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蘭香讓潘雨等蔣麗回來之後再去派出所舉證, 同時她又拍了一份電報,請蔣麗速來n市錄口供。


    她回到河子屯後,顧工正用幾顆酥糖引三丫說話。


    他問:“我回去的這幾天, 你們家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一個兩個都不開心, 還有公安上門?”


    三丫說話管不住嘴、敘述能力很弱,但也是被李阿婆教導過, 這件事不能亂說出去給別人聽,因為對大姐影響不好。


    她瞥了一眼酥糖,緊閉著嘴埋下頭來喂雞圈裏的雞。她撒了一手的米糠,母雞咯咯地頭點地, 團團地圍圍住了她。就連顧懷瑾養的那隻老母雞也聞風趕來啄米糠吃。


    顧懷瑾訕訕地看了一眼小孩兒,又看了眼朝他走來的趙蘭香。


    趙蘭香揉了揉三丫的腦袋,把顧懷瑾的糖揀了幾顆塞到三丫的口袋裏。


    “這是獎勵給咱三丫的, 喂完雞去那邊吃。”


    顧懷瑾無形之中被趙蘭香噎了一下。


    他忿忿地問:“哎……你們這幾天怎麽回事, 一個兩個的都這樣。”


    趙蘭香想著顧懷瑾還不知道這件事, 便把吳庸做的那些事全都告訴了顧懷瑾。


    顧懷瑾作為吳庸的老師,他聽得憤怒極了。


    “竟然是這樣……”


    趙蘭香毫不客氣地評論道:“你不敢相信是嗎,那天我是親眼目睹他做的這些事, 他的心理已經很扭曲了。但是思維卻很還清醒, 昏迷醒來之後第一個幹的事就是請律師告我們, 威脅柏哥兒。他觀察柏哥兒很久了,像毒蛇一樣伏蟄在暗處,伺機等待關鍵的時刻咬人一口。”


    顧工忿忿地道:“威脅你們的話聽著倒是挺硬氣的,他哪裏有錢請律師?”


    顧懷瑾細細地說來, “以前他上學念書的錢是靠大家一點點地募捐籌起來的,他父母也都是被下放西北林場勞改……去年才恢複名譽,哪裏來的這麽硬氣呢?他自己因為條件不好,成分差,一直耽擱到三十歲也沒結婚。”


    除此之外,顧懷瑾還跟趙蘭香說了很多關於吳庸的事情,最後他感慨道:


    “其實幾個徒弟裏麵他既不算最聰明的,也不算最踏實的,哪哪都不突出,很多時候容易讓人忽略。現在想來……四個學生裏最聰明最狡猾的大約是他,他懂得掩藏自己……”


    顧懷瑾說著說著,腦袋仿佛有一道光劃過,令想起了他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


    他的眼前不禁浮現起當初孫翔戴上手銬離開的那天的畫麵,孫翔慚愧地提醒他:小心吳庸。


    顧懷瑾一拍大腿,“香丫頭,我想到一件事。”


    “難怪他現在敢這麽猖狂,有沒有可能梯田的工程款就在他手裏呢?”


    ……


    另外一邊,吳庸的家人去找了潘雨,他們把潘雨堵在宿舍,說了一早上的話。


    “我們小庸呢……從小就溫和懂事、待人接物教養極好,絕對不會做出那種畜生做的事。潘同誌,你千萬不要偏信了賀鬆柏的一麵之詞。”


    “做出任何決定之前,你都得替自己的名譽著想,到底值不值得……”


    潘雨鐵青著臉聽著他們的威脅。


    中午,賀鬆柏去醫院給姐姐送飯,順路去潘雨的宿舍探望,結果剛推開門,潘雨安靜地睡在床上手腕上的血汩汩地流著。


    他連手上的食盒都顧不上了,慌忙地摁住潘雨流血的手腕,抱起她衝也似的奔去醫院。


    她迷糊地睜開眼睛,頭一次躺在賀鬆柏的懷裏,她說:“柏哥兒,你身上好暖。”


    賀鬆柏聲音艱澀地道:“你怎麽這麽傻,有什麽過不去的?”


