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香這一天本該徹夜難眠的, 但想起擔心也沒有用,白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應付, 於是便睡下了。


    她睡前想起潘雨的遭遇, 默默地拆下了自己行李箱的大鎖, 給門鎖加了一道防固。


    天亮後,她很快去了潘家。


    賀鬆柏苦哈哈地蹲在跟潘家有段距離的大樹下, 飽受了蚊子一夜的折磨。


    她低頭看了一眼, 偌大的紅包零星布滿他裸露的皮膚。


    趙蘭香打趣道:“連蚊蟲都知道你的血比較有營養。”


    “回去歇息吧, 剩下的交給我。”


    她叩響了潘家的大門。


    潘家一家子早就吃完了早飯, 甚至潘玉華早已扛著鋤頭去勞動了, 給趙蘭香開門的是潘大嫂。


    趙蘭香溫和地笑,“潘嫂早啊。”


    “我是來找二妹的, 聽說她也是預備選工農兵的, 我找她取取經。”


    潘嫂雖然對小姑子積怨已久,但關上門來對外還是一家人, 河子屯很有文化的趙知青都來潘家找二妹取經驗,她還是有幾分得意的。


    她放了趙蘭香進來。


    趙蘭香去了潘雨的屋子, 狹小的房間關得緊緊的,連窗子都沒有打開, 悶得透不過氣來,見不到一絲陽光。


    潘嫂罵罵咧咧地說了一通,“這二妹也不知那根筋犯軸,書都念傻了,見天地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俺公婆給她說親, 她就變成這副死德行了。”


    趙蘭香讓潘嫂去忙自己的活,自己走進了潘雨的房間,深而狹窄的屋子傳來一股肉腐的臭味。


    她把潘雨從床上挖了出來,說道:“賀鬆柏有些話要對你說,他不方便來你這裏,跟我來賀家吧。”


    一天不見,女人蒼白的麵色幾乎褪盡了血色,她跟提線的木偶一樣,行將木就,麻木得了無生氣,仿佛生命之火即將湮滅在人世間一般。


    同是女人,趙蘭香心裏忍不住歎了口氣,她給潘雨洗了一把臉,幫她梳了頭發。


    她用力地把潘雨從床上抱起來,喃喃道:“這不是你的錯。”


    “你還是幹淨又幸福的姑娘。”


    趙蘭香其實也挺纖弱的,不過一年來的農村勞動讓她變得更強壯了,每天沒斷過的營養的湯湯水水補得她軀體豐腴有勁兒,她咬牙一用力就把營養不良的潘雨背到了背上。


    她吆喝了一聲,“潘嫂子,我帶二妹去我那兒做做客。”


    趙蘭香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潘家,在外麵守著的賀鬆柏見狀很快把潘雨背到了背上,他像是後邊有餓狼追似的,三步並做兩步,拔腿跑回了賀家。實在是潘家人的蠻不講理嚇壞了賀鬆柏,賀鬆柏向來是恨不得同這家人撇清幹係的。


    他把人放到了對象的房間。


    趙蘭香衝著潘雨說道:“你的信柏哥看過了,他很擔憂你的狀態。”


    “我們都希望你好好地活著,珍惜生命,不要有輕生的念頭。”


    賀鬆柏點了點頭,他順著對象的話,斟酌地道:“你是個好姑娘,我從來都不怪你。”


    “隻希望你好好活著。”


    已經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的潘雨,聞言情緒發絲了變化。她的眼珠在眼眶裏機械地轉了轉,眼淚霎時衝了下來,隻顧著不停地流,瘦削的肩頭不住地顫抖著。


    趙蘭香給她擦著眼淚,說道:“這段時間你就住在咱們這裏吧,有柏哥在,你不要怕。”


    賀鬆柏聽見對象的話,詫異地抬起頭來,又被對象冷冷的眼神瞪得低下了頭來。


    趙蘭香是親眼看見這條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腐朽的屍體的人,早些年老男人進修心理學的時候,她旁聽過一段時間。女孩子遭受了這種應激性心理創傷,很難恢複。強烈的恐懼感令潘雨變得麻木呆滯,失去了反應。她還想從潘雨嘴裏得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還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


    趙蘭香把賀鬆柏支開,打了一盆水進屋子給潘雨洗澡。


    潘雨的身上有股腐臭的味道,趙蘭香撩開潘雨的衣服的時候,不忍地別過了眼睛。女人於體力上而言真是天生的弱者,潘雨也是很可憐了。


    洗完澡後,潘雨的眼神恢複了一點知覺。


    她囁嚅地道:“謝、謝。”


    她躺在趙蘭香幹淨的被窩裏,渾身清爽,她終於忍不住發出聲來嚎啕地大哭,幾乎要把身上的水分都擠出來似的。


    趙蘭香摸著潘雨的腦袋,安慰了她許久。


    她等潘雨終於不哭了,才說道:“堅強點,沒有什麽過不去的。”


    “你不為自己著想,也得替他們想想。你的父母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得這麽大,咬牙把你從高小一路供到中學,很不容易。不要輕生了,留著這條命做點別的有意義的事情吧。”


    “可以告訴我,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嗎?”


