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鬆柏聽完渾然無覺, 甚至笑著問自家大姐:“阿婆肚子餓了沒有?”


    “我這裏剛挖了一點蓮藕,她最愛吃這個。”


    賀鬆柏根本沒有高考這個概念, 或者說對高考的了解很淺很淺, 十幾年來從來都沒有人和他提過高考, 他自然也不知道這個名詞代表了什麽含義。


    但是經常陪著老祖母嘮嗑閑聊的賀鬆葉卻明白高考意味著什麽、代表著什麽!


    賀鬆柏見了大姐臉上藏不住的欣喜若狂,他停下了話頭, 問:“怎麽, 你很高興?”


    賀鬆葉緩了一口氣跟他說:“阿婆說, 你可以上大學了!”


    賀鬆柏調笑的臉色這才變得認真, 他遲鈍地道:“什、什麽”


    他可以上大學?


    這一定是跟他開玩笑的。


    “我這一天正經的學都沒有上過, 上什麽大學?”


    說著他拎著手裏一捆黑乎乎的蓮藕、挑著扁擔和尿肥桶回了家。留下了愣在原地的賀鬆葉,半晌無言。


    她的弟弟可是老祖母一手教到大的, 從小聰明伶俐, 記性又好。而她因為耳聾,老祖母教得很困難, 隻學了點皮毛。實際上三姐弟裏就屬柏哥兒學問最好。


    賀鬆葉一臉無奈地搖搖頭,又好笑高興。


    不過很快, 賀鬆柏就明白恢複高考是什麽含義了。


    屬於這個年代的青年們的娛樂活動其實很少,幹完活後聽一會兒電台的廣播, 便是每天最開心的時光了。恢複高考的消息從收音機裏的喇叭傳出來、從泛著油墨香的報紙傳出來,它像瘋了似的,在幾天的時間裏飛到了鄉下、飛到了河子屯,它令一直苦於沒有門路回城的知青看見了一抹曙光。


    大隊裏大隊上的知青到處找門路尋找舊課本,到舊書店淘書、大清早地跑到市裏的圖書館排隊借書、互相謄抄考點試題。連賀鬆柏這個埋頭幹活的人, 都感受到了來自於高考的魅力。


    頭懸梁、錐刺股,他們的手裏握著的仿佛不是書,而是一輩子的希望。


    李阿婆也讓賀鬆柏找舊課本,她叮囑著孫子:“雖然我教過你文化,但是畢竟不全麵,你不要錯過這次珍貴的機會,趕緊去找中學課本複習吧!”


    “家裏也沒有多少農活,不用你幹活了。”


    賀鬆柏隻得馬虎地應下,心思卻漂浮到了另一邊。


    老祖母談完話後,趙蘭香把男人拉進了自個兒的屋子,她也說:“今年和我一塊參加高考吧,你去,我也去。我們都爭取能考上,好不好?”


    賀鬆柏的眼窩有些發熱,心潮澎湃得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他點了點頭。


    遲鈍了一整天的他,這會在對象麵前終於流露出了他的情感,他激動地喃喃道:“真好……國家沒有拋棄我們。”


    “我不敢想有這一天,我們這樣的人有上大學的機會。”


    這向來是他不敢奢想半分的事,賀鬆柏印象非常深刻,年幼時老祖母同他提起大學的歲月,她那深深的眼神含著懷戀和美好。連她念出來的詩歌都帶著幸福的味道。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裏,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聽聽多麽美好,連賀鬆柏都忍不住羨慕起自個兒的老祖母。


    她能念書、還能在那麽漂亮的學校裏生活,結交那麽多誌同道合的朋友……回到現實中,他隻能拿黑乎乎的木炭,珍惜地在草紙上又寫又畫。


    趙蘭香接過他的話說道:“你得珍惜國家寬容的政策,珍惜這次機會。”


    說著她把一疊厚厚的書搬了起來,移交到賀鬆柏的手裏,“喏,外麵爭破頭的書,現在分文不收地都借給你看了。”


    賀鬆柏撫摸著這些老舊的課本,心窩暖極了。


    ……


    深秋,一陣秋雨一陣涼。


    知青點的知青幹完農活後便孜孜不倦地點著油燈做學問,周家珍很喜歡跑到賀家來找趙蘭香討論學問。


    她的基礎很差,隻念完了小學而已,但趙蘭香建議她試一試。


    趙蘭香說:“還記得去年你在街上哭著說想回家嗎?想回家,那就考回去。”


    “現在大家情況都差不多,揮鋤頭揮了這麽多年,再揀起學問不比你輕鬆。”


    就這樣周家珍被她鼓舞地誌氣滿滿,空閑下來就看書學習。一路默默地陪著周家珍的吳良平終於有了機會,他充分地發揮了自己書袋子的優勢,出口成章、題目信手捏來,仿佛再困難的題目在他眼裏都是喝水一樣地簡單。