    潘雨仿佛在交代最後一件事,她說:“我早上的時候已經去報過案子了。”


    賀鬆柏不說話了,加緊腳步把她送到手術室。


    他沉默地坐在醫院的走廊外麵,鼻尖嗅著這股消毒水的味道,隻覺得渾身發冷。


    仿佛寒冷的冬天並沒有過去,春天也沒有來……


    他思考著潘雨的事,姐姐的事,乃至很多跟吳庸害過的人的事。孫翔的、王陽的,那些死在山崩裏,今年墳頭草長得已經跟人一樣高的社員的事。賀鬆柏想了很多,也猶豫了很久。很多回憶如同浮光掠影,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潘雨一定要得到公正,其他人也要得到公正。


    賀鬆柏知道他很快就要出事了,因為潘雨把吳庸告了,此時尚且在取證中,吳庸的動作應該還沒有那麽快。他還能爭取一點時間,在這幾分鍾的時間裏回憶著自己是怎麽踏上投機倒把這條路的,期間幹了什麽,吳庸盯了他多久。


    他火速地去李忠家交代了他一些事。


    賀鬆柏問李忠:“前段時間讓你擴建蓋起來的養豬場,你建好了嗎?”


    李忠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應著說:“還沒收尾,哪能那麽快,不是說三月份造好嗎?”


    賀鬆柏沉著臉,一字一句地道:“現在你馬上去讓人把豬都遷移到新豬場,把老豬場拆了,務必保證每一根木頭都拆得幹幹淨淨。”


    “因為,很快有人來查了。”


    李忠這麽一聽,屁滾尿流地去安排人通風報信了。


    春天街道旁的柳樹綻開了花絮,風一吹,枝梢上的柳絮散落在空氣中,宛如漫天飛舞的雪花。


    春寒料峭。


    ……


    賀家。


    趙蘭香做好了晚飯,擺好碗筷等著賀鬆柏回來。


    她坐等右等,沒有等到她等的人,反而把另外一個不速之客等來了。


    蔣建軍披著一身的寒氣,來到了賀家。細細的雨絲飄到他的身上,勾勒得他的身軀更偉岸。


    他穿著挺闊的長款鬆枝綠軍大衣,頭戴著印金穗花的帽子,脖間是黑色的大翻領,低著頭的時候露出來的深邃猶如刀削的側顏,有一種鋼鐵鮮血淬煉後的英朗。


    蔣建軍語氣溫和,平靜地同趙蘭香說:“我早應該想到,你也來了。”


    “聽到賀鬆柏的消息,我就知道了。”


    他從自己背上的行囊裏取出一袋子的東西,雙手捧上,遞到趙蘭香的麵前。


    他認真地道:“你送給我的東西,我都一件件地找回來了。”


    “我在想你也回來了,這挺好的。我欠你的,都可以還回去了。”


    趙蘭香並不想跟他再有什麽交集,她把碗筷布置好了以後,一手將蔣建軍遞過來的袋子扔出了三米遠。沒有係緊的蛇皮袋裏一件件玩意兒摔了出來,雖然有的並不值錢,手工很簡陋外觀並不漂亮,但卻看得出來它們都是花了主人不少的心血的。


    有自製的印章、癟掉的燈籠、發皺的紙花、用木片雕成的軍徽,75年s市限量售賣的八音盒、懷表……


    蔣建軍沉靜的眼睛帶著一股天然的霸道,雖然壓製了很多,但他沉下了臉忍不住捉住了趙蘭香的手,把她拉到了外麵。


    他在賀家老屋的牆簷下對趙蘭香說:“你騙了我整整一年。”


    趙蘭香掙脫了他的手,但男人霸道而有有力的禁錮不是她能掙脫開的。


    “為了一個男人你如此煞費苦心,把我當成傻瓜一樣地戲弄。趙蘭香你夠了嗎?怕我對付他,是嗎?”


    “跟我回去吧。”他聲音中透露出疲憊,似懇求地道。


    趙蘭香甩開了蔣建軍的手,吼了他一聲,“你發什麽瘋?”


    “你現在有什麽臉來見我?”


    蔣建軍低下頭,注視著她的眼睛說:“我們的囡囡和傑傑……你不要他們了嗎?今年是囡囡誕生的日子,你一直很後悔沒把她生下來,跟我回去……”


    趙蘭香聽見了這兩個名字,一腳踢在了他的膝蓋骨,用力得蔣建軍猝不及防地悶哼了一聲。


    “你不配提他們。”


    “你給我跪下。”


    蔣建軍看了趙蘭香一眼,眼睛不眨一眨,果真掀開軍大衣雙膝跪下。


    他慢慢地說道:“你走了之後,我把囡囡和傑傑的骨灰移到了我的院子,每天早上我醒來一眼就能看見他們,給他們念詩、陪他們說話。”