    ……


    另一邊。


    賀鬆柏離開了對象的屋子之後,自個兒親手做了一頓米粉。


    雖然今天他沒有出工,但鐵柱淩晨卻送了一份肉過來,賀鬆柏把豬肝兒豬粉腸豬肉切得薄薄的,照著對象往常的慣例,用雞蛋、澱粉醃好,他把早餐端了出來,招呼大夥吃。


    他照例留了顧工一份,他端著熱騰騰的粉走到牛棚。


    賀鬆柏見還有其他人在,便撇清幹係說:“這是趙知青留給你的,趁熱吃吧。”


    顧懷瑾高興地吸溜吸溜地吃米粉,今天份的米粉沒有以往的脆爽彈滑,但也敷衍過得去,畢竟肉是新鮮的、又嫩又薄。


    胡先知已經習慣了光看卻吃不著的苦,他默不吭聲地打掃著牛棚,提起鋤頭準備去打理他的一畝田。


    但這種體驗對於吳庸來說卻是第一次,他深嗅了一口,讚美道:“老師雖然日子過得苦,但吃得還不錯。”


    “不像我們,隻能饅頭就開水。”


    顧懷瑾大口地喝著鮮美的熱湯,他瞥了一眼,忿忿地道:“還有人吃糠野菜吃觀音土,你跟人家比比?”


    吳庸哽住了,沒有說話。


    他幫胡先知幹完活後,才離開。


    賀鬆柏看了吳庸離開的身影,不由地問:“吳助教怎麽回來了?”


    因為在他的認知裏,這個飛出山溝溝的知識分子走出了他們這窮地方,多半是不會再回來了,外邊的世界五光十色的,好好享受都來不及。


    胡先知說:“他是來看望老師的,放假了大學也清閑下來了。”


    說著他摸了摸腦袋,又道:“吳師弟家裏平反了,拎了酒來探望老師,這麽大的喜事也是該高興高興。”


    顧懷瑾聞言,立刻把酒推到了胡先知的窩裏。


    他說:“我有脂肪肝,早就戒酒啦,戒酒啦……你留著自己喝。”


    賀鬆柏看了酒瓶子一眼,默默地說道:“吳助教,怕是不能一直當助教吧。”


    顧懷瑾看了這傻小子一眼,有些意,難得還有點心眼。


    他叮囑著胡先知道:“你這師弟心裏比你還拎得清,人家混得好好的,比你好,他啥事都用不著你操心。”


    這一句話堵住了胡先知想要開口替師弟求情的心。


    顧懷瑾又說:“你光會念書,其實腦子最笨。人情是要靠人情來還的,我如今這幅落魄樣,我拿什麽讓付校長做人情賣你師弟轉正?”


    “他家裏平反了,自有他家裏操心,我.操.他哪門子心。”


    顧懷瑾說完又繼續吃粉了,他舔了舔嘴道:“這個肯定不是香丫頭做的,她做的粉哪裏有這麽難吃。”


    賀鬆柏的臉忍不住黑了黑,默默地轉身回了老屋。


    ……


    趙蘭香和賀鬆柏兩人日夜不離地緊盯著潘雨,兩天一過,趙蘭香終於鬆了口氣。


    她用賀鬆柏從山上采回來的銀耳配著雪梨、紅棗、枸杞做了一個冰糖銀耳燉雪梨。冰糖融在滾水裏,將雪梨從晶瑩的雪白燉化成深黃色的軟梨,入口即化。


    紅棗燉得咧開了嘴兒,露出紅褐的果肉。銀耳瑩白透亮,沾著糖汁兒像是凝這玉露的花似的。


    三丫從來沒有吃過這種稀罕的東西,聽說是補品,紅棗兒帶著雪梨的甜甜香氣溢了出來,饞得三丫流口水。趙蘭香放涼了之後,勻了一點兒給三丫吃。


    冰糖銀耳雪梨,甜得三丫眯起了眼,開心極了。


    趙蘭香盛了一碗給潘雨吃,聽說情緒低落的時候吃點甜食心裏會好受一點。


    潘雨一勺勺地喝著,眼淚默默地流進了碗裏。


    糖汁兒卻甜進了心裏。


    她擦了擦眼淚,含笑帶涕地說道:“你不用再擔心我了,我會好好過活的。”


