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珍說:“別光愣著看了,去收揀你的東西吧。瞅瞅有沒有被壓壞。”


    趙蘭香買了好麵好肉都沒有來得及享用,便投入了緊張的搶救行李的行列之中。


    大隊長李大力得到消息很快就趕來了,他看著坍塌的老房子,濃密的眉毛苦大仇深。因為去年的收成不好,大隊裏窮得已經發不起救濟糧了,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哪裏還有那麽多的餘錢再給這些知青蓋房子?


    知青們圍著他問他該怎麽辦,李大力抹了一把臉很堅定地說:“放心,你們每個人的住處我都會安排好。今晚就暫借住在鄉親們的家裏……至於怎麽分配,我回去琢磨琢磨。你們現在——”


    李大力剛想說放人出去外麵玩,然而看見皮膚白白淨淨的趙蘭香之後這句話就咽了回去。


    怎麽說把這些嬌滴滴的姑娘放出去也不好,萬一出了啥事怎麽辦。


    李大力說:“你們跟我過來,大隊放農具的屋子還空著,白天給你們落腳歇息還是可以的。”


    趙蘭香等人把行李物品暫時寄放在了大隊放置公有資產的屋子裏,幾個人狼狽地麵麵相覷。


    男知青們最辛苦,滿臉的泥灰,大掌一抹臉黑得跟包公似的,把愁眉苦臉的女知青逗笑了。蔣麗下午高高興興地回來,發現自己沒收進箱子的物什全都被砸壞了,臉陰沉沉的,看誰都不順眼。等大隊長走了以後,她嗤地冷笑了一聲,“這什麽破地方。”


    趙蘭香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明知道這裏是個破地方她還要來,趙蘭香這就很不能理解了。


    然而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腹了,沒時間去揣測大小姐的心思。她向周圍的人家借了柴房,同周家珍一起做了頓肉包子和素野菜麵。趙蘭香特別舍得放油,把那二兩油都用上了。一個小時後她的包子就蒸好了。上等的富強精麵粉和半肥瘦的豬肉做成的包子,又油嫩又鬆泛。大家都餓著肚子守在農具房裏的時候,她和周家珍在隔壁的農房裏嘶溜嘶溜地吸麵條。


    香味飄散在屋子裏,引得其他知青忍不住往那邊打量,看到周家珍大快朵頤的極享受的表情,他們愈發饑餓了。趙蘭香見狀,也不私藏,她招呼大家一塊來吃東西。她把下麵條的時候剩下的一些麵疙瘩拿出來給腹中空空的知青吃了。雖然不多,和著熱湯吃好歹能墊墊肚子。


    趙蘭香這樣的行為讓沒了房子落腳的知青們心裏好受了一些,他們心裏對這個冷清寡言的女知青的好感上升了一個層次。雖然趙蘭香沒有招呼他們吃包子,但麵疙瘩拌上豆醬來吃甭提多美了。畢竟麵粉可是精細糧,豬肉也是稀罕物。白蹭了人一頓精細糧,已經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蔣麗是吃飽了肚子才回知青點的,經過一番辛苦的收撿行李的勞動,肚子裏的東西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趙蘭香做包子的時候她就聞見那股香味了,誘人得很。聞著那股香氣,比她吃過的那家國營飯店賣的包子還香。但偏偏趙蘭香沒有指名點姓地邀她一塊來吃,蔣麗也沒拉下那個臉去吃。


    直到她眼睜睜地看著趙蘭香把最後一隻包子都吞入腹中,一句話都沒有提過請她吃包子的話,蔣麗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氣都氣飽了。


    趙蘭香對她哥那熱乎的勁兒就跟塊牛皮糖似,怎麽甩都甩不掉。前段時間她哥住院了,她隨意提了一嘴,趙蘭香就急急忙忙地買了一堆營養品,眼睛不帶一個眨的,她哥吃到現在都吃不完。哪裏想到趙蘭香一來到鄉下,連隻肉包子都舍不得給她吃了?


    她經過趙蘭香身邊的時候,冷冷地說:“我這周末已經給家裏寫信了,別想我給你說好話。”


    說完她提起腳大步地邁出了農具房。


    趙蘭香愜意地摸了摸吃飽了的肚子,並沒有搭理蔣麗。周家珍轉頭跟她竊竊私語,“你們認識?”


    趙蘭香含糊地說,“從一個地方來的,不過不怎麽熟。”


    周家珍忿忿不平地說:“她真是的,大隊長在還擺那副嫌棄臉。大隊長這人是沒得說的,特別盡心盡責。旁的幾個大隊經常有餓死人的事,咱大隊雖然吃不飽飯,但每年都發得夠糧食。要真嫌咱這窮,咋還下鄉哩?”