    蔣建軍緊繃著臉,嚴肅的麵容仿佛是他堅硬的外殼,裹著他一顆柔軟的心。


    他的聲音變得悶得仿佛堵著一團棉花,“我承認以前混球,但我從沒主動做過背叛你的事情,方靜的事情是……是別人設計的,我從來沒想過跟你離婚,我曾經堅信我們能度過一生的……我愛的人……”


    “從來都是你。”他聲音艱澀,帶著難過的聲調。


    趙蘭香一點都不吃他這一套,她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聽到蔣建軍提起賀鬆柏,渾身的都豎起了戒備。


    既然他想提,她就敢說:“你沒有資格提他們,他們從來都沒有受過你一天的疼愛,也不是在你的期待中誕生的。他們留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就受盡了委屈,他們即便生下來也沒有父親,我永遠記得那天我打電話哀求你,讓你送我去醫院,結果你做了什麽事情?”


    “你騙我說你很忙,你讓我的囡囡連一眼都沒有看過這個世界就離開了。她如果能生下來一定會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子,穿我親手做的衣服、嚐我給她做的愛心餐,她還會唱歌跳舞念詩讀書……”


    “傑傑會像小虎子一樣招人疼愛,他雖然有個冷漠的父親,但是他也有愛他的媽媽、疼他的舅舅、外公外婆,我連他長到五歲的衣服都準備好了,一針一線地縫著,腦海裏想著他長大後穿上這些衣服該會是什麽模樣,結果,他死了——”


    “火葬他的那天,我一件一件地燒著他的衣服,剪開來燒給地下的他,他死在冬天,我怕他埋在地下會冷——”


    從來都流血流汗不流淚的蔣建軍,破天荒地眼淚彈出了眼眶,濺到了他的呢子大衣上。


    趙蘭香說完冷冷地抬起頭,仰著脖子擦掉了眼角的淚,“你從來都沒有為我們做過什麽,今天我隻求你一件事。”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賀鬆柏是為了幫我才打擊報複你,報複在你身上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意願,如果你想報複,你盡管報複在我身上好了。”


    “蔣麗呢?我發了電報讓她回來的,她在哪裏,現在我很需要她。”


    蔣建軍搖頭,他說:“我恨賀鬆柏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會幫他呢?”


    “不過,如果你願意答應我一件事,我可以馬上把他撈出來……”


    他咬著牙關,腮邊咬肌若隱若現,額邊青筋浮現。


    ……


    春天的柳絮飛到了人的肩頭上,染成了一片白霜。


    李忠一邊走一邊罵吳庸,“這個龜孫子!斷人財路,不得好死!”


    “我要跟他拚命!”


    賀鬆柏又問他有沒有安排好養豬場的人撤離,他準備要去醫院了。他把自己所有的錢都交給了李忠,存在李忠家地窖的錢厚厚的跟磚頭似的,賀鬆柏全都托付給李忠了。


    他淡淡地道:“把這些錢收好,如果哪天我進去了,記得把它一半交給我阿婆,另一半給蘭香。我不確定吳庸到底知道多少,能撇清幹係的我都撇清了,如果還不行剩下的我來承擔,盡量保證不連累你們。”


    他離開了李忠的家,去潘雨的宿舍揀了幾套她的換洗衣服送去醫院,他掏錢付清了她的醫藥費,想了想去供銷社給潘雨買了點麥乳精和奶粉、順便到百貨商店給對象買了一支鋼筆給她上學用,因為今後的日子,他很有可能沒辦法再陪著她了。


    做完了這些事的賀鬆柏,騎著單車騎回了河子屯,人剛到村口,他就被幾個公安逮住了。


    派出所,賀鬆柏認真地寫完了供詞,隻承認自己與吳庸存在矛盾,又詳細描述了一遍吳庸的罪行,最後劃下自己的名字的最後一橫。


    他把雪白的紙遞了上去,公安看了迅速地瀏覽了一眼他的名字,又看了他一眼。


    “喲謔,抓到你投機倒把還不認,膽子不小啊賀鬆柏……讓你寫投機倒把,你寫的是啥玩意?”


    “重寫一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公安把供詞甩到賀鬆柏的臉上,這時辦公室忽然來了一個高而精瘦的領導。


    領導看了一眼賀鬆柏的供詞,說:“賀鬆是嗎……你先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看到這裏的你們需要淡定


    柏哥不會坐牢


    殺手生已經上線,蠢蠢欲動哢嚓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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