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鐵柱在給他大哥做著思想工作, 想當年他餓得吃不起飯差點想落草為寇當混混了,他師傅把他帶上了這條路, 也是這麽說著這番話的。


    振振有詞, 有作為一個倒爺的驕傲和光榮。


    鐵柱當時想著:當混混頂多算是小打小鬧的違紀, 東偷點糧食西蹭點好處,人憎狗惡。可……可起碼不算是碰高壓線的事。投機倒把鬧騰得大了, 掉腦袋的事都有。那時師傅就是這樣“輕鬆”地做著他的思想工作, 鐵柱被來來回回洗腦了好多次, 才勉勉強強地接受了這個“安慰”, 可到底心底還是瞧不上這份見不得光的活計。


    隨著這份活漸漸地做得長久、穩定, 梁鐵柱見識過的人越多,越發覺得師傅說的話是沒錯的。


    當他看見捉了幾個倒爺威風凜凜的公安, 過了一段時間卻來到他的破糧攤上偷偷摸摸地買了一小袋米回去的時候, 梁鐵柱心裏那股複雜的滋味無法用語言描述。那一刻,對與錯, 善和惡之間的界限忽然變得很模糊。


    一直以來卑微得像老鼠一樣存在的鐵柱,開始正視起自己這份上不得台麵的活計, 他開始覺得師傅的話很有道理,自己買賣糧食不算錯, 一沒偷二沒搶,不虛抬價錢不擾亂市場,掙的每一分錢都流著他的血汗,他沒有拖社會的後腿還給很多人帶來了便利,他覺得他的良心可以稍微過得去了。


    沒聽見大哥積極的應和, 鐵柱頓了頓又繼續:“咱們做黑市的,說白了就是張家多餘的東西調到李家,有錢的用錢買東西,沒有錢的用票買,不像商店門市那樣死板,也不用排那麽長的隊伍。咱還親自送上門,打著燈籠都找不到這麽良心的人了……”


    鐵柱一路喋喋不休地說著,他的話加在一起比那一袋的大米還要多。


    賀鬆柏完全沒有不耐煩,全程都聽了過去,時不時淡淡地嗯了一聲,眉宇微微揚起。


    梁鐵柱載著賀鬆柏一路走過去,把車上的貨一袋一袋地送到了客人的手上。


    有的人不願意露麵交易,隻交代讓鐵柱把東西藏在某個地方。有的人見了麵拎著糧食拔腿就跑,但也有人收到了糧食停下匆忙的腳步,跟他們說聲“注意安全”。麵對形形色色的客人,他們受到的待遇不盡相同。


    但領到了糧食的喜悅卻是相同的。


    賀鬆柏跟著鐵柱進城送完糧食,又跟著他到鄉下收糧食。


    他在城裏借了一位兄弟的單車,一路跟著鐵柱穿梭在鄉間的小路上。投機倒把這份活計並沒有外人想象中的可以牟取暴利,他們倆一天從早到晚都奔波在路上,兩條腿幾乎沒有得到過休息。走了幾十裏地才勉強收到一袋麥子一袋穀子。收到了麥子,鐵柱要拿到城裏給人磨成麵粉,穀子得要去殼。樣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得操心,等過幾天送到客人手裏的卻是一份份加工過的優質糧食。


    等到太陽落山,賀鬆柏跟著梁鐵柱把單車放在一邊,靠著樹根一塊啃幹糧。


    梁鐵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這段時間的糧食應該是很多的,我回家忙農活耽擱了好幾天的活計,前兩天收得猛了些。家裏的地窖堆得很多了,平時不是這麽少的。”


    他“強調”道,他生怕今天生意的“慘淡”打擊了賀鬆柏一顆做黑市的積極心。


    賀鬆柏大口地啃著幹糧,就著從山上流下來的潺潺的溪水喝了個飽。他用袖子抹了把嘴,說:“這些我知道的。”


    “你不用解釋。”


    梁鐵柱籲了口氣,他興致勃勃地說道:“俺就知道俺柏哥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人!”


    他一高興就容易飆“俺”字,城裏人頂頂地不喜歡鄉下人這樣粗鄙的自稱。梁鐵柱受了不少冷眼以後,開始漸漸地學起了城裏人說話的那一套。


    賀鬆柏擦了把汗又說:“明天我帶你去認識些人,咱以後不用到處派糧食,隻管收糧。”


    梁鐵柱聞言有些驚訝但卻又很快接受下來,他知道柏哥厲害著,認識了很多“兄弟”。男人都天生崇拜拳頭硬的人,他隻是柏哥一時興起,隨手救下的小流.氓。在那之前,十裏八鄉早就有他的“傳言”了。傳說中打架打得特別凶,一點都不認孬的。


    賀鬆柏說:“明天我要去黑市看看有沒有二手的單車賣。”


    做投機倒把生意的哪裏有光靠兩條腿的道理,沒有一輛單車根本做不下去。既然決定了要走上這條路,最基本的工具也要配齊。


    梁鐵柱聞言,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先借你點錢,把單車錢湊夠再說,等柏哥以後掙了錢還給我。”