    趙蘭香笑而不語,低頭縫補著自己破了洞的衣裳。針線穿過她雪白的襯衫,她用素淨的藍絲線描了朵花在袖口,那被枝丫勾破的地方愈顯得精致美麗了。


    周家珍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這朵花吸引了,稀罕得不得了。


    她把衣服讓給了周家珍瞧。自己撐著下巴望著藍天,心情卻挺不錯的。


    知青集體宿舍坍塌了,不知道隊長怎麽分配他們的住所。她……除了老男人的房子,哪裏都不想去。


    ……


    趙蘭香正打著住老男人的房子的主意,李大力卻為分配這些知青的落腳點抓破了腦袋。


    他說得口幹舌燥,特意召集村民討論。雖然知識青年這個名頭聽起來很好聽,打著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旗號來的,到頭來真是做建設了,然而卻是建設得他們更窮了。捫心自問,沒有哪家人打心底願意收留這些知識青年。


    李大力耐著性子說:“你們也不用管他們的飯,借住一段時間而已。等知青宿舍蓋好了,也不用麻煩你們了。要是不同意,那大夥都輪流來吧。反正統共也就十來個知青,每家接待一個月,這樣大家都公平,索性也省了給他們蓋房子的錢了。”


    村民們這一聽,凳子都坐不下去了。


    “哎——隊長你這不是坑咱麽?”這是耿直急進派。


    “不行不行,每家住一個月這算啥事,多不穩定啊。那些學生娃心裏估計也不願意。”這是迂回隱晦派。


    “還不如抓鬮,抽到哪家就讓哪家接收。”這是冒險派。


    大家推來讓去,紅著脖子討論了許久,李大力決定讓幹部們以身作則接收了知青,大隊長、支部支書家接收兩名,副隊長、副支書各一人。剩下的幾個村民自個兒抓鬮。


    索性是不管飯隻管住,收拾收拾一間放雜物的給知青們住就行了。饒是這樣也有很多人不想吃虧。


    李有福家抽到了三個,李建國家抽到了三個,賀國慶家抽到了三個,賀愛軍家抽到兩個。沒有抽中知青的人家暗自鬆了一口氣,喜意藏在心裏美滋滋的,也沒有透露出來。反而是拍了拍這三家人,敞亮大氣地說:“放心吧,那些學生娃們都是懂事的,指不定每個月還得給你們補貼些房租夥食費哩!”


    李建國家的婆娘插著腰,指頭點著名單上的某個知青說:“我們家要這三個。”


    她點的三個分別是蔣麗、趙蘭香、唐清。這三個知青平時都是穿戴整潔又有儀範,模樣伶俐俊俏,看著才像是真正的城裏人,三天兩頭不是下館子就是買肉回來打牙祭,手頭寬裕得令村民不免眼饞。要真接收得到這三個人,指不定也能跟著沾沾光吃點肉。


    其他的三家立即就不高興了起來,不高興的結果是大家又吵起了架,為了爭這些知青裏頭的“闊綽人”吵得不可開交,弄得李大力腦袋突突地跳。


    他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都給我閉嘴,吵吵嚷嚷的算個啥!”


    李大力這隊長是個麵團的脾氣,看起來凶,實則是個老好人。在大隊裏很有威嚴,就是大隊裏最潑辣的婆娘也不敢惹他。


    支書最後說:“這樣不行,那樣不行。誰家願意主動接受知青的就站出來,光想著占便宜怎麽可能?”


    最後耐於隊長和支書的情麵,有幾家人猶豫地站了出來,減輕了這三家的壓力。平均每家人隻接收了1~2人,壓力不算大,尚在能接受的範圍內。


    李大力把人都送走之後,整個人都虛脫了。


    他用汗巾抹了一把臉對支書說,“怎麽安排分配這些同誌也是個頭疼的問題。”


    支書幽默地說:“還管啥,他們自己沒有長手?”


    李大力拍了拍額頭,了然地說:“那就讓他們自己選,管著管那的,可不累死俺?”


    下午的時候李大力到臨時的知青點宣布了他的決定,讓這些知青自個兒選擇落腳的地方,直到年尾大隊交了糧食富足了再給他們蓋新的宿舍。


    名單裏一共有八戶人家願意接收知青,趙蘭香找了個遍都沒有找到老男人的影子。


    她在小賬本上又給老男人記上了一筆,麵上卻是笑吟吟地說:“報告隊長,我已經解決了自己的住宿問題,不必給隊裏增添負擔了。”


    李大力瞅了眼她,這個大眼睛水汪汪女知青直勾勾地盯著他,盯得他的心一陣發熱猛跳,黑炭似的臉不太自在地別了過去,他操著一口濃重的地方口音說:“曉得哩,是哪家?”


    趙蘭香清脆地咬出了那個名:“賀鬆柏家。”


    李大力雙手交握,做出了一副思考的狀態,實則腦子已經被這個女知青的笑容笑晃了眼。怎麽能有笑得這麽好看的人哩,一笑起來眼睛汪汪地跟口清泉似的,直擊內心深處,令人心口一陣酥麻。


    “哦……是賀鬆柏家啊,賀鬆——”


    他突然清醒了過來,賀鬆柏,不就是村裏那個不學無術還遊手好閑的混混頭子賀鬆柏?


    李大力陡然搖頭,嚴肅地說:“你換一家,這家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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