    堅持學習的人,命運總會在臨到一腳的時候,給你驚喜。


    吳良平就是這種人,平時大夥幹完活後便睡大覺、逛街、打牌,隻有他傻不拉幾讀書,攢下的錢全都花在買書上。臨到了這種時候,書袋子的吳良平成了整個大隊最熱門搶手的人。不少女知青為了得到他的輔導,甚至願意跟他談對象。


    趙蘭香看著吳良平輔導周家珍的時候的輕鬆自信,又看看賀鬆柏不慌不急地翻著書當趣味來看的模樣,眉頭微微皺起不由地擔憂起來。


    雖然上頭允許黑五類的子女報名高考,但是成分上的歧視卻是根深蒂固。很多地方上甚至因為成分問題,找個借口把黑五類考生刷下去。


    當年她知道的那個成功上了大學的成分不好的例子,是因為十裏八鄉隻他一個考得上。擱到賀鬆柏這裏,隻他一個考上怕是不可能的了。


    無論是唐清還是吳良平,隨便哪一個的文化成績都很不錯,考上的幾率都很大。


    隻有努力提升自身,達到了一定的水平,才能讓大家都看得見他。趙蘭香隻有期望賀鬆柏能考上第一,甚至全縣、全市第一,這個大學他才有機會念得上。但是現在看了看吳良平的狀態。


    再對比自家男人的狀態,趙蘭香深以為這個大學估計不穩了。


    晚上,無論是周家珍還是吳良平都一臉滿足地離開了賀家,趙蘭香的房間終於空下來了。


    她狠了狠心,把剩下的試卷一口氣取了出來,同賀鬆柏說道:“如果不能做得全對,恐怕讀大學就沒有希望了。”


    賀鬆柏想了想,露出一口白牙同對象道:“我跟你的想法相反,應該不難。”


    “他們是半路才複習的,咱領先了他們大半年呢!”


    說到這裏,賀鬆柏也不由地慶幸起來。如果不是對象帶了這些課本,如果不是養豬場那邊出了事,他根本不會多看一眼這些課本。


    趙蘭香聽見賀鬆柏這樣淡定的語氣,不由地氣急。


    她說:“如果因為成分問題被刷了下來,考上了大學也不能去讀呢?”


    賀鬆柏聞言,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蘭香你不要著急,不慌。”


    接下來的日子,賀鬆柏依舊四平八穩地複習,雖然沒有頭懸梁、錐刺股,但也很努力在溫習了。


    不過在趙蘭香看來,他還沒有吳良平一半的努力。聽說吳良平夜深了都在挑燈夜讀,白天幹活的時候就拎著一本書,趁著歇息的空隙瞅上幾眼。賀鬆柏倒好,三天兩頭地跑養豬場,熱衷掙錢,其次複習。


    忙碌又充實的日子如流水,日曆撕下十月份的最後一頁,日子來到了寒冷的十一月份。


    賀大姐啃著豬蹄的時候,突然吐了起來,李大力麵色忽然一緊。


    趕緊拍著妻子的胸口,問她:“是不是昨晚太晚睡了,不舒服?”


    賀大姐搖搖頭。


    很快,李大力的親娘李紅英來了。她提著一碗的酸菜,笑得合不攏嘴,指責著大兒子,“你瞎擔心個啥。”


    “指不定是肚子裏揣上了呢?你們結婚也快一年了,葉姐兒的肚子也該動一動了。”


    賀大姐聞言,臉蛋一紅,羞澀地垂下了頭。


    李大力撓著腦袋,心裏估摸著好像妻子的月事還真是遲了好幾天,他喜出望外地拍手決定:“等明兒就去衛生所看看,是不是懷了。”


    “不過不管懷了還是沒懷,葉姐兒以後晚上也不能太晚睡了。”


    他黑著臉跟妻子說道,賀鬆葉就是貪心,總想著多做幾件衣服,好掙點手工費。她治耳朵的錢還是借弟弟的,她想早一點還清。


    不過,她吃著婆婆帶來的酸菜卻是越吃越上癮,不知不覺一口氣吃光了一整顆酸菜。


    李紅英滿意地看著兒媳婦吃幹淨了的陶碗,沒有說什麽,心裏卻是愈發地肯定了一些。


    她吩咐著李大力說道:“你這個大個兒人了,也該看看搭把手,不要讓你媳婦幹重活。”


    “俺活了這麽大歲數了,村裏跟俺一個年歲的婆娘早就抱上娃娃,你可要給俺爭口氣!”


    李大力悶聲地應了下來,又高興又激動,隻差把妻子摟起來了。他這一把年紀才能抱上娃娃,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孩子可能還有影兒,妻子已經勾起他的一片慈父心了。


    李大力默默地決定要把妻子供起來,不讓她幹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文兒裏的情侶一對對


    我卻在一堆雙身狗的世界裏,散發著單身狗獨特的清香兒~


    噫,來人,把這些虐狗的壞蛋都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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