    畢竟這年頭買輛單車不是一件輕易的事,一輛單車在鄉下甚至可以換個媳婦。梁鐵柱家裏好不容易存下了點錢,然而再買輛單車還是很吃力的。


    梁鐵柱深知單車的重要,他剛開始做這行生意的時候那是一點點地攢錢,湊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湊夠。一年之後買上了他的寶貝“坐騎”大金鹿,他賺錢的速度才成倍地翻起來。衡量一個倒爺能不能賺錢,得看看他有沒有單車。


    沒有單車,每天隻能掙點塞牙縫的血汗錢,又累又冒險。


    賀鬆柏幹脆地拒絕了,“我有,不用了。”


    “你的錢自個兒攢著討個婆娘吧。”


    梁鐵柱點了點頭,兩個人吃完“午飯”後,在村頭的交叉路口道別了。


    梁鐵柱砸吧砸吧嘴懷念地說:“要是萬一嫂子明天蒸了腸粉,柏哥順手給我帶上幾根唄!”


    如果每天都有那麽美味的腸粉吃,他肯定巴不得每天吃早飯的!那麽好吃的東西,他怎麽舍得錯過。


    賀鬆柏微不可見地點頭,騎著單車早就走出一段距離了。


    ……


    傍晚夕陽下山的時候,賀鬆柏才回到家。


    趙蘭香看見了也沒多問什麽,她把晚飯端了出來,前段時間她用紅薯碾成糊糊收集漿水做了半透明的紅薯粉。


    今天她抽了一大捆紅薯粉出來浸泡,它作為一頓晚餐很是美味。湯底是用三丫從泥潭裏捉來的泥鰍熬的,熬得湯汁奶白,味道鮮而濃鬱。湯底打得好了,吃起來那叫一個美。


    雖然紅薯這玩意讓人吃膩到憎惡,但進一步加工後的紅薯粉嚐起來卻完全是別有一番味道。銀色透明、軟卻柔韌,彈性十足。天還沒黑,三丫就驕傲地吃光了一整碗粉。因為湯粉裏最好吃的泥鰍是她一個人捉來的。泥鰍被煎炸過了再放入湯中同蘑菇燉熬,熬得泥鰍外酥內嫩,肉質鮮美。


    沒有處理幹淨的泥鰍又腥又臭,村子裏的小孩捉來都是烤了來吃的。烤過後的泥鰍帶著有股脆香味蓋過了腥味,勉強能下肚。但是三丫萬萬沒有想到泥鰍還有這麽好吃的一種吃法。她嚼著泥鰍的時候,山葡萄似的眼睛燦燦地亮。


    賀大姐捧著大海碗,也是怎麽吃都吃不夠,趙知青的手藝可真好!


    賀鬆柏吃得也很愉快,吃幹淨了紅薯粉後還把湯喝得一滴不剩,肚子鼓鼓地漲起來,要知道他可是剛吃過了一頓饅頭的人。


    吃完晚飯後,賀鬆柏去了自個兒阿婆的房間。


    他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床邊,跟阿婆說:“我想買輛單車,做點生意。”


    阿婆嚇得頓時從床上爬了起來。


    賀鬆柏頓了頓說:“阿公以前做生意很厲害的,不是嗎?我想像他一樣。”


    阿婆想打乖孫一個耳光,但是兩隻手都撐著身體,抽不出來。她臉上的憤怒簡直不可遏製。


    賀鬆柏歎了口氣,把阿婆扶正靠在牆上。


    他輕聲地說:“餓死膽小的,撐死大膽的。”


    “我希望你過的好一點,以前你是富太太、大夫人,現在落魄了連頓好吃點的都要靠別人的施舍。我不想再讓你這樣淒涼,阿公想必也是這麽想的……”他頓了頓繼續說:“我會小心點的。”


    “我要需要錢,買輛單車。”


    說著他把房間裏的桌子挪了開來,用刀使勁地戳了戳,挖出一塊磚頭。磚頭和磚頭的縫隙裏塞了三片金葉子和一顆小小的金豆子。


    賀鬆柏沉默地把磚頭恢複原樣,用黏土重新粘實了封緊,把桌子挪回去。


    阿婆的眼淚突然嘩啦啦地落了下來,渾濁的淚水順著皺紋溝壑布滿了一張老臉。


    賀鬆柏給她抹眼淚,沉聲道:“你要相信你一手養大的孫子。”


    阿婆說:“阿婆過膩了好日子了,不要過好日子。”


    “柏哥不要去,你死了阿婆也會沒命的。”


    賀鬆柏聞言,把頭低低地垂了下來,拳頭上青筋浮起。


    他低頭看著老祖母的淚眼,說:“沒有人會過膩好日子的。”


    “苦日子過得太久了,隻會讓人喪失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揍我短小,我感覺斷在這裏正正好。


    明天再補償你們(*  ̄3)(e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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