫點了點頭,認真叮囑道: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你這話也不能亂說,免得禍從口出。”


    看荊子棘麵色不像敷衍,車夫黝黑的臉上露出些笑容:“我知道。少爺,那我走了,祝您平安。”


    看著三輪車漸漸遠去,荊子棘內心一片沉重。


    “大崇……巡捕……黑手套……車行……黑白二道,一體兩麵啊。雖然黑手套做事還講究合理的理由,但是次數這麽多,其實很多夏族人早就生疑了。”


    看那車夫說的話以及剛剛的表情,他心中分明已經是有了極大的把握,隻是沒說出口罷了。


    “難怪前世這黑手套一事東窗事發,四大港口無數夏族百姓爭相投奔新漢。也許讓他們投奔金發碧眼的異族他們還會猶豫,但是新漢人其實就是和他們同根同種同文的夏族同胞,投奔起來可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荊子棘轉過身,拎著手提箱踏上了旅館前的台階。


    “哀民生之多艱……若前世記憶沒有恢複,若我沒有係統相助,恐怕我現在已經落在紅巾幫手裏生不如死了吧。”


    僥幸與惆悵的心情在他心中升起,抬腳踏上第二層台階,他眼前突然一道藍光閃過。


    【任務:飛來橫禍已完成


    任務評價:優


    任務獎勵:前塵之遺*1已發放】


    “任務這就結算了?”


    強烈的喜悅之情油然而生,看著這熟悉的界麵,荊子棘瞬間感到膽氣為之一壯。


    “這個殘酷的世界,幸虧還有係統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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