    潘雨正視著這個照顧了她幾天的姑娘,她感激地說道:“謝謝你們。”


    “我現在知道賀同誌歡喜的人是誰了,你很好……他也很好,你們很相配。老天爺會善待你們的。”


    潘雨擦幹了眼淚,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打算回家了。


    她說:“我爹娘不會相信我的說辭的,別人也不會相信,說出去隻是……自取其辱。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她頓了頓,哽咽道:


    “這個地方我呆不下去了,它是我永遠的噩夢。我會回學校,爭取留校當老師,如果當上了老師,我會教育他們要做像你們這樣善良的人。”


    趙蘭香還想提些別的事,聞言忽然也不想說什麽了。在這個時代之下,她不能要求潘雨勇敢地站出來報警、指認罪人。這樣潘雨隻會身敗名裂,一輩子都被人戳著脊梁骨奚落。


    她隻叮囑道:“你出去吧,離開也好,自己在外麵也要小心一些。”


    “對了,大隊裏的唐清不幹農活了,他現在在縣裏做文職,如果你呆在縣裏,可以聯係一下他,他是個熱心又脾氣好的同誌。”


    潘雨拿著趙蘭香的介紹信,離開了河子屯。


    ……


    趙蘭香把這些天潘雨的描述都記在了紙上,亂七八糟的,很零散,跟塗鴉似的。


    她忍不住懷念上輩子那個已經長大成人的小虎子,如果換他理這些線索,他甚至能夠根據這些特征弄出一個叫做犯罪心理學畫像的東西來。過幾輪篩子大約就能找出那個罪人了。


    隻可惜現在小虎子還是舔著大拇指的小奶娃,辦案推理啥都不會,吃喝拉撒倒是一流。


    趙蘭香琢磨了很久,沒琢磨出啥東西來,把潘雨的這些記錄收拾了起來鎖在了自個的箱子裏。她忍不住推測,是不是柏哥上輩子被人誣陷殺了潘雨,所以蹲進了大牢裏?


    這樣的解釋如果成真的話,那她接下來當真是可以舒口氣了。不過這也隻是她的推測而已。


    忙完了秋收之後,趙蘭香又開始督促起了賀鬆柏每天念書學習的日子。


    八月,賀鬆柏的豬場又出了一欄新豬,讓他狠狠地賺了一筆。


    他跟李忠、鐵柱兒一塊分完紅利之後,自己還能分到兩千多塊。他用著一個破袋子裝著這些錢,佯裝成裝了一堆化肥的樣子,背回了河子屯。


    他把零散的碎鈔票一股腦地倒了出來的時候,坐在床上喝湯的李阿婆差點沒有嗆到。


    她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錢。


    賀鬆柏一張張地疊好,擦幹淨鈔票上沾著的化肥,隻覺得燙手又沉實。


    他說:“我想拿這些錢給大姐治治耳朵,姐夫生病那會,大夫給她看過了,當時就說大姐越早治耳朵越好,往後年紀拖得大了,基本治不好了。”


    “現在咱們有錢了,可以給她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你把錢倒在阿婆麵前,想嚇死阿婆嗎?


    柏哥:不是啊,錢很多嗎?


    不多吧。


    阿婆見識多,這點錢嚇唬不住她。


    貧窮的平生君:“……”


    一些題外話:


    106章節有細小改動,增加了柏哥敘述前年玉米地事件,可以看看。


    最近的評論不太友善,其實平生君是個鼓勵型寫手,


    你們看得不開心,我也不會想多寫。


    我確實寫得慢,但進展卻不是你們認為的慢。


    看到這裏的你們,請不要再催進度了。


    這個故事的主題,並不是傳統的種田文發家致富,如何打臉,


    也不是變成大佬的男主怎麽寵女主,因為他沒變成大佬的時候就很寵女主角了。


    我認為,這樣就夠了。


    《白富美》敘述的是困境中相愛的故事,改革開放之後、結婚後基本就完結了。


    並沒有再繼續發家致富的故事了,以上。


    你看,或者不看,我就在這裏。


    你走,或者不走,我還在這裏。


    有緣的相伴一路,無緣的這裏道聲再見。


    大家晚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十年代白富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素昧平生v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素昧平生v並收藏七十年代